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想要救你的王,你得按我說的做。”
洛爾耗儘了殘留在親衛安楠身上的神性,治愈了她的傷勢,虛幻的影子徹底化作漫天金色的星芒。
“好溫暖。”
年輕的親衛隻覺一道暖流在身體內流淌,舒服得忍不住輕輕歎了一聲。
但馬上就自覺失禮地漲紅了臉,好在那位巫師先生的幻影已經消散了。
安楠爬了起來,身體又重新恢複了氣力,她擔憂地看了一通往墓穴深處的黑暗通道,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墓穴。
她回到壁畫室,急切地捧起銅鏡,很快,鏡麵中浮現她最為關切的畫麵。
黑暗的隧道中,少女一人獨行。
她的動作僵硬,雙眸無神,每走一步,都像是有無形的絲線在牽引著身體。
也因此她走得很慢,但是目標明確,無言靜謐的黑暗環繞著她,正在將她引導向最深處。
安楠看得心急如焚,幾乎要把嘴唇咬破,但她知道焦急也沒用,她回憶著那位巫師方才說的話。
“去找一支箭,它是金色的,但也可能破敗無光,箭尾有心形的羽……它應該就在這座墓穴裡。”
“聽起來有點像是愛神之箭?”
“沒錯,就是愛神之箭。”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有某個東西,能夠觀察到墓穴各處的情況,你要儘快找到那支箭。”
“我在囚犯室等你……”
沒時間耽擱了!
安楠急切地操縱著銅鏡,開始在巨大的地下墓穴中搜尋。
那些占據墓穴百分之八十空間的黑暗通道直接被她掠過,重點看得是那些存放物品的破落墓室。
“這一間沒有……”
“這一間也沒有……”
與此前玲娜擁有漫長的時間一點一點探索不同,安楠的時間非常有限,她迅速排除了那些一眼望去空空如也的墓室。
陳列室,一眼掃過去無遮無攔,擺放著一些安楠並不認得的盔甲和刀槍,其上大多都有斑駁的印痕。
安楠仔細看了兩遍,沒有看到箭矢。
然後是之前囚禁洛爾的那一間祭袍室,雖然同樣有石箱和石棺,但是直接排除。
那名巫師在那裡關了好些天,如果他要找的東西在那裡麵,他不會沒有察覺。
這一間,對了!大寶藏室。
這一間有很多岩石打造的箱子,每一個箱子裡都存放著蛇之國各地領主獻給無名之王的寶物。
經過了漫長的歲月,裡麵已經積累了好多沉重的石箱,那支箭很可能就在這裡麵,安楠重點做了標記。
安楠找尋著,不斷做著標記,重複單調的昏暗景象讓她越發頭暈眼花。
這地下墓穴實在是太大了,對於現在的安楠來說,這既是好事,也是難題。
好事在於,如此龐大的墓穴,在那種被絲線操縱的狀態下行走,她的王得走很久才能抵達最深處的無名王墓。
難題則是,存放物品的墓室數量也不少,它們甚至還分布在不同的方位。
安楠一一做了標記,但老實說,單單記住這些墓室之間百轉千回的通路就足夠燒腦了。
“不管了,先去大寶藏室。”
年輕的親衛做出了抉擇,直接趕往最有可能的地方。
……
“說是planB,但說實話把寶押在彆人身上也不太行。”
囚犯室監牢中的洛爾歎了口氣,他被綁得動彈不得,還被鎖之神的儀式定住了體內神性,此刻也是有心無力。
他提高音量叫喚了幾聲,試圖引起門外守衛的注意。
“兩位姐姐,我有點事想找你們的祭司,不知可否通報一聲。”
其中一位看守回過頭,瞥了洛爾一眼,隻是冷冷說道。
“不用想著耍花樣,你這個玩弄巫術的詭徒,明日一早,你就要被斬首示眾,到時候自然能見到祭司們。”
洛爾怔了怔,這麼迅速嗎?
他想了想,開口說道。
“我自認已經無從逃脫,但能不能為我梳洗一下,畢竟是個男人,還是希望能死得好看一點。”
“你很好看嗎?”
