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照耀之地沒有白天,血族們依據血月的位置將永恒的夜晚分割成前夜與後夜。
後半夜,一位女人正在月宴的領地內,通往月宴歡場的道路上慢慢行走著。
那是一位穿著暗色軍裝的女子,腰上係著一柄收在鞘中的銀色長劍,腳下踩著高跟長筒獵靴。
路與夜色都在她的周圍變得異乎尋常的靜謐,隨著她緩慢走過,某種銳利的刺痛感仿佛要將身後的道路分割開。
那身暗色的軍裝長袍在夜風中搖曳,但卻無比安靜,搖曳的陰影中似乎有著無數猩紅的眼眸在閃爍。
同族們稱呼她為追獵的英格麗妠,一方麵是因為她馴養出了高階的尋血獵犬的訓犬者,並且憑借著這種擅長追獵的使魔立下無數顯赫的功勳。
另一方麵則是在暗諷她作為王庭的忠犬,如同一條瘋狗般撕咬一切敢於悖逆王庭命令的存在。
不巧的是,鮮血王庭與三大氏族的關係並不融洽,王庭並不想看到三大氏族出現一位新的古老者。
事實上,如果不是鮮血王庭多次派遣審判官介入監督艾德裡安娜?月宴的進食,或許她早就完成了神性的積累,從沉睡中蘇醒。
像月宴侯爵這種級彆的血族,一旦開始晉升的儀式,要麼成功晉升古老者從夢中蘇醒過來,要麼就會一直陷入漫長的沉睡之中。
早在英格麗妠還隻是一位效忠於王庭的普通血族時,她就被王庭派遣暗中觀察監督艾德裡安娜的晉升情況。
等到她借助馴養尋血獵犬的功績,成為高貴的審判官之後,她的職責就變成光明正大的介入和乾涉這場儀式。
她需要確保艾德裡安娜?月宴無法在儀式中得到足夠晉升蘇醒的鮮血和神性,來維持王庭與三大氏族之間力量的均衡。
至於對聖杯之子的狩