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崗上,屋後並排坐著的秦琅和蘇銀瓶,一個靜靜地訴說,一個靜靜地傾聽。
看似模樣閒適,聊的內容卻多少有些沉重。
……
“…那對夫婦生下堇兒的時候,平蠻鎮國都已經過去了幾十年,顧家堡早就改名顧家,按照先皇的意思做著草藥布匹的生意,然而,在堇兒六歲那年,也就是我妹妹登基三年後,朝堂上的鬥爭遠沒有像現在這樣穩定下來,先皇的獨子,前太子儲君,還在明麵上瘋狂地使用各種手段爭奪皇位…”
“…其實當初先皇留下遺詔,讓自己死去的弟弟的二女兒,也就是我妹妹繼承皇位的時候,滿朝文武皆驚,儘管大周史上也出過幾位女皇,但這種罷免第一儲君,傳位給一個過世親王的次女的做法,屬實太讓人難以接受…”
“…沒人知道先帝到底為什麼這樣做,反正關於皇位的風波爭端,自從我妹妹十三歲遊學歸來,登基至今,一直都沒停過,而最開始的五年則是鬨的最凶的…”
“…而為了皇位,前太子在攝政王的扶持下,也不惜采用過一切手段,其中就包括倒行逆施地去抹殺先帝的意願,弱化先帝的影響力!另外,他知道我妹妹從小去江湖中遊學過,說不定也加入過某個門派,因此他對江湖門派無理由的憎恨,也比之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接下來的事情,蘇銀瓶不說,秦琅也能大致猜出來了。
原本被先帝特赦的顧家,終究被瘋狂的前太子強行翻起了舊賬,以“替父平亂”之名,連同其它一些在平蠻鎮國中被赦免的門派後人,慘遭滅門!
其中,顧家在被滅門的時候,彼時的顧堇,剛好才六歲。
為了逃過官兵的追殺,小顧堇躲進一輛驢車,從顧家所在的越州一路逃到了京城,正好餓暈在了青璃郡主蘇銀瓶的府前,被十六歲的郡主大人撿到,並在後來官兵“查漏補缺”的時候將其藏了起來,從此才徹底保住了顧堇的性命。
這也就是為什麼,顧堇要做蘇銀瓶的親衛,要抱報她的恩,還說些“我的命是夫人的”之類的話。
“前太子,現在怎麼樣了…”
“誒”
在聽完蘇銀瓶講完關於顧堇的事情之後,秦琅安靜了很久,最終忽然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蘇銀瓶有些意外,但還是答道:
“據宮裡人說,他現在好像有些瘋瘋癲癲的,一直住在他過世的娘親,也就是太後的福壽殿裡,但自從他這樣以後,原本扶持他的攝政王的力量卻日漸大了起來……據說妹妹現在最主要的煩心事,也就是攝政王了。”
“攝政王…”
秦琅想起自己當初問說書人,為什麼皇帝給親姐姐隻封了郡主,沒有封親王,說書人說事關朝堂爭鬥,為了保護姐姐什麼的,秦琅還覺得是故弄玄虛。
如今聽蘇銀瓶親口提到這些朝堂上的事情,可能不信也得信了。
不過眼下秦琅之所以問太子的消息,並非是考慮到那些離自己很遠的亂糟糟的朝堂之事。
他隻是覺得,某個那麼重情重義,脾性又倔強的少女,既然小小年紀就把“報恩”銘記在了心中,那麼…“報仇”呢…
對於那樣的一個少女來說,仇與恩,多半同樣的刻骨銘心…
那麼小的女孩子,自願去碧落穀學武,可能…不隻是為了報恩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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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終歸要過去。
未來的卻還是未來。
聽說了顧堇的往事後,秦琅雖然對某少女更了解了些,但對目前的日常生活,似乎也沒什麼變化。
姑娘們的傷還要養,秦琅陪伴姑娘的生活還要繼續。
隻不過現在相對以前,要更加規律了一些。
秦琅的生活每天除了練功做飯,又新增了兩項固定任務,即,白天教蘇銀瓶刀法,晚上陪顧堇去遛馬。
……
後者也屬於無奈之舉,自從那晚在江邊過後,小母馬甄姬已經把晚上出來滿世界溜達當做了固定活動,沒人看著不行,顧堇一個人又那啥。
