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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芳卻輕笑道,“放心好了。馮紫英上沒上當,以及對你是否上心,都不重要,他隻要撞到這一幕,多看了你幾眼,就給我們留下了足夠多的口實。那個周進給我挖坑,我難道不會給他挖坑?他們桃李書院不是號稱擰成一股繩,很講義氣嗎?我倒要看看他周進,是不是真講義氣?”
隨後,柳芳吩咐管家道,“把小姐送到周進那裡,就說他小兄弟馮紫英看中了,又沒有足夠銀子,所以含恨而去。現如今,讓周進看過了小姐再做決定,究竟他是幫馮紫英墊付這筆銀子作為彩禮呢,還是忍心看著馮紫英喜歡的小姑娘,去給那個風流畫師周白石做老婆?”
柳芳還說道,“直接給周進這廝明說,周白石這個老家夥,已經出價高達五千兩銀子,他周進如果想要成人之美,就要出同樣的價格,一分錢都不能少。”
柳岩哭哭啼啼地說道,“少一點銀子也行,我實在是不願意嫁給周白石那個老家夥呀。他都九十多歲了,還能活幾天?嗚嗚嗚嗚。”
柳芳卻說道,“那可不行,必須一分錢不能少,氣勢上不能有任何猶豫不決之處,否則周進這廝,未必肯痛痛快快地墊付這筆銀子。相反,我們咬死了五千兩銀子這個價格,才能把周進這廝逼到牆角,迫使他掏出銀子把你買下來。”
柳芳又道,“現如今,咱們理國公府家道中落,有頭有臉的人,都知道咱們家聖眷不再,不願意和我們家再有什麼關係,親朋故舊,怕我們找上門借錢,也不願意再和我們家來往。相比之下,桃李書院這批人,倒是還不錯,好歹給我們留下了一些餘地。像今天馮紫英過來,擺明了是想給我們家送銀子,可惜家裡值錢的那些物什,早就賣了一個精光。即便這樣,你手工製作的那把紙扇,他還是樂意掏出二十兩銀子來購買,也算是有心之人了。你要是真成了他屋裡人,不要三心二意,心存抱怨,就好好地服侍他,以後未必沒有出頭之人。我如今已是悔不當初,不該搶著做北靜郡王手中的這把刀子,沒有傷到彆人,反而傷到了自己啊。”
說到這裡,柳芳已是老淚縱橫,柳岩也跟著在一旁,嚶嚶地哭泣起來。
過了一會兒,柳岩又問道,“如今家中已籌集了多少銀子?不要等到家產都賣完了,兄弟姐妹們也都草草地打發出去了,結果還是賠不起這筆銀子,豈不是虧大了?與其如此,還不如這筆錢不賠了,全家人都住在監獄裡去。”
“胡說八道。”柳芳厲聲喝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豈能容你這般胡作非為,耍小孩子脾氣?”
稍停片刻之後,柳芳繼續說道,“你放心。銀子已經籌集得差不多了。等到把這個理國公府賣掉,還能盈餘一些。到時候,我和你母親,還有你兩個哥哥,在城中另買一處小的房舍,以後平平安安過日子就是。咱們家雖然家道中落,但好歹全家人都在,以後某些人家,想要再像咱們這般平安落地,隻怕都不能哩。”
柳岩倏然一驚,嚇得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傍晚時候,管家從桃花巷周進處趕了回來,連聲說道,“好消息,好消息。”
管家請過安後,便彙報道,“周進老爺已經同意了,說是他願意出資五千兩銀子,把柳岩姑娘買下來,送到神武將軍府中。周進老爺還說道,若是兩位公子,沒有其他較好的差事,也可以選派一人,到他身邊做事。”
柳芳聞言,十分欣喜。
眼下,理國公府四麵楚歌,除了那些目光短淺、政治敏感度有些遲鈍的商戶之外,稍微對官場有些了解的人,都對理國公府避之不及。
柳芳自己倒是無所謂,他年紀也大了,從官場上退下來,縱然不甘,卻也認賭服輸。
但家中好幾個孩子,年紀輕輕,卻也都沒有職事,一輩子坐吃山空,又如何得了?
