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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周進便打發了方靖、曾祥二人,讓他們倆去順天府貢院負責看榜。
按照慣例,順天府鄉試正榜,一般都是從第六名開始寫起,一直到最後一名,然後再寫前五名,從第五名依次寫到第一名解元。
可以說,這種做法純屬吊人胃口,主打的就是一個刺激。
往些年,便有考生在第六名至最後一名的榜單中,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他心生絕望之下,竟然一頭暈死了過去。
結果被人救醒後,他才發現自己名列前三,一時情緒激動,又一次暈倒了,以至於次日,順天府衙專門宴請新進舉人的鹿鳴宴也錯過了。
周進自知他功底不夠,即便有人暗中照拂,但他在士林之中名聲不佳,上位者也要考慮他名列前茅之後,是否會激起讀書人的強烈憤慨,不大可能給他一個相對靠前的名次。
“真要僥幸中舉,也必定是在榜尾這個位置了。”周進在心裡評估道。
因此,他囑咐方靖、曾祥二人道,“你們不需要等到最後名單出來,從第六名到最後一名,尤其是榜單末尾,若是沒有我的名字,便直接打道回府好了,也沒有必要一直等到最後。”
方靖、曾祥二人不明所以,但也都答應了下來。
臨走前,方媛拿出兩個白麵饅頭,塞到他們二人手中,讓他們路上吃,還說貢院那邊人山人海,讓他們出門在外小心一點,可不要被人踩踏了。
“他們都十二三歲了,再過幾年都快要結婚生子了,你還把他們當成是懵懂小童一般。”周進取笑她道。
方媛沒有理會周進的嘲笑,她看著方靖、曾祥二人走後,便雙手合十,向半空中拜了三拜,嘴裡還念念有詞地說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讓我們家周進大爺鄉試中舉,我必定……”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漸至於細不可聞。
看到方媛作為身邊人,都如此莊重和虔誠,周進原本平靜的心情,又變得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他這次是否鄉試中舉,何止是他一個人的事情,也涉及到他身邊數十人的切身利益和未來命運啊。
這一天上午,周進一直端坐在內書房之中,他茶飯不思,胃口全無。
期間,晴雯也來過內書房一趟。
她身著超短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美麗凍人,尤其是那一雙光滑白皙的大腿,平時總能讓周進嘖嘖稱奇,賞玩許久。
可今日,周進就像是一個傻瓜一般,對於身邊麗人的搔首弄姿,一點兒應有的反應都沒有。
氣得晴雯暗自垂淚,覺得自己在其她通房丫頭麵前丟失了顏麵。
方媛見狀後,連忙將晴雯拉到一旁,小聲勸告她說,“今日是順天府鄉試放榜的好日子,咱們家大爺沒有這份心情,哪怕是真正的小仙女來了,恐怕也不會讓他多看一眼,你就先不要湊這份熱鬨了。”
這話說得太直了,要是換作其他人,晴雯也許會和她翻臉,但因為是出自方媛口中,晴雯想了想,不得已忍了下來。
周進家中現有四位姨娘,曾豔、平兒都有了生育,僅剩下方媛、晴雯兩位姨娘,肚子裡還沒有任何反應,這使得方媛、晴雯二人同病相憐,彼此之間的關係,也相比以往拉近了許多。
方媛這一番勸說,總算是起到了一些作用。晴雯便偃旗息鼓,退回到自己房中去了。
不過臨走前,她還是大聲說了一句遮麵子的話,“那咱們倆就說好了,你晚上一定要來我屋子裡快活呀。”
她如此輕佻大膽,倒是讓周進哭笑不得,對她又是喜歡,又是愛憐。
他想著若是此次順天府鄉試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今晚必定要重振雄風,讓晴雯這個俏姑娘吃上一頓殺威棒不可。
就在這時,宅院大門那邊,突然有人報喜道,“恭喜恭喜,祝賀周進老兄鄉試高中啊。”
“報喜人這麼快就來了?”周進簡直有一些不敢相信,哪裡可能有這麼早?
貢院那邊,隻怕這一會兒還沒有開始正式放榜吧。
等到來人被陳小墨引入室內,周進不由得豁然站立,失聲說道,“是你?”
周進對這人很有印象,他在參加順天府鄉試時,這人便坐在隔壁號房之內。
有好幾次,周進睡覺打呼嚕,還聽到過此人的小聲抱怨。
周進萬萬沒有想到,這廝居然找上門來了,還說要給自己道喜,祝賀他周進鄉試高中?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順天府通判傅試家中庶弟,名叫傅檢。”來人徑直說道。
“傅檢?”周進沉吟了一下,敷衍道,“久仰,久仰。不知道傅公子此番前來,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傅檢笑道,“不過是上門來討一杯喜酒,祝賀周進老兄金榜題名呀。”
周進心中狂喜,他還以為傅檢從他哥哥那裡得到了什麼內幕消息,所以搶先跑來告訴他,連忙說道,“有勞傅檢老弟辛苦這一趟了,若是我果真高中,必然少不了要請你吃酒,咱們哥倆把盞言歡才是。”
兩人寒暄了一陣,傅檢突然話風突變,向周進訴苦道,“周進老兄有著經世之才,被上麵的人看中,自然是不用發愁了。可我寒窗苦讀了十餘年,好不容易有機會參加鄉試,卻因為考場之中,不知何人睡覺打呼嚕,說夢話,影響了我的科場發揮,至今回想起來,仍是心痛得無法呼吸呀。”
周進這才恍然大悟,敢情這人是來訛詐一筆賠償費的?他自己鄉試沒有考中,便賴到了周進頭上?