儘管秦琅覺得,甄姬每天晚上溜達的樣子,越發像是在尋找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不過也不好當著顧堇的麵說出來,免得讓她更害怕。
當然了,說是晚上,也不一定非要大半夜的才行。
……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火燒雲染紅了遠處的大半個天空,像一捧朱砂落入碧泉,在高天暈染起了無比絢爛迷離的光彩。
兩個人偶爾漫步在燦爛的晚霞下,秦琅便開始給顧堇講一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打發時間。
秦琅的小時候其實挺平淡,一開始講來講去隻有自己和師姐,某少女似乎不僅不感興趣,反而越講越對秦琅有些愛答不理。
於是後來,秦琅就儘量講一些師姐以外的東西。
雖然秦琅隻說自己和師姐住在山裡,沒有說是天山,不過並不影響講故事,什麼雪豹啊,冰川啊,雪蓮啊之類的東西,照樣可以講給顧堇聽。
而顧堇最愛聽的,就屬那隻霄飛練的事情了。
……
所謂霄飛練,其實就是對白色貓貓的愛稱。
顧堇本來就喜歡貓,正好師姐養的那隻白貓也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而她最為神異的一點,就是通人性。
“通人性跟甄姬一樣”
“比甄姬還通,她能懂人話,然後我師姐好像也能聽懂她的貓語,所以她才能經常從山下帶一些普天下比較重要的消息回來。”
“那她…該不會也是雲州妖族的後裔吧…”
“什麼叫也啊…”
秦琅哭笑不得:
“彆說那隻貓了,甄姬也不一定是什麼妖族後裔,都說了嘛,傳說是傳說,無需太當真,好嗎”
“哦…”
顧堇點點頭,然後一邊牽著甄姬,一邊稍微離身邊的秦琅湊近了些。
秦琅察覺到了這一點,卻比以前更重視她的這些小動作。
因為秦琅明白,在從小經曆過那麼多不該經曆的事情過後,少女朝外人靠近的一小步,在她的內心可能都是一大步。
於是,說衝動也好,說有準備也罷,秦琅一邊並排和悄悄湊近自己的少女走在夜空下,一邊也伸手摟住了她細軟的腰肢。
“!”
“……”
手掌間傳來的,除了少女身子的柔柔暖意,還清晰地傳來一絲本能的掙動。
隻是這縷掙動,很快就消弭下去,像一方冰塊似的融化在了某人有力的大手裡。
“……”
“……”
接下來的光景裡,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依然靜靜地漫步在暖暖的天色下,隻有身旁的白馬時不時環顧周圍,時不時又意味深長地朝著秦琅放在顧堇腰間的大手看上一眼。
直到…
唰——!
“”
“!”
兩人一馬的腳步幾乎同時停下,秦琅皺眉側目看向了不遠處的樹林:
“堇姑娘,你看到了嗎”
“嗯…嗯…”
顧堇的聲音小的可憐,秦琅茫然回頭,這才感知到自己的腰背已經被顧堇的兩隻纖柔胳膊環住,雙手則是有些熟練地又牢牢攥住了自己的衣服。
“不是,剛才像是有個大白耗子躥過去了了…”
多說無益,少女衣襟低垂著腦袋,緊貼著埋在了秦琅的肩窩處,似乎今晚已經不打算抬頭了。
“……”
秦琅有些好笑,這貨慫的也太快了吧,看來以後真的不能給她講什麼妖怪的東西了。
但剛才,一抹刺眼的夕陽光芒儘頭,的確有一抹白色閃了過去。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一旁的甄姬已然興奮起來,然後扭著毛茸茸的臀兒,直奔著林間衝去。
“甄姬!”
噠噠噠——
要不說的確是好馬,正兒八經跑起來,秦琅根本來不及追,小母馬就已經消失在了林子裡。
而令秦琅和顧堇都沒想到的是,兩人來到樹林邊緣,準備進去找她的時候,甄姬自己竟然又邁著優雅的步伐回來了。
“甄姬你跑哪兒去了”
“”
小母馬不會說話,但她優雅的步伐中明顯還帶著一絲歡快,緊接著,秦琅和顧堇就赫然發現,跑回來的甄姬,嘴裡竟然吊著一坨東西!
那是一坨,比她的馬屁更加毛茸茸,但是約莫隻有一尺來寬的白色毛球。
“妖…妖…”
從秦琅肩窩裡探出一隻眼睛的某少女,驚疑不定地哼哼不出完整的詞兒。
但秦琅就不一樣了。
第一時間,他就覺得團白色毛球有些眼熟,再腚眼一看,一個無比熟悉的稱呼直接脫口而出:
“團團!”
“喵!”