如今周進這廝主動伸出橄欖枝,有意安排一人,到他身邊任職,這不僅能夠進一步表明,他無意於對理國公府趕儘殺絕,反而還想著和理國公府修複關係,這勢必有利於改善柳芳一家的社交困境。
不僅如此,家中有人擔任職事,除了能拿到薪金和福利不說,也能緩慢積攢人脈,以圖將來,這讓柳芳總算是看到了生活中一抹熹微的光亮。
這些日子以來,他日夜憂心,眉頭緊鎖,但現在,他好歹也能略微舒展一下眉頭了。
如果馮紫英和柳岩的婚事能說成,那就更讓他感到滿意了。
馮紫英卻對今日理國公府一行不太滿意。
他本想在理國公府多買上一些物品,以緩解自己的內疚心理,結果理國公府之內,卻家徒四壁,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得差不多了,以至於馮紫英查看了老半天,才購買了一柄紙扇而已。
區區二十兩銀子,馮紫英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要知道,那個陸河,為了討柳珊的歡心,除了柳珊的身價五千兩銀子,痛痛快快地掏了出來,一文錢都不少之外,另外還在柳芳手中,購買了各種珍貴文玩,合計又是價值數千兩銀子。
總之,金城陸家十分中意這門婚事,特意派人送了大筆錢財過來,極大地緩解了整個柳家的經濟壓力,也有效抵禦了其他人的壓價行為。
有陸河對柳家伸出援手在前,馮紫英的負疚感也變小了許多。
隻要柳芳一家,最終能把那十萬兩銀子的虧空湊出來,不至於落得全家老少被投進監獄、年輕男子流放邊關、年輕女子送往教坊司的悲慘結局,馮紫英的良心便不會那麼痛了。
話說回來,既然柳芳在做副將時,選擇對桃李書院諸人動手,那他就得有被人反戈一擊的覺悟。如今理國公府家道中落,純屬咎由自取,也沒什麼好說的。
“反正,以後再不和柳家人來往就是了。”馮紫英將那把折扇丟在書桌上,美滋滋地喝著小丫頭送到手邊的那杯溫茶,感覺這一天外出奔波的勞累,頓時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然而,馮紫英還等不及將手中的這杯溫茶喝完,他父親馮唐便闖了進來,臉色有些古怪,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父親大人有何事需要吩咐?”馮紫英連忙起身,驚訝地問道。
馮唐臉色晦暗不明,略作遲疑道,“沒什麼。就是周進家中那個新娘子白秀珠,剛剛上門來拜訪,和你母親說了一會兒話。她說自己想要做一回媒人,理國公府那個嫡小姐柳岩,長得還不錯,為人又天真爛漫,可以說與你為妻,我們家若是同意,便可以預先做好準備。”
“有這種事?”馮紫英驚問道,“周進明知道我喜歡王熙鵲,卻給我和那位柳岩拉郎配,他究竟意欲何為?”
但馮紫英轉念一想,他都給王熙鵲做了那麼長時間的舔狗了,金銀珠寶、珍貴首飾之類,合起來也價值一二千兩銀子了,結果混到現在,遲遲得不到王家人的首肯不說,還被王熙鵲說成是沒有誠意,抱怨說沒給她送過商鋪田產之類,這不是把他馮紫英當成了冤大頭嗎?