另一位守衛漫不經心地問道。
“不瞞兩位,我之所以能蠱惑王,並非因為什麼巫術,單純隻是因為我長得好看,把她迷住了。”
洛爾充滿自信地回答。
他此刻披頭散發,麵容被長發遮蔽,兩位看守隔著鐵欄杆,自然看不仔細。
想要看得仔細,就得進到監牢裡麵。
那名問話的看守果然有些意動,她似乎想要打開監牢的大門,但她的同僚阻止了她。
“你瘋了,那可是一位巫師。”
“巫師有什麼的,祭司長不是說他已經沒有力量了嗎……你不想見見能把王迷住的男人長什麼樣嗎?”
“更何況我們隻是看一看,又不碰他,他還能就這麼跑了不成。”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成功說服了同僚,但她還是很警戒,沒有一同走進來。
她看著自己的同伴小心地走進監牢,來到洛爾身前,伸出手朝他額前探去。
“讓我看看……”
洛爾無法動彈,隻能任由對方將自己的長發撩到一側,露出沾上了些許灰塵的精致麵容。
這份超脫凡人極限的魔性美麗頃刻間攝住了這位守衛的心神,讓她呆立在原地。
“索拉,索拉,你怎麼了?索拉!”
門外的同伴大聲呼喊著,但她渾然不覺,隻是死死地盯著洛爾。
洛爾看著眼前呆滯的守衛,展顏一笑,昏暗的囚犯室在這一刻陡然明亮了幾分。
那位祭司長還真是夠謹慎的,但沒關係,她還是不夠謹慎。
她不該讓不精通儀式的守衛來看守一位巫師。
隻要是對方想撩開洛爾額前的頭發,就會不可避免地會站在他的身前,擋住鏡子的映照。
一旦鏡子中的影子沒有被符文鎖住,洛爾體內的神性也就恢複了流動。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儀式的知識十分寶貴,就跟巫師的傳承一樣,通常都被貴族階級把持著,不會輕易傳授給下人。
“多謝了。”
洛爾眨眨眼,身子忽地一輕,整個人突然像虛幻的影子一樣,從鐵鏈的束縛中脫出,落回到地麵。
門外的看守見情況不對,扭頭就跑,但很快,她就被纏住了。
活化了的陰影像蛇一樣,纏住了守衛的身子,她試圖用手中的刀割斷影子,但刀刃沒入影中,是如同陷入泥漿般的觸感。
影子勒住她的身體,將她整個人拖入囚犯室中。
這座陵寢對於神性的壓製遠遜色於地下墓穴,看來確實那本書在搞鬼。
洛爾思索著,順手將鐵欄門鎖上,倒反天罡地將兩位看守關在裡麵。
他正準備離開了此地,突然腳步一頓,心有所感,抬起頭。
“邪魔。”
瘦削高大的老女人正站在不遠處,麵無表情凝視著他,口中吐出喑啞而乾枯的兩個字。
她實在太老了,幾乎已經行將朽木,甚至還拄著長長的拐杖。
不,那竟然不是拐杖,而是一把巫杖,其上縈繞著淡淡的神性氣息。
“原來如此,那個儀式是你布置的。”
洛爾眼中閃過了然,他從鏡中鎖的儀式中掙脫,眼前的施術者自然能夠察覺到。
“原本,還想讓你活到明天,既然,你想現在就死,我就成全你。”
蒼老的祭司長緩慢地說著,她實在太老了,老到就連言語仿佛都要耗費不少氣力。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平穩地舉起了巫杖。
一股陌生的神性在巫杖的頭部彙聚,讓洛爾嚴陣以待。
洛爾警惕的同時也有些慶幸,由於他勢單力薄,先前脫困之際便利用愛之神性將囚犯室中的陰影活化成了影獸。
這是得到塵泥沼澤那支愛神之箭後洛爾激活的新技能,原理和阿莫爾之箭活化那座大沼澤是一樣的。
此刻正好派得上用場。
於是,在祭司長鬱蘭視線外的角落裡,一團陰影正偷偷蠕動著,朝她一點一點逼近。
……
“為什麼沒有……”
安楠心急如焚,此刻,原本莊嚴肅穆的寶藏室被她翻得亂七八糟。
她渾然沒有發覺自己正在做著十分褻瀆的舉動,將那一口口沉重的石箱儘數揭開。
內裡琳琅滿目,但許多曾經的寶物都已經在歲月的摧殘下黯淡無光。
一箱箱的金幣,珠寶,還有寶劍,皇冠,甚至是一整副鑲嵌滿寶石的盔甲,但唯獨沒有箭矢。
安楠急得滿頭大汗,她翻找完最後一個石箱,仍然一無所獲。
“不在這裡,那會是在哪裡?”
