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大人盯著王修遞過來的整修計議,緩緩抬起了頭。
他的眉頭不再緊鎖。
“嗯,不錯,這份”
他頓了一下,像是覺得用詞頗為重要,“這份計議詳儘周密,連本官也不得不說——出乎意料。”
王修聽著這話,胸膛都快撐到天上去了。
他眼中閃著一抹得意,卻裝腔作勢地收斂住,刻意壓低了身子:“侍郎大人謬讚,下官不過勞心勞力些許,職責所在,職責所在啊!嗬嗬嗬”
一旁站著的官員們下意識地撇了撇嘴,就這懶散不堪的家夥,還“勞心勞力”?
他是往哪兒駐牢看得都比彆人明白吧?
但這股奇異的酸氣他們都默契地忍了忍,畢竟王修拿出來的東西,確實牛得讓人沒話說。
侍郎敲了敲案桌,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卷計議上:“王僉事,這東西若照著你的建議,完美定奪的話,陛下看了豈會不龍顏大悅?隻怕,到時候連厚賞都抑不住!”
“真的有賞?”
王修眸子裡冒出一抹貪婪的期待,隻是一閃而過,又刻意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陛下能認同下官的微薄意見,那便是天大的恩遇了,上賞什麼的倒不敢妄想。”
侍郎心中冷笑:你倒是會裝謙虛。
嘴上卻忍不住誇了一句:“果然是青年才俊,了不起。”
他的手攥緊了那份整修計議,這神態看得王修心裡飛揚跋扈。
“此份奏章,本官須馬上呈與陛下!”
侍郎大人抖抖袖子,一臉正氣凜然地轉身。
侍郎剛一踏出前堂,剩下的官員們頓時像炸了鍋似的圍了過來,個個仿佛換了副麵孔。
“哎呀呀王兄,這回是發達了啊!”
一個家夥擠在最前頭,拱手拱得那叫一個歡,嘴裡不停地拍馬屁,“如此大才,老弟真是深藏不露啊!”
“喲,李大人彆這麼誇,王某不過雕蟲小技,哈哈!”
王修嘴上謙虛得不行,但是臉上的得意是怎麼遮蓋也遮蓋不主。
人群中另一個年輕些的官員嘿嘿一笑,湊近些低聲問道:“王大人,這計議內容合該寫得多辛苦吧?三更燈火、五更雞鳴,真是讓我們佩服得緊呐!”
王修假意歎氣,擺出一副深沉模樣:“唉,不容易啊!這一上午光思考水文與地理結構,就折騰得我眼花腦脹。”
“苦學苦研,終得些許心得,唉,勞心勞力,都是為了工部大業!”
一眾人等紛紛點頭:“對對對,王兄可是忠心職守,為百姓謀福,典範啊,典範!”
……
侍郎大人一路快步疾行,手中緊握那一卷奏章,生怕它被風吹走了似的。
他的臉色雖平靜如常,但心裡卻是百轉千回——這份奏章來得突然,質量又出奇地高,可謂救了他的一大難關。
明明是王修那個混不吝的家夥交上來的,侍郎卻怎麼也沒辦法不承認這東西確實有兩把刷子!
他暗自咂舌,心裡隻歎自己真是低估了這個小子。
禦書房前,幾名侍衛恭敬肅立,看到侍郎趨近,立即分散站開。
內監宮裡的太監總管目光一轉,笑容油膩地迎上前來,“噯呦,侍郎大人這般匆匆忙忙,可是有什麼要事?”
“今日有要緊奏報,必須呈於陛下。”侍郎一甩長袖,語氣十分端方。
太監總管不再多嘴,斂笑揮了揮手,小太監連忙去通報。
不片刻後,那熟悉尖細的嗓音便從禦書房內傳出:“陛下有旨,宣工部侍郎覲見。”
侍郎微微一躬身,隨後整理衣袍,邁著恭敬的步伐走入禦書房。
隻見禦書房內,四角鏤雕的黃銅香爐中嫋嫋升起龍涎香的煙氣,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
案幾後,雲墨染正在低頭批閱著幾卷奏章。
說不出的雅致氣度。
儘管她未施粉黛,眉目間卻自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威嚴。
侍郎二話不敢多說,跪拜伏地,口中道:“草民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雲墨染說道。
侍郎站起身,雙手將那份奏章高舉過頭:“陛下,工部近日竭力遵陛下諭旨,所幸已連夜完成了修整碼頭的計劃。此策條分縷析,料想能儘快解決百船爭渡之隱患,不負陛下聖恩。”
雲墨染抬眼,微微一頷首,素手一揚,那份奏章便被一旁的侍從接過,小心翼翼呈上到她麵前。
她展開細看,片刻後眉宇間的些許清冷轉化為難得一見的舒展。
“嗯。”她輕聲點評,“思路清晰,穩妥可行,甚至連突發狀況都做了詳細預案……確實難得。”
侍郎抹了一把冷汗,心中竊喜:好在奏章爭氣!
“此份章程出自何人之手?”
雲墨染放下奏章,發問。
“陛下,此乃屬下工部僉事王修所撰。”
侍郎雖背後想咬牙切齒罵幾句,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敢吞下王修的功勞。
免得人家老丈人算賬啊……
“王修?”
雲墨染喃喃重複了一遍,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片刻後,她收回目光,道:“你速擬一份名冊,把參與此策之人一並呈上,該論功行賞的,朕決不吝嗇。”
“陛下英明!”
侍郎連忙跪拜,高聲應諾。
雲墨染微微點頭,隨後擺手示意。
他懂事地退了出去。
聽得腳步漸遠,雲墨染低頭再看了一眼那卷奏章,似是又想到了什麼,輕輕歎了一聲。
她抬頭看向一旁的太監總管。
“可有找到八賢王?”
太監總管聽到這話,臉上的笑意瞬間斂去。
他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回道:“回陛下,仍……仍未有確切消息。”
雲墨染的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語調冷了幾分:“七日了。”
她用兩根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衣袖,指骨似乎用上了點力,輕薄的織錦被絞出細小的褶皺,“朕不信他能憑空消失,繼續查,務必給朕一個結果!”
“奴才明白!”太監總管彎腰應道,額角已見汗珠。
他覷了一眼雲墨染臉上的神色,不敢多留,連忙轉身退了出去。
隨著腳步聲漸遠,房內一時間隻剩下她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