周進這麼做,是想幫助自己及時止損,再不要去捧她王熙鵲的臭腳了呀。
等把這一出戲唱好,那個王熙鵲便能回心轉意,也說不一定。
出於這種考慮,不要說那個柳岩貌似長得還不錯,妥妥的美人胚子一個,哪怕她長得不行,但隻要不是醜到極點,馮紫英皺著眉頭,也可以嘗試著和她接觸一番,借此打擊王喜鵲的囂張氣焰。
畢竟理國公府的嫡小姐,這種家世背景,若不是逢遭大難,哪裡輪得到他馮紫英談婚論嫁?他馮紫英因此動心,可謂合情合理。
想到這裡,馮紫英便改口道,“我自己倒沒有什麼意見,就看人家小姑娘是否同意了。如若兩家人都有意,我這裡自然是無可無不可,多少嘗試著接觸一二回,等相互了解了再說,理國公府也曾是北平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不能讓人家麵子上難堪。”
說罷,馮紫英還自掏腰包,給了他父親一千兩銀子,請他把這個事情好好操辦一下,流程一定要慢慢走,還說道,“現如今,我年紀也大了,確實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老人家看著辦理即可。”
馮紫英是這樣想的,先走一下流程無所謂,等到了理國公府提出高額彩禮時,他便以彩禮過多作為借口,一口回絕就是了。
馮唐聽後大喜,臉上笑成了一朵花。他先前還以為馮紫英會像往常一般徑直拒絕,想不到現在還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想當初,馮唐不知道給馮紫英介紹了多少好姑娘,家世和相貌都可以,但馮紫英心有所屬,除了王熙鵲,他誰都看不上,讓馮唐夫婦倆氣得咬牙切齒,但又不好用強,畢竟結親不是結仇家,總要讓當事人心甘情願才行。
馮唐得到了兒子這句承諾,手中又多了一千兩銀子,自然要開開心心地操辦此事了。
既然理國公府點了頭,神武將軍府也在原則上同意,周進便安排妻子白秀珠妥善推進此事,總要把這樁婚事都辦理妥當了才行。
“這次我賺得有點多,那五千兩銀子的彩禮錢,就包在我身上好了,不需要再告訴馮家人了,尤其是不能告訴馮紫英那條舔狗。”周進囑咐白秀珠道。
隨後周進來到外書房中,接待某位不速之客。
這位客人名叫薛蝌。他滿臉都是笑容,出手也格外大方,此刻提著大包小包進門,自然受到了周進的熱烈歡迎。
然而,等到薛蝌將其來意說明,說是要將他大哥薛蟠房中香菱姑娘轉贈給周進時,不僅周進一下子愣住了,在他身邊的平兒姑娘也差點當場石化。
“這屋子裡女人還不夠是吧,又要來一個香菱姑娘?”
平兒姑娘對著周進怒目而視,心想,咱們這麼多姐妹服侍你還不夠,你還要到處招蜂惹蝶,一個接一個帶到屋裡來,前幾日是理國公府的柳岩被人送到家中,現在更是連已經名花有主的香菱也不肯放過,你這分明是貪得無厭,分明是欺負人呀。
想到這裡,平兒姑娘的眼淚都差點流了下來。
但她心地善良,想著香菱也是一個可憐人,便趕忙去了外間招待香菱去了。
嚇得周進連忙對薛蝌說道,“薛蝌老弟,你可千萬彆開這種玩笑,我可從來沒有見過香菱姑娘,我對她也沒有任何覬覦的念頭呀。”
“我懂,我懂。”薛蝌解釋道,“這事兒與您沒關係,是我們薛家實在是走投無路了。蟠兄弟那個官司拖延至今,一直沒有一個明確說法,現如今隻好求到您這裡來……”
周進笑道,“這就有些搞笑了。我雖是新科進士,但迄今連正式的官身都沒有撈到一個,我又何德何能,能替你們化解人命官司?”
薛蝌陪笑說道,“聽聞周老爺家中夫人,出自邢州白氏家族,蟠兄弟犯事的那個太平縣,恰好就在邢州地盤上。白氏家族屬於邢州的地頭蛇,新任南宮縣令陸秀峰大人剛一上任,就拜訪了白氏家族的那位老爺子,有他老人家出馬,什麼官司擺不平?”
“你們是不是把大周朝律法當成了兒戲?”周進笑說道。
“還有那位邢州知州,恰好是您身邊好友魏西平親叔叔魏東寧的進士同年。我們家大房夫人求告無門,若是您這裡同意,薛家願意……願意兼祧並娶。”薛蝌咬牙說道。
“薛寶釵?”周進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芳名。
哼,我周進又豈是見色忘義之人?
他正準備嚴詞拒絕時,薛蝌又說道,“當然了,周老爺是否同意從中轉圜都沒有關係。主要是我那嫂子,看香菱姑娘不順眼,日子過得很艱難。想來想去,也隻好把她送到您這裡來,聽說周老爺您屋子裡,妻妾和睦,沒有那麼多內宅爭鬥之事,也好讓香菱姑娘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周進急得直擺手,慌忙表示拒絕道。
開玩笑,他周進又不是接盤俠,憑什麼給薛大傻接盤?
但薛蝌抱著使命而來,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又怎麼可能讓周進輕易拒絕?
他二話不說,便令身邊下人把香菱姑娘帶了上來,讓香菱姑娘給周進行禮,說周進就是她以後的主人了,又將香菱姑娘的身契塞到了周進手中,隨後便拱手告辭了。
周進反複勸阻,也沒能讓薛蝌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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