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戰場,上海灘西南方向的金山衛地區。
這裡是南下的侵華日軍大規模登陸地點,也是淞滬戰場國軍方麵最主要防守的一個陣地。
奈何隨著防線的突破,國軍隻能逐步朝市區退兵,將這一塊戰略要地拱手讓敵,敵後戰場的騷擾也沒有成功阻擋日寇南下的腳步,雖然登陸時間上有所差異,但已經有足夠規模的日寇從金山衛登陸,整軍列隊之後,便朝著市區方向進發。
而對於日軍登陸的金山衛地區一帶百姓而言,他們的日子也沒好到哪去。
眾所周知,侵略者每到一個地方,帶來的隻有殺戮和破壞,金山衛地區也不例外。
這裡本身因為地理位置原因,就是一個重點軍事要塞和海防要地,以金山衛為中心,周遭遍布著漁村,農業村落和衛城村,居住的都是守軍家屬或從事相關服務行業的。
隻是隨著金山衛地區的失守,國軍退兵,生活在這裡的百姓就這麼暴露在日寇屠刀之下。
百姓不是不知道該跑,隻是在這種世道,他們不知道往哪跑,家屬在軍中任職的還好說,至少還能跟著國軍一塊跑路。
但大多數軍屬,他們的親人也不過是在國軍中當個大頭兵,混口飯吃,在這種敗局已定的潰敗中,自己都不一定有命活下來,又哪來的空閒去通知家裡人跟著一道跑路,隻能寄希望日寇仁慈,不會將戰火遷怒到這些百姓身上。
對於日寇而言,殺一個中國百姓跟殺一個中國軍人沒什麼區彆,反正都是軍功,他們也想這麼做,直到軍部那邊最高指揮官鬆井石根的一紙調令過來,他們才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屠刀,反而像趕牲口一樣,將剩下的百姓全都趕到一個村鎮裡集結起來。
之後便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將這些百姓包圍,不讓一人逃脫。
百姓自然不清楚為什麼日寇停止了殺戮,但臉上還未乾涸的血跡讓他們明白,無論對方留他們這些活口想要做什麼,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可他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用拙劣的謊言安慰著身邊的孩子,等待死亡的降臨。
而這些登陸還未發起總攻的日寇,也在把守中等來了一群穿著常服的家夥與他們的最高長官一同出現。
“剩下的支那百姓都在這裡了嗎。”
“嗨!鬆井指揮官,金山衛地區所有的支那百姓都在這裡了。”
“很好,軍部不會忘記你們的功勞,我知道你們等待著一場勝利來加官進爵,我不會讓天皇的勇士失望,隻是現在,繼續執行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一個支那百姓從你們的看守中逃脫。”
“嗨!”
“那麼諸君,該輪到你們展示下自己的本事了。”
將下屬支走,鬆井石根也看向這些與自己一道過來的異人團夥,這些皆是這些年在日寇的滲透下,早已投敵的中華異人,裡麵有所謂的正道,也有全性,和不在全性範疇內的邪道,當然,也有來自他們日本本土的異人。
花了這麼大代價將他們以暗度陳倉的方式從京城那些正道眼皮底下運過來,可不是讓他們來跟著搖旗呐喊的。
“鬆井長官放心,且讓你看看我們一貫道的蠱惑人心並非浪得虛名。”
一名看起來仙風道骨的道人上前一個拱手,便帶著自己的人往這個擠了不知多少百姓的鎮子裡走去,與鬆井石根一道過來的神道教異人也自然跟上,以防萬一。
而鬆井石根這個老鬼子就在鎮子外的營地裡休息,吃食,聽著鎮子內傳來的動靜。
從一開始的喧嘩,騷動,夾雜著國語和日語的喝罵聲,晦澀難明的誦經聲,直到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去,這才消停,靜謐可聞。
等到一切消停,這些人這才從鎮子內走出,一個個看上去都是形銷骨立,顯然消耗不小。
之前率先帶頭進去的那位道人也對著鬆井石根拱手。
“鬆井長官,他們都已經喝下了符水,隻需搖動鈴鐺,催發他們體內的惑心符,他們便能為鬆井長官你所用。”
“白先生,辛苦了,我會給寺內閣下發報,讓他配合你,將你的一貫道成為華北第一大教。”
