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鬆鶴灣。
鬆鶴灣濱臨洛水,是城中權貴避暑之地,內有彆墅千幢,秋色漸深,居住之人並不算多。
周明安身為大理寺丞,官職算不得太高,隻在鬆鶴灣偏僻處有棟兩進小苑,周邊竹林環繞,環境頗為雅致。
落日西斜,彆院書房內,周明安雙手負後來回踱步,神色難免帶著幾分緊張:
“公孫先生切勿大意,謝儘歡雖然年輕,但實力不容小覷,手上指不定還有名兵秘寶……”
不大的書房內,有五人就坐,皆是李公浦派來的人手。
因為要‘擒獲刺殺朝廷命官的賊子’,五人並非江湖草莽。
為首的公孫斷,是禁軍教頭,實力已經步入二品,隨行還帶了四名禁軍精銳,佩破氣弓、捆仙索等物。
為了應付朝廷審查,公孫斷事前就找好了理由——在鬆鶴灣彆苑休養,聽到周家有異動,過來巡查,意外抓住刺殺朝臣的亂臣賊子謝儘歡。
如此配置,可以說謝儘歡隻要敢來,就不可能活著走出鬆鶴灣,而且他們理直氣壯,不會惹上半點麻煩。
不過這事兒的前提,是周明安被行刺成功,他們才能跳出來拿人。
不然謝儘歡硬說自己是來查案的,他們也奈何不了背後的丹王。
此時瞧見‘魚餌’提心吊膽,公孫斷端著茶杯,語重心長安撫:
“以謝儘歡的身手,根本踏不進竹林,更不用說書房,周大人彆太疑神疑鬼。現在就怕此子不來,讓我等空等一場。”
周明安輕歎道:“謝儘歡已經拿到卷宗,周某也給了他下手機會,此子隻要有心報複,近兩天必來……”
“那就行了。”
公孫斷沒再多說,拿起刀盾起身:
“周大人舉止如常即可,最好多在院中露頭,方便謝儘歡偵查。我等就在附近隱匿,隻要有動靜,馬上就會出麵給周大人解圍。”
周明安見五人準備出去等,說實話有點不放心。
但謝儘歡也不是泛泛之輩,若是發現五個人蹲在屋裡,肯定不進來了,當下還是沒多說,做出養病的模樣,在宅子裡到處轉悠……
——
入夜。
洛河兩岸燈火星星點點,諸多彆院藏於園林之間。
謝儘歡頭戴鬥笠扮作尋常江湖客,在昏暗林間無聲前行,觀察藏在竹林間的臨河宅院。
兩進宅院不大,但竹林環繞私密性極佳,在樹冠之上,隻能隱約瞧見兩個仆役在宅子側麵刷馬,宅院內部有些許燈火,臨江露台上,似乎還有道人影在隔欄遠眺。
為防有暗藏護衛,謝儘歡先仔細偵查宅院周邊,在掃視良久後,抬手指向枯黃竹葉略微隆起之處:
“那是不是趴了個人?”
夜紅殤飄在跟前,微微頷首:
“眼力不錯,不過不是一個人,是五個,看起來都是武夫,其中一個恐怕步入了二品。”
“是嗎?”
謝儘歡發現宅院附近強敵環伺,眉頭自然皺了起來。
他早上才從縣衙拿到卷宗,發現周明安可能有問題,結果晚上周明安就已經擺下了‘請君入甕’之局!
這明顯是在算計他……
如此雷厲風行之人,必須速速除之……
夜紅殤蹲在跟前,見謝儘歡眉頭緊鎖,低聲詢問:
“五個人就慫了?”
“怎麼可能,既然是暗殺就不能起衝突,萬一打起來,不太好脫罪。”
謝儘歡說話之間,仔細觀察周邊,又拿出黃麟印來,借助光斑觀察埋伏之人具體方位。
但夜紅殤瞧見此景,覺得簡直是侮辱她這好媳婦,當場開始作妖。
而後謝儘歡眼前就出現了‘幻象’。
這次的幻象有所不同,眼前場景沒有太大變化,但幽暗竹林深處,出現了五個小紅人。
五人趴在地麵上紋絲不動,雖然看不清麵容衣著,但能看到肢體輪廓……
阿飄牌熱成像!
謝儘歡眨了眨眼睛,把老掉牙的廢物黃麟印收了起來,確定五人埋伏位置及視角後,卡住所有視野,悄悄繞到了宅子側麵,自圍牆翻入其中……
——
銀月當空。
周明安身著文袍,在臨河露台上眺望一瞬,沒見絲毫異動,又回到了書房,站在牆邊字畫前,做出欣賞畫卷的模樣。
此舉是表現出正常行徑,讓可能藏於暗處觀察的謝儘歡不起疑。
但他知道謝儘歡武藝高強、行事麻利,並不知道謝儘歡方方麵麵皆有涉獵,書畫造詣同樣不差。
周明安剛觀察沒幾眼,就發現身邊傳來一道嗓音:
“雙聖葉祠的臨江月,可惜是仿品,從筆墨來看,應當是國子監範黎範先生臨摹,畫中少了幾分衝霄劍氣。”
嗓音如同一起評鑒名畫的老友。
周明安身為文官,平日也好書畫,若是在其他地方聽到這說辭,必然得好好嘮嘮。
但此時此刻在自家書房聽見這句話,不亞於聽見‘謝必安’在耳邊低語。
“……”
周明安身形猛然一僵,嘴唇尚未張開,脖頸就貼上了一片冰涼。
房間中也死寂下來。
謝儘歡站在背後舉著正倫劍,確定外麵埋伏的人手不會察覺異樣後,才平靜詢問:
“周大人知道我是誰?”
