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誰對誰錯,或者誰都有錯,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父親已經去世了。
在這場父與子的博弈中,沒有贏家。
他們堅持著各自的倔強。
製造了再也無法撫平,沒有機會彌補的遺憾。
陳墨在心中輕聲歎氣。
將漫畫書放在了一旁。
他腦海中關於父親的記憶太少了。
此刻,他有了通過這個小小的抽屜,尋找父親過往蛛絲馬跡的想法。
於是他蹲了下來。
小心翼翼的繼續尋找。
如同當初父親小心翼翼粘合那本漫畫書一樣。
漫畫書下麵是房本和戶口本。
父親的名字已經從戶口本上銷戶了,似乎是要抹掉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的痕跡。
但這又怎麼可能呢?
一個人既然來到過這個世界,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深刻的痕跡。
可能是留在某個人心裡,可能是留下的某些文字
很快陳墨找到了一本相冊。
相冊裡有他嗷嗷待哺時允吸手指,躺在沙發上的樣子。
有他紅著臉蛋,扶著椅子剛剛可以獨立站起來的樣子。
有他在公園裡坐碰碰車的樣子。
還有他戴著紅領巾,在學校裡第一次做升旗手的樣子。
照片裡都是他小學以前的照片。
初中以後,陳墨不願意拍照。
他的視線被一張照片吸引了。
那是陳墨與父親的一張合影。
與其說是合影,其實更像是勉強將他和父親框在同一個畫麵而已。
照片裡的父親站在山頂的圍欄前,滿臉笑容。
身後是雄偉的山脈和朦朧的雲霧。
而還是少年的陳墨滿臉不耐煩,極不情願拍照。
父親伸手招呼他過來。
他歪著身子往旁邊躲。
兩個人以一種極為彆扭的姿勢留下了這張合影。
這是他們唯一一張合影。
陳墨現在都記不清了,為什麼當時那麼抗拒跟父親合影。
可能就是少年時期的叛逆行為,根本沒有為什麼。
如果他當時知道,多年後會跟父親陰陽兩隔,而這將會是他和父親的唯一的一張合照。
也許,那時的他就不會那麼抗拒。
他會搭上父親的肩膀,會麵對鏡頭,可能另一隻手會比一個“耶”,臉上做著誇張的大笑表情。
這將是一張完美的合照。
記錄了最美好的時刻。
可,這世間,哪有什麼如果。
陳秀娟注意到陳墨在看那照片。
“這是咱們去銀峰時候拍的,你跟你爸吵架以後一個多月沒怎麼說話,他很焦慮,我就給你爸出主意,一起出去玩玩,說不定你就好了。”
“然後我們就去爬山,你爬的可快了,都不等我們。”
“到了山頂,我提議拍張照。”
“這張照片是我拍的。”
陳秀娟忽略了陳墨在拍照時彆扭的樣子,她似乎已經習慣了父子倆的相處模式。
或許陳墨這個狀態才是常態,如果陳墨乖乖配合了,陳秀娟反而覺得很不正常了。
他合上了相冊,又重新放回抽屜。
相冊有點大,他往抽屜裡推了推,被擋住了。
陳墨把手伸到抽屜裡摸索,摸到了一個本子。
是放在抽屜最裡麵,剛才打開抽屜的時候,沒有看到。
皮質的筆記本封麵還寫著樊城鐵廠優秀職工的字樣。
這應該是表彰會上,父親得的。
“誒?你爸可真能藏啊,這可是一個老本子了,我們剛進廠那幾年表彰會喜歡發本子,後來就發實際的東西,幾乎沒有發過本子了。”
陳秀娟顯然也沒有見過,好奇的湊過來。
“打開看看是什麼?”
如果是以前,陳秀娟不會主動看大哥抽屜裡的本子,但是現在人已經去世了,她也很想知道,被大哥保存的這麼好的本子裡究竟記得是什麼。
陳墨翻開第一頁。
1999年3月4日,老子有兒子了!老子當爸爸了!哈哈哈哈,我要記錄下來,我要把我和兒子的每一天都記錄下來。
1999年3月16日,沒人給我說過孩子這麼能哭啊,這小兔崽子是哭精轉世嗎?餓了哭,尿了哭,拉了哭,瞪他兩眼也哭。唉,又要到時間衝奶粉了。
1999年4月10日,臭小子會翻身了,老孫家的比我們大一周還不會翻身呢,我陳漢橋的兒子就是不一般,哈哈哈。
陳墨和陳秀娟都沒有想到這是一本日記本。
他們無法想象那麼五大三粗的一個男人,竟然會寫日記。
還是從陳墨出生的那一天就開始記錄的。
那一個個日期記錄了陳漢橋初為人父的激動,從字裡行間陳墨仿佛看到了父親那一刻或欣喜若狂或手足無措或傲嬌得意的神情。
陳漢橋滿懷期待的,記錄著突然闖入他生活的這個鮮活的小生命。
他愛這個孩子。
和每一個初為人父的男人一樣,希望這個延續自己血脈的孩子可以健康快樂的長大,為他的每一分成長而興奮不已。
陳墨繼續向後翻頁。
1999年7月10日,小墨竟然冒出來四顆小牙了,這才四個月啊,他們都說小墨長牙很早,雖然才冒個小白頭,但也得開始注意了,我得去買個磨牙棒。
1999年9月24日,小墨會爬了,爬的可快了。他們都說多爬對大腦發育好,老孫今天偷摸問我什麼訓練能讓孩子學會爬。我告訴他,什麼都不用訓,就是老子基因好。哈哈,他氣得臉都綠了。
2000年3月4日,小墨一歲了,我的寶貝兒子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整整一年了。今天抓周小墨抓了支鋼筆,這小子以後肯定要當個文化人,喜歡寫東西,說不定還是個作家,我們車間新來的大學生說學漢語言文學以後可以當作家,當作家我不敢想,其實能當個語文老師就挺好了,哈哈。
漢語言文學。
陳墨還記得這個專業。
那時的陳墨和父親大吵一架離家出走,七年未歸,就是因為這個專業。
原來,這個專業不是父親強加給他的,而是源於他一歲時的抓周。
隻是父親還堅持著一歲的小陳墨抓周時對未來的“夢想”,而父親似乎忘記或者不願意麵對,兒子會長大,會改變,會脫離父親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