她已經忘記了通往其他墓穴的通道,難道現在要回去壁畫室,再按照銅鏡的指引一個一個墓室找過去嗎?
時間一定來不及了……
安楠重重一拳砸在沉重的石箱上,利用這尖銳的疼痛來讓自己冷靜下來。
愛神之箭,愛神之箭,為什麼她能憑借那位巫師的描述立刻反應過來是愛神之箭呢?
是誰跟她講過這支箭的故事?
是了,是老師,老師跟我講過愛神之箭的故事,既然如此,她會不會也跟王講過?
安楠雙眸一亮。
她知道,自己的王並不是循規蹈矩之人,如果有讓她感興趣的寶物,說不定她會偷偷帶出去。
她當機立斷,離開了寶藏室,鑽出了地下墓穴,經過壁畫室時,難以克製地又瞥了一眼銅鏡。
這一眼幾乎讓她瞠目欲裂。
畫麵中的少女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段路,腳下隧道的儘頭就是那座無名王墓。
她沒敢停留,像一陣風似的飛奔,口中喃喃著。
“王,原諒我吧——”
沒有絲毫停留,安楠一頭衝進獨屬於少女的石屋裡,這本是未經準許絕對禁止的行為,她四下環顧著,心砰砰直跳。
石屋內除了石床之外沒再沒有其他裝飾,本應該一覽無遺才對……
!!!
眼尖的親衛猛然窺見,一支灰暗沉重的鉛箭,就像被人隨手丟棄了一般,斜倚著角落的石壁。
安楠立馬衝了過去,撿起了箭矢。
怪不得她也來過幾次王的石屋,卻從未發現過這支箭,它實在很不起眼。
箭身黯淡,落滿了灰塵,看起來完全不具神話中噬人心魄,掀風作浪的魔力。
便是安楠也不禁懷疑,這樣的箭能夠對付得了墓穴之中沉重的黑暗嗎?
但不管怎樣,現在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去囚犯室。
安楠用手緊緊握住灰敗黯淡的箭矢,又馬不停蹄地衝了出去。
……
囚犯室。
“真厲害啊……”
洛爾微微喘息著,在他麵前有限的空間內,遍布著許多銀白色的鎖鏈。
它們層層交疊,而老女人站在對麵,利用巫杖不斷駕馭著這些鎖鏈,朝著洛爾進攻。
在她身後,發起偷襲的影獸被銀色的鎖鏈死死纏繞著,本應如水流般無實體的影獸此刻竟然被吊在半空中。
動彈不得。
本想要不講武德,沒想到直接被當場逮捕。
上一次看到如此輕描淡寫乾掉影獸的,還是控製著血棘的伊蘭達妮。
洛爾臉色凝重地看著正在不斷流動的銀色鎖鏈,這一招,他曾經見過。
奈莉爾很喜歡用銀白色的顏料畫出這種獨特的鎖鏈,以此束縛難纏的敵人。
洛爾自己就曾經被這種鎖鏈五花大綁,一旦被它纏住,體內的神性會陷入完全的靜默。
美之神性的駕馭者能夠通過作畫模擬出其他神性的力量,沒想到這一次讓他碰到正主了。
“邪魔外道……束手就擒!”
老祭司長沙啞地說著,揮動手中的巫杖,銀色的鎖鏈如一條條長蛇般向洛爾激射而來。
洛爾足尖輕點,蕩開一圈小小的浮塵,整個向後倒退,而銀色的鎖鏈緊追不舍,距離洛爾漂亮的臉蛋也就一寸之遙。
堪堪被他躲了過去。
他此前已經嘗試過,隻要觸碰到這些鎖鏈,體內的神性流動立刻就會中斷。
唯一能夠與之對抗的……
金色的箭矢在手中成型,在躲無可躲之時,洛爾就用箭矢回擊,將銀白鎖鏈擊退。
兩者碰撞的時刻,他能清晰地察覺到老祭司長氣息的波動。
她實在太老了,顯然難以為繼。
“老登,你也不行啊?”