幾乎一瞬間,馬嘴裡叼著的那坨白毛球,發出了一聲堪稱妖嬈的貓叫,兩對藍寶石般的大眼睛從毛球裡鑽出來之後,先朝秦琅興奮地閃動了兩下,旋即又狠狠瞪向了甄姬的馬臉。
“嗷嗚——!”
“……”
秦琅萬萬沒想到,自己下天山快一個月後,這家夥居然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而顧堇在同樣看清毛球的大概模樣後,也終於昂起小臉兒,扯了扯秦琅的袖子:
“秦琅…這個…是貓還是狐狸”
“她叫團團,就是我跟你說的,在山上養的那隻霄飛練。”
秦琅熟悉地介紹了一下白毛球的特征,然後一伸手,順利從甄姬的嘴裡捧過了毛球的身子:
“這玩意兒張的像貓也像狐狸,尤其尾巴,特彆像狐狸,很大一條,毛茸茸的,把身子裹起來就跟球一樣了。”
“喵——”
團團似乎能聽懂秦琅的話,卻毫不介意,而是第一時間在秦琅懷裡撒起了嬌,仰天望著秦琅的臉龐,四隻粉嘟嘟的爪爪緩緩刨動,然後探出一隻來,輕輕按在了秦琅的臉上蹭了起來。
“嘖,彆鬨,有人呢…”
秦琅寵溺地嗔了這貨一眼,卻沒有注意到,這隻貓的眸光,突然迅速黯了一下,在近乎呆滯了一瞬間之後,才重新恢複清亮透明。
但那雙大眼睛中的神采,卻似乎變的有些微妙…
然而,如此細微到極致的東西,彆說秦琅了,身為親衛,理應慧眼如炬的顧堇也沒注意到。
兩個人,一個沉浸在與“老相好”相聚的驚喜中,另一個本來就喜歡貓貓的人,也很快被團團本身的顏值所吸引了。
“秦琅,團團是男是女啊”
“在山上的時候是個大閨女,現在嘛,嗯…檢查一下就知道了,嘿嘿…”
“……”
貓的性彆還會變來變去不成秦琅完全是故意作怪,先抓著團團一通挼,把她挼的嘴歪眼斜,粉色小舌頭都吐在外麵滴著口水之後,又癡笑著將她的兩隻後爪打開來。
“喵…喵…”
“嗯,檢查完畢,還是女孩子。”
“秦琅,你變態。”
“害,堇姑娘你有所不知,這貓就喜歡我折騰她。”
秦琅說著,又把團團反過身來,讓其俯跪著趴下來,然後在她毛茸茸圓溜溜的貓屁股上拍了幾下,拍的她的大尾巴一個勁兒朝天上抻,一對兒大大的貓眼水湄如絲。
“……”
如此嬌媚的貓咪,一時間,也是看的身旁的顧堇竟有種想要臉紅的衝動了。
“這貓好…好…”
她支吾著,有些字眼卻說不出來。
“嗯,我懂。”
秦琅卻仿佛知道少女心中所想,一邊繼續拍著團團的屁股,一邊笑著看向了遠處天山頂上的紅霞,耐人尋味地說了句:
“今晚的火燒雲,好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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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被火燒雲覆蓋的天山上,某處山洞中。
平日用於打坐的一尊石蓮台上,一個渾身白衣的俏麗女子,熟美動人的臉上染滿了紅暈,正如此刻天上的火燒雲一般嬌豔。
“呼……”
“哈……”
她此時並沒有最近養傷那樣端坐在蓮台上,而是滿額香汗,嫣紅雙唇噴薄著如蘭的熱氣,有些有氣無力地趴跪在蓮台上,腰下一輪滿月似的渾圓弧線高高撅起。
而透過掀起的薄薄的裙擺內襯,在那輪玉色的圓月上,竟然能看到幾個手掌印似的淡淡紅色。
“白眼兒琅…!讓你下山去闖江湖…你卻到處沾花惹草…這個逆…嗯…”
呢喃的話語未落,女子風風韻韻的身子又是一顫,紅色手印又多一個的同時,女子本來漆黑的眼眸卻也同時閃過了一抹藍色。
就這樣也不知道反複了多少次,最終停下來的時候,女子已是一臉的酡紅與迷朦,滿眸的盈盈水色,整個身子都軟趴趴。
“可惡…通靈術太難堅持……否則…哼…”
她的瞳色終於不再閃動藍色,不過整個人也就這麼咬著銀牙,在蓮台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至此,山洞恢複寂靜,隻是偶爾有莫名的滴水聲,從那女子座下的石蓮台上朝地麵滴落…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