“不勝感激,鬆井長官。”
“那還請白先生多辛苦一下,把這些流民趕到該去的地方,至於這裡,就讓帝國的勇士結束這場戰鬥吧。”
鬆井石根這個老鬼子也拔出自己的將官刀,走向營外早已搭建好的檢閱台,給這些早已等不及上戰場的日軍誓師洗腦。
營地內的日軍在鬆井石根這老鬼子的措辭下,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般興奮,高呼著天皇萬歲的口號。
而在鎮子內那些被強迫喝下符水的百姓,此時也在那名一貫道的道人和一眾弟子的搖鈴下,好似趕屍一般從鎮子內魚貫走出,如一群行屍走肉,在這些一貫道門人的控製下朝著金陵城的方向慢慢走去。
與此同時,在租界這邊,王一和劉謂也等來了在戰場上立功,加官進爵領導金陵教導總隊過來掩護國軍大部隊撤退的老郭和周衛國。
再次相見,雙方也是感慨良多。
“王老板,沒曾想我們還有再見之日,不過我們這次應王老板邀約前來也是報憂不報喜,淞滬戰敗在即,王老板你作為日本人的眼中釘還是早做打算為妙。”
“二位好意我心領了,說起來,我找二位前來也一樣是報憂不報喜,淞滬淪陷在即,日寇的下一個目標你我都心知肚明了,二位是知兵善戰之人,應該比我這個門外漢更清楚金陵城的情況吧。”
郭汝瑰和周衛國無言以對,他們從金陵帶兵過來,作為牢蔣的天子門生,他們也清楚國防部那邊已經做好了從金陵城撤離的準備,奈何國府上下都清楚,唯獨城中百姓一無所知。
上峰還專門下令讓他們務必保守秘密,一旦提前泄露出去,引發騷亂,軍法從事。
這樣一頂帽子壓下來,就算他們是天子門生也沒啥好果子吃。
現在聽著王一這樣反問他們,對他們兩個而言就好似在嘲諷。
可王一請他們兩個來不是拷問他們內心的,就在王一準備將自己這邊的計劃跟他們兩個商量時,一名來人便闖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張王家神塗的陰陽紙。
“東家,京城那邊圈子來信!”
劉謂上前接過,粗略一看,也是臉色冷峻,讓人離開之後,也將手裡這張陰陽紙交給王一過目。
“遭了算計麼,看樣子他們真是處心積慮啊,二位,咱們還是直接進入正題吧。倘若金陵城破,你們是走是留?”
“我們是軍人,戰死沙場是我們的宿命,難道我們還能棄城中百萬百姓性命不顧?而且若是我們這邊掩護大部隊撤退得當,便是金陵城破,日寇也未必能將整座金陵城據為己有。”
想法很好,理由也很充分,奈何現實是這場淞滬戰敗打殘了國軍太多部隊的編製,剩下的國軍士兵也基本沒了戰意。
麵對日本人的追擊,經常出現一個排的日軍追著一個連,甚至一個團的國軍潰兵到處亂跑的現象。
“二位有此覺悟,我等自當感激不儘,就是有個問題我想二位,你們這支金陵教導總隊一共來了多少人?”
“約8000人。”
“那我想問二位,掩護大部隊從淞滬戰場撤退不是個輕鬆活,便是能成,二位所領導的這支部隊大概能有多少人帶回金陵城?”
老郭和周衛國張口欲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們兩個都是從淞滬戰場上撤下來的,自然清楚他們這支金陵教導總隊說是國軍主力部隊中的王牌,編製齊全,裝備精良,可日軍那邊像他們這樣的部隊也不少,而且在火力上配備更完善,兵種更齊全。
就算能從淞滬戰場上撤下來,能帶回去一半以上都算他們兩個帶兵有方了,更彆說後麵還要守金陵。
“看來二位也清楚這個問題,帶回去多少人是個問題,帶回去後能從預備隊裡補充多少人更是個問題,據我所知,你們這支隊伍可都是從中央陸軍軍校裡挑出來的人尖子組成的,從來就不是拿來當大頭兵消耗的對吧。”
“王老板倒是消息靈通,可仗打到這份上,稅警總隊都上了,我們又豈能幸免?”
老郭一聲苦笑,也明白症結所在。
“這就是我請二位來的原因,你們缺人,缺很多能夠幫你們打仗,掩護大部隊撤退的兵,最好是老兵。”
“是啊,可這時候我們上哪去找那麼多老兵給我們調動,這會能打的老兵要麼躺在了戰場上,要麼打散了,我們也是硬著頭皮上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啊郭旅長,老兵還是有的,就看你們二位敢不敢用了。”
“兵從何來?”