果不其然,傅檢繼續說道,“現如今我因為科考失利,被兄長傅試趕出了家門,算是分家另過了。可我名下既沒有房產,又沒有田地,急切之間,也找不到一個掙錢的門路。衣食無著,生活所迫,也隻好昧著良心,向那個影響我科考發揮之人,尋求一些讚助了?”
周進自然不會親口承認,他就是那個在鄉試考場中睡覺打呼嚕的人,他支支吾吾地說道,“雖然如此,然而但是,科場氣運便是如此,也怪不得彆人呀。”
周進的打算是,他隻要不親口承認,傅檢便不能向他明確索賠,這本就是一個無頭官司,周進還不相信傅檢這廝,還能為了此事,去告到順天府衙門不成?
即便告到順天府衙門,周進也不怕。他隻是在考場之中睡覺打呼嚕,此事他絕不認賬,誰也不敢說就一定是他周進所為,或許是彆人在睡覺打呼嚕,也不一定呀。
但傅檢隨後說出來的一番話,差點把周進給嚇尿了。
傅檢說,“更為可氣的是,坐在我附近的這名考生,不僅睡覺打呼嚕,還時常從他嘴裡蹦出來一些汙言穢語,一會兒說璉二奶奶你身材好,一會兒說趙姨娘你這裡又大又白,還說什麼口吐香丁、顛鸞倒鳳之類床笫戲語,這分明是在藐視科場。這種人若是中舉,豈不是要敗壞士林風氣?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我非得就此事,向順天府衙門告狀不可。”
“消消氣,你消消氣。”周進連忙拉住傅檢的衣袖,勸說他道。
在鄉試考場中,周進確實夢到過王熙鳳和趙姨娘這兩位貌美婦人,傅檢應當所言非虛。
周進也沒有想到,他當時居然還說起了夢話,把自己內心的肮臟思想全都暴露了出來。
這件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得罪了榮國府倒是小事,怕是他周進有可能社死呀。
為今之計,隻有把傅檢忽悠住,讓他不要去告狀就成了。
傅檢坐在周進隔壁號房,他若是出來作證,說周進沒有說過這些夢話,那周進就肯定沒有說過這些夢話。
想到這裡,周進連忙說道,“這種事情,都過去一個月了,誰還會承認?你就算是去告狀,也不一定能把對方扳倒啊,平白無故地多上一個仇人做什麼?你還不如把這件事丟開,在我這裡多吃上幾次酒,我這裡恰好有幾壇好酒,還是上次從錦鄉伯府名下狀元樓那裡偷過來的,保管讓你滿意。”
周進的意思是讓傅檢丟開手,不要管這種事情了,否則便不僅是得罪了他周進,還得罪了錦鄉伯府。
傅檢卻道,“即便不能把他扳倒,把他的名氣搞臭也是好的。反正我現在一無所有,光腳不怕穿鞋,我又何懼之有?”
周進急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呀。咱們哥倆既然在考場中是隔壁鄰居,現如今傅檢老弟有困難,我又豈能不施加援手?”
傅檢聽到周進有意相幫,自然也變換了口吻,投桃報李道,“哎,我其實也不是那種胡攪蠻纏之人。如果有地方住,能尋到一門生計,我還去做那種得罪人的事情做什麼?”
“這種事情簡單。”周進放心笑道,“恰好隔壁董愛珠賣給我的這處宅院,我因為家中人口稀薄,一直未曾安排人住進去。傅檢老弟既然無處安置,便借給你住上一年半載也無妨。你又是參加過鄉試的人,想必有著秀才功名,我這便因人設廟,在桃李書院名下開設一個院試輔導班,傅檢老弟主持此事,開課授徒,所得束脩,養活兩三口人,應當沒什麼問題。”
傅檢心中大喜,連忙向周進拜謝道,“傅某敢不效犬馬之勞。”
既然拿到了好處,那就要及時表忠心,傅檢雖然喜歡酗酒,但這種基本的覺悟,他還是早已具備了的。
說完了正事之後,周進又拉著傅檢問道,“敢問傅檢老弟,可是確曾聽到周某人鄉試中舉的小道消息?”
傅檢心道,我知道個毛,我也是瞎猜的。你若是沒考中,我扭頭就走,也不敢拿你在考場中說夢話之事拿捏你,我傅某人也是在賭你周進必定能中啊。
因此,傅檢言之鑿鑿地說道,“放心吧周兄,這可是我幫你打聽來的絕密消息,你必然鄉試中舉,再無任何疑問的了。”
周進信以為真,不由放聲大笑起來。
傅檢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他好不容易從周進這廝手裡撈到了許多好處,要是周進萬一沒考中,他所有的謀算都勢必要落到空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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