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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沒有如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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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搖曳,夜風嗚咽。

褚果,鄧白漪,密雲,等在草屋之外。

“吱呀——”

半個時辰後,草屋門打開了。

褚果屏住呼吸,死死攥著衣袖,不敢去看裡麵的情況……

謝玄衣推著輪椅,獨自出了小屋。

“如何?”

鄧白漪神情緊張,替褚果開口詢問結果。

“……”

謝玄衣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用最輕的聲音說道:“我已經儘力了。”

此言一出。

褚果背靠牆壁,緩緩滑坐下來,他顫抖著閉上雙眼。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謝玄衣垂下眼簾,鄧白漪心領神會,推著輪椅,帶著密雲,就此離開。

今夜桃源很是寂靜。

少年郎仰起頭來,喉嚨滾動,兩行清淚緩緩流淌而下。

……

……

“大人,這是元寧郡近些年來的地圖。”

長桌之上。

十幾副古舊羊皮卷陸續攤開。

孟克儉身著輕甲,伸出手掌,自這些地圖之上一一摩挲掠過。

“阿儉,可曾看出了什麼?”

杜允忠立於一側。

他雖驍勇善戰,可頭腦相對簡單,這些需要花費心思琢磨的瑣碎累活,向來力不從心。

“有些古怪。”

孟克儉背後凝聚出淡淡的蛇人法相。

並非是直接動用神通。

而是借著道境之力,在推演計算。

這十幾副羊皮卷,在他心湖之中複刻,拓印,最終一張一張重疊。

“這四十一載。”

“元寧郡變化不小……”

“可周遭佛門寺廟,卻是未有太多變化。”

孟克儉眯起雙眼,緩緩說道:“梵音寺耕種千年,在沅州早就修建古刹,元寧郡遺留的寺廟大多是古寺,新興寺廟也就那麼三四座。”

“清照寺,正法寺……”

杜允忠站在一副地圖前,順著孟克儉的點指,認真看了許久,皺眉道:“若是我沒記錯,這幾座新興寺廟,前些日子已經被蕩平了!”

此次滅佛,聲勢浩大。

佛門古刹不能留。

新建的佛殿更不能留!

“是。”

孟克儉手指繼續挪動,落在了一座偏僻荒山之處:“這就是古怪之處……佛門信仰如野草,落地生根,斬之不斷,沅州鐵騎費了老大力氣,將地圖上這些寺廟踏平,即便如此,也不敢說沒有漏網之魚。這樣的情況下,你覺得會有寺廟自行消失嗎?”

杜允忠瞪大雙眼,一下子明白了孟克儉的意思。

“你是說,有人提前覺察到了‘滅佛’。”

“然後,主動拋棄了佛寺?”

這個猜測有些過於匪夷所思。

佛門僧人都是犟驢,這次滅佛行動異常“不順”,也異常“順利”……不順的是,每次鐵騎踏寺,都會遭遇僧人的強烈抵抗,順利的是,這些僧人殊死一搏,正好方便沅州鐵騎一網打儘。

“是。”

孟克儉冷冷道:“這幾座寺廟,去年還在地圖上,今年就不見了,著實可疑。這些座寺廟,有幾座我們親自去過……的確是人去樓空,隻剩廟宇,拆了就好。可這座‘圓光寺’,明明在地圖上有所標注,為何斥候沒有稟報?”

杜允忠想了想。

好像還真是。

這幾日,他沒見過這所謂的圓光寺。

於是杜允忠神情陰沉開口:“快把負責圓光寺勘探的斥候喊來!”

不多時,兩位斥候入帳惶恐叩拜:“杜大人,孟大人!”

孟克儉捏著羊皮卷,沉聲問道:“前幾日清查佛寺,圓光寺為何不報?”

兩位斥候對視一眼,神情茫然。

“啪!”

羊皮卷擲出,落在二人麵前,看過一眼之後,斥候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當即恭敬回應道:“回稟孟大人,當日勘探,並未發現所謂的‘圓光寺’,故而未曾稟報。”

“沒有發現所謂的‘圓光寺’?”