“且隨我們走一趟便是。”
老郭自然是沒想到王一這邊竟然還有一批可以調動的老兵,而且從王一的話語中,這批老兵的數量還不少,一下子眼睛瞪得渾圓。
至於這麼一批老兵會不會超出教導總隊的編製,引得上峰忌憚,開什麼玩笑,這會他的上峰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會覺得自己想要奪權,畢竟這一仗打下來,能有多少帶回去都兩說呢。
而王一卻是賣了個關子,與劉謂一道,帶著老郭和周衛國便離開了大陸酒店。
驅車便趕往了四通公司華東分公司在租界內掌管的碼頭。
隨著車輛在碼頭前停下,那些早已被集中起來,隸屬於四通公司華東分公司的碼頭工人也都被集合起來。
而老郭和周衛國也明白了為何王一會說自己手裡頭會有一批老兵了。
因為在他們眼前的這些碼頭工人並沒有刻板印象中的麵黃肌瘦,相反,每一個都很健康,不僅健康,在看到王一他們來了以後,不需要什麼工頭喊話,一個個就自發集合起來,列隊等待。
光是這組織度,還有每個人的健康狀況,老郭和周衛國就能看出這是一支軍隊,還是一支在精氣神上都比很多國軍部隊能打的軍隊,那股精氣神,便是在那些王牌軍裡也少見。
但隨之而來就是一個問題,王一從哪搞出來這麼一支軍隊?他怎麼調教出來的?
“二位彆這麼看我,我就是一門外漢,沒那本事,我都說了,老兵是有,就看二位敢不敢用了,能不能把他們說動了。”
“敢問王老板,這些人是?”
老郭心中已經有所猜測,卻還是想從王一這裡證實。
反倒是周衛國不明所以,也是,這位家中背景深厚,考進中央軍校後便被送往德國進修,壓根不知道國府當年在蘇區乾了什麼,就算聽到一些,在他看來也是風言風語,不足為信,換句話說,他被保護的太好了。
“民國二十四年,我去了一趟蘇區,就是贛地,在那跟駐守在那裡的何將軍談了一樁買賣,五個大洋,一個大洋買人,兩個大洋打通上麵,兩個大洋買通下麵,從他那裡進了所謂赤匪軍民一共四十萬人。
除掉那些在路上跑了的,中途死掉的,分潤分潤下去,我這個碼頭還有兩萬多人,都是在戰場上跟貴軍玩過命的,一日三餐供著,偶爾也發點工錢,怎麼樣,郭旅長,周團長,這批人合不合二位的眼?”
“四十萬人?這裡隻有兩萬?王老板,你這買賣做的很虧啊。”
“腿長在他們身上,我能有什麼辦法,他們想去赤匪那裡繼續當兵,我還能攔著不成?再說了,我當時做這樁買賣就沒指望賺錢什麼的,無非就是覺得這仗都打贏了,百姓何辜?無非就是做一件善事罷了。”
聽著王一這般說,老郭現在心裡也直打鼓,他有點摸不準王一的成分了。
四十萬人能跑的就剩下兩萬多在這裡給你乾活,而且一個個還一日三餐管飽,管住,你要說你不知道他們跑去哪鬼才信,或者說,就是你在幫他們跑路,剩下這些人估計有不少自己人藏在裡麵配合王一工作的。
不然這組織度,裡麵沒自己的同誌他郭汝瑰第一個不信。
“兵,我給你們看了,能不能讓他們跟著你們走,去幫國府打日本人,那就要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說實在的,他們恨你們,勝過恨日本人。至於槍支彈藥什麼的,二位要能把他們收了,這個問題我也幫二位解決。”
“旅長,咱們是不是要請示桂師長?這些都是赤···”
周衛國趕忙在老郭身邊輕言告知,但到底還是沒有把赤匪二字說出口,因為他能看出這些碼頭工人看自己這身軍裝的眼神,那股子恨意,讓他從心裡開始懷疑他們被國府打上赤匪標簽的真實性。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讓周衛國開始思考當初自己在中央軍校讀書時聽到的流言風語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老郭擺手,示意周衛國無需多言,看向王一。
“王老板,這麼做值嗎?”
“淞滬一旦淪陷,以日本人的貪婪自然不會放過我這個立在租界內的分公司,京城那邊那個已經被占了,這個也是遲早的事,與其讓他們到時候受我連累,還不如現在都送出去,再怎麼恨你們,到底也是一家人,是中國人,日本人才是現在中國人要麵對的問題。
他們能在戰場上殺死日本人,也不枉我當年花大價錢把他們的命保下來,就是看你郭旅長有沒有這個魄力接這個擔子了。”
“你王一有這樣的胸懷,我郭某人又豈是小人,周衛國。”
“到!”
“你先回去,把這裡的情況跟桂師長說明,日後若是上峰怪罪下來,我郭汝瑰一人承擔便是。”
“可是···”
“執行命令!”
“是!”
“王老板,可否容我自己留在這,跟他們談談?”
“當然,談多久都行,就是彆談到淞滬淪陷都沒搞定。”
“哈哈,王老板小瞧人了啊。”
“那就讓我小瞧一次吧,老劉,你在這看著,我去送周團長回去。”
將劉謂和老郭留在碼頭,王一便帶著周衛國先行驅車離開,至於結果如何,就不是他王一該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