洛爾挑釁似地瞥了她一眼,準備先離開這狹小的空間,漫天銀色的鎖鏈卻突然顫動起來,爆發刺耳的嗡鳴。
無形的波動在囚犯室內彌漫,洛爾手中由自身神性凝結而成的箭矢在這股波動中熄滅。
他臉色一變,發現神性的力量完全被封住了。
“壞!”
老祭司長身子搖搖欲墜,蒼老的臉上灰暗無光,瞳孔中一片渾濁。
銀色鎖鏈遵循著她的心意,朝洛爾追蹤而去,這一次,無法動用神性的洛爾自知無法躲開,乾脆不躲了。
他停在原地,被鎖鏈捆成一團。
“你這又是何必呢?”
大家都是舞台上的演員,逢場作戲,打個樣子就得了,你卻突然玩起了命。
洛爾輕輕歎了一聲,他被鎖鏈緊緊束縛住,感覺到一種不同於往常的困倦,眼皮變得無比沉重,漸漸合上。
封之神性·龍眠之囚。
與此同時,對方的生命也走到儘頭了。
“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神,神會,嘉獎我的。”
“在來世……”
老祭司長如此說著,她仍然站著,但已經沒有了氣息。
這場蛇怪之母編織的傀儡戲實在太過漫長,漫長到連登台的演員都已經將自己的戲碼詮釋成使命。
洛爾被神性的力量囚禁,陷入了沉眠。
整個囚犯室化作了真正的囚籠,祭司長彌留之際將全部的神性傾瀉而出。
打造了這一間囚籠。
那些鎖鏈仍然活躍著,在神性耗儘之前,會不斷追蹤闖入其中的獵物。
突然,銀色鎖鏈似乎感知到了什麼,開始躍躍欲試,那是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安楠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迎麵卻看到一道銀色的鎖鏈朝她射來。
她毫不猶豫地朝前麵一撲,如同惡狗撲食一般,十分流暢地滾了一圈。
一套動作簡直行雲流水,她鬆了口氣,抬起頭,一時間呆住了。
三道銀色鎖鏈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向她襲來,封堵住了她所有的閃躲路線。
情急之下,安楠隻能選擇距離洛爾最近方向的鎖鏈,嘗試突圍。
此刻她手中除了那支箭矢,再無它物,因此隻能揮動箭矢,抵擋與迎麵而來的鎖鏈。
“鏘——”
出乎意料的,看上去無比奇異的銀色鎖鏈竟然被一支灰敗的鉛箭擊退。
安楠驚喜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箭矢,朝洛爾跑去,一路上她如法炮製,用箭矢蕩開來襲的鎖鏈。
眼看就要來到洛爾麵前,一道更為陰險刁鑽的鎖鏈從角落裡竄出,安楠一時不察,被捆住了雙腿,整個人倒吊起來。
“喂,巫師!快醒醒!”
“巫師!巫師!”
安楠用儘力氣呼喊著。
但洛爾一動不動,低垂的麵容呈現著熟睡的樣子,哪怕是身上破舊的衣袍也難掩尊貴。
看起來那麼靜謐,那麼美,仿佛傳說中沒有沾染凡俗愛恨,永恒寧靜的神明。
漸漸的,安楠也感覺自己正在愈發困頓,她心中生起惶恐,知道自己很快也要陷入沉睡。
一旦她也睡去,就再無人會去救她的王……
安楠咬著牙,用力蕩起身子,用身體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灰色的鉛箭丟向眼前沉睡中的絕美少年。
“巫師,你答應過我的,你可不能騙我啊——”
灰敗黯淡的箭矢就像破銅爛鐵一樣,在空中滑落出一道拋物線,在接近少年身體的瞬間。
如同白晝降臨般璀璨的金色光芒降臨在這座昏暗的監牢中,頃刻間蕩平了一切束縛。
“神啊……”
安楠喃喃著,在這個瞬間,她好像看到了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