孟克儉瞳孔之中隱約燃起光焰。

他有預感,這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是……”

一位斥候回憶道:“當時我們率騎前去,那片荒郊野嶺並無佛寺,隻有一戶小村,村裡也都清查過了……並未發現地圖上標注的‘圓光寺’。”

“好。”

聽到這裡,孟克儉當機立斷,打斷了斥候的繼續彙報。

“老杜,你將今日之事,細致稟報於大將軍……除此之外,再次確認沅州邊防無誤,沒有遺漏。”

孟克儉深吸一口氣。

他站起身子,推開營帳,一字一頓傳出訊令:“羽字營聽令,整頓甲胄,隨我出行!”

……

……

桃源後山開了許多花。

也立了許多碑。

亂世之中,生者無家,死者無名,這些墓碑大多是塊木牌,隻留一個姓氏,就此插在泥土之中,風吹之後,木碑隨風搖曳,若是遇到一場大雨,木碑或許就這麼倒了,被衝刷離去,再也找不到。

不過……這正和他們的人生一樣。

如草芥,如木碑,如轉瞬即逝的鮮花。

今日這裡聚了許多人。

那位治了頭疾的年輕女子,抱著厚襖,滿臉淚水。

圓光寺的僧人們,雖然褪去了僧袍,但卻攥著佛珠,一個個都在默默誦念著經文。

氣氛肅穆,所有人神色都很悲傷。

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場離彆來得如此之快。

昨夜鄭逢生病倒了。

這位仁醫一生救人無數,最終卻未能救下自己,他匆匆病倒,於日出之前,離開了這片紛亂喧囂的人間。

走得如此之急,或許是因為這樣的亂世,沒什麼可掛牽的?

“恩公……”

“我好難過……”

密雲伸出手掌,擦拭著臉上的淚水,在這趟出使之前,他從未真正體驗過“生離死彆”。

現在他才明白。

這世上的每一次相見都該值得珍惜。

不經意間,上一次離彆,已經成為永彆。

“……”

謝玄衣輕輕拍了拍小家夥的後背。

密雲黯然神傷。

他又何嘗不是?

“嘩啦啦!”

晨風吹過,濕潤潮濕,還夾雜著些許冷冽寒意。

山上花瓣翻飛。

褚果捧著一塊木碑,緩緩來到鄭逢生安葬處,他跪在濕潤泥濘前,將那塊木碑用力插下……

一塊塊木碑立在山上。

都是逝去之人。

亦是解脫之人。

“沅州這片亂世……的確沒什麼好呆的……走了也好……”

少年郎看著木碑上的刻字,本想故作輕鬆,卻是止不住聲音沙啞道:“隻是你該再等等的,再過幾日,我就可以帶你去看心心念念的乾州了。”

他已經決定拚命修行——

昨夜第二次撿起那把劍,褚果砍倒了很多木人樁,如果不是那個噩耗,他還可以繼續砍下去。

如果能夠再多一些時間。

他一定可以帶老鄭去乾州。

如果……

這世上什麼都有,唯獨沒有如果。

少年郎搖搖晃晃,站起身子。

他眼中隻有這塊目光,沒了其他光彩。

仿佛這個世界……已經和他無關了。

“……”

圓光寺的大和尚法誠上前,輕輕拍了拍少年郎肩頭,他不忍去看那塊木碑。

這就是如今的沅州。

生死無常。

凡俗之人,每活一日,都很不容易。

法誠為那塊木碑送上了一串佛珠,緊接著圓光寺的僧人們,桃源的住民,紛紛上前,送出鮮花,傾倒藏酒,這場葬禮雖然無聲,但卻極其肅穆,所有人都對這位死去的仁醫送上了最真摯的祝福。

……

……

人潮散去,後山寂靜。

褚果依舊呆呆站在木碑之前。

陪著他一起的,便隻剩下謝玄衣,鄧白漪,以及密雲。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過了許久,少年郎忽然開口。

他轉過身子,看著輪椅上的黑衣年輕人:“我知道老鄭‘病入膏肓’,尋常醫術,已經無法醫治了。所以……你不用為這次失手感到內疚。”

“……”

謝玄衣沉默了一會,有些遺憾地說道:“如果再來一次,我有機會成功。”

與其說,他沒能救活鄭逢生。

不如說,鄭逢生主動選擇結束這一生。

在沉默的這十數息時間裡,謝玄衣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將鄭逢生腦海中的記憶和盤托出……可這難免會涉及褚果的皇子身份。