周明安渾身僵硬,連睫毛都在顫抖,沉默半天才若有若無頷首:
“知……知道。”
“那我來的目的,周大人可知曉?”
“當年之事,非我所願,是黃門郎李公浦強令我那麼做,外麵還埋伏著李公浦的人手,謝公子切勿衝動,不然就中了李公浦的圈套……”
李公浦……
謝儘歡知道李公浦不是啥好東西,但確實沒料到對方會卷入三年前的案子。
這人是皇帝愛犬,打狗也得看主子,不太好速速除之,他想了想詢問:
“當年收韓靖川好處,汙蔑我爹的人還有哪些人?”
“還有縣衙的兩名捕快,各收了三十兩銀子,指認令尊喝酒,因為被衙門排擠,已經調去了外縣。”
“我爹在威州三岔崗被妖物襲擊,這事兒和你們有沒有關係?”
周明安連忙搖頭:“韓靖川隻是想躲避追責,案子一結,自然不會再多此一舉。”
謝儘歡聽到這話,不由暗暗皺眉。
無論是金樓遇襲,還是從周明安供述來看,李公浦和冥神教,似乎都是兩撥人。
三年前襲擊的妖物,施展了冥神教的‘玄冥化鴉’,所以極可能是冥神教的人或妖。
卷宗還說他爹有一刻鐘行蹤不明,但證人是偽證,說明沒喝酒,但回應含糊……
為此在他看來,他爹的案子,有可能是如下流程:
三月初五夜,冥神教在行宮作妖。
韓靖川失職,找李公浦讓他爹背鍋。
他爹沒喝酒,卻解釋不清一刻鐘去向。
冥神教警覺,害怕當晚被他爹發現什麼,暗中出手滅門……
但記憶之中,老爹並沒有和他說行宮鬨鬼案相關的事兒……
不過以老頭子的性格,若是瞧見很可怕的人物,很可能為求自保守口如瓶……
謝儘歡暫時也理不清頭緒,又問了周明安幾句,見其沒什麼信息可透漏了,略微偏頭:
“麻煩周大人把近年收受賄賂的名單寫下來,姓名、官職、用途要寫詳細。”
“呃……”
周明安剛有遲疑,脖子上就是一緊,當下不敢有半分言語,慢慢走到書桌前,拿起毛筆書寫,餘光則撇瞥向望著窗外。
謝儘歡提醒道:“他們穿著禁軍鎧甲,現在就算進來,我也隻是在以非常手段查舊案,你隻要活著,他們敢把我斬殺當場,逃不過丹王追究;你死了,他們下黑手才有法可依。”
“……”
周明安並不傻,在謝儘歡出現在屋裡之時,就知道李公浦的意思了,想想一五一十把收受賄賂情況寫了下來,足足涉及二十餘名官吏權貴,三十多樁案件:
“謝公子既然知道這是局,切勿衝動,這些官吏,謝公子大可去查辦,我能當證人。”
謝儘歡又不傻,他拿著這份名單出去,周明安馬上就得‘被刺殺’,他敢亮出名單,就是自投羅網,當下隻是道:
“你執掌司法之權,卻以權謀私錯判這麼多案子,就不覺得愧對百姓皇恩?”
“呃……我確實愧對朝廷栽培、先生教化……”
“寫在紙上。”
周明安見謝儘歡是想讓認罪書看起來更真誠一些,倒也沒囉嗦,洋洋灑灑寫下各種悔過之詞,比如‘無顏麵見師長、萬死莫辭’等等。
“李公浦把你當棄子逼上絕路,你就沒點憤恨?”
“有……”
“寫下來。”
謝儘歡等到周明安洋洋灑灑寫完,覺得這已經足夠了,當下收起了劍鋒:
“好啦。”
“……”
周明安心弦緊繃,也不敢轉頭說話,稍微等了片刻,尚未弄清楚謝儘歡走沒走,就發現腦子暈暈乎乎,思緒難以集中。
繼而整個人就陷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態,雙目無神停止了思考。
踏踏~
謝儘歡持劍站在背後觀望,可見周明安雙目空洞,慢悠悠轉身走到了書房中央,抬眼看向了房梁。
繼而就走到裡屋,拿起一條布帶,端著床頭凳來到書房,放在房梁下,把布帶搭上去綁好。
隨著雙腳站上凳子,把脖子套入其中後,周明安毫無遲疑的用腳踢翻凳子,布帶當即繃直。
謝儘歡以腳尖墊住凳子,以免發出聲響。
而周明安在死亡威脅下也清醒過來,眼神尚來不及疑惑,就化為了驚懼茫然,雙腿淩空擺蕩,望向下麵的鬥笠客。
呼呼~
謝儘歡抬起鬥笠對視,直至周明安沒了動靜,才掃視房間。
因為這次沒有房東太太擔保,他先自己檢查了一遍,又讓鬼媳婦檢查了一遍,確定沒留下任何破綻後,才悄然離開了書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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