這件事,書樓選擇了深度密封,褚果也選擇不去探索。

既然如此。

他最好選擇緘默。

“不用說這些,你我都清楚,這世上沒有如果。”

褚果搖了搖頭,道:“你沒救活他,我不怪你。這件事因我而起,等到戒嚴結束,我會隨你離開沅州……去哪裡都可以。”

“好。”

謝玄衣欲言又止,最終隻能說出這麼一個字。

說得再多,都無意義。

“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褚果輕輕道:“如果可以的話,煩請你在後山,替我再立些木人樁。”

……

……

鄧白漪推著輪椅,走在通往後山的熟悉小道。

正是花開的季節。

四周有風,頭頂有光。

但不知為何,這些落在身上,都泛著淡淡的冷意。

“恩公……”

密雲的聲音響起:“你的‘生之道則’,突破了嗎?”

這個問題,鄧白漪也很好奇。

昨夜草屋被層層陣紋包裹,關於這場“救治”,究竟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看到。

不過……

她能感受到,謝真離開草屋之後,情緒似乎不太對。

“未曾。”

謝玄衣輕聲道:“還差一絲。”

“一絲?”

鄧白漪歎了一聲,遺憾問道:“是破境機緣不到嗎,還是昨夜鄭逢生的離去……導致了破境失敗?”

“恰恰相反。”

謝玄衣的聲音有些自嘲。

“隻有鄭逢生死了,我才能破境成功。”

這番話,聽起來難免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此刻鄧白漪終於明白寒意從何而來。

原來是從謝真身上而來。

這每一片被風吹下的落葉,落在謝真身上,似乎都變得乾枯泛黃,生機都被汲走。

若是撚起一片,便會發現。

這些落葉,表麵生出了淡淡的冰屑,霜痕。

關於生之道則和陸鈺真之間的事情,謝玄衣沒有解釋。

如果換了其他人聽這番話。

便很難不把鄭逢生的死,與謝真聯係在一起。

這實在很像是邪修會說的話。

“恩公……”

密雲聲音很輕地說道:“應該是希望老鄭活下來的。”

“是。”

謝玄衣低聲道:“隻可惜,我沒能救活他。”

“以前師叔告訴我,人死如燈滅。”

密雲仰起頭來,輕聲說道:“以前我一直不太明白這個道理,明明燈吹滅了,還能再燃。可人死了,就不能複生了。後來我慢慢明白了,真正熄滅的燈,是無法再燃的,燈芯已經燃儘了。人死真的如燈滅,一片漆黑,無論如何想要讓其重燃,都隻是徒勞。”

“你師叔說得沒錯。”

謝玄衣平靜道:“死過一次的人,最有感觸。有些燈吹滅了還能再燃,因為並未燃儘。”

“是。”

密雲輕輕道:“既然這世上所有的燈都會燃儘,那麼死亡便也沒那麼值得恐懼,所有人都一樣,終將迎接終點。”

“……”

鄧白漪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對話有些詭異。

她不明白密雲想說什麼。

明明謝真和密雲都比自己年歲要小,可說的話,自己已經聽不太懂了。

“我想說……”

“既然鄭逢生的死,不是恩公親手鑄成,那麼恩公便不必太過愧疚。”

密雲小心翼翼地安慰說道:“據我所知,生之道則,如今隻有師叔祖一個人參悟成功。倘若恩公能夠參悟‘生之道則’,那麼說不定會是全天下第二個掌握這道道則之力的人物。這,真的很不容易。”

謝玄衣和鄧白漪不同。

從一開始。

他便聽明白了密雲的話意,這個小家夥覺醒了“因果道則”之後,心思便變得靈泛了許多。

“你想告訴我,我不該停在這最後一步。”

謝玄衣輕聲笑了笑。

密雲沒有接話,隻是很傷心地說道:“恩公,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老鄭能夠活過來。隻是……”

隻是後麵的話,已經不用再說了。

隻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人死如燈滅。

交談間,輪椅已至後山,這裡是他和褚果練劍的地方。

遍地落葉。

滿山木樁。

一片狼藉。

“密雲,你還是不了解我。”

謝玄衣輕歎一聲,道:“我停在這一步,並不是不願破境。隻是,我想以我的方式,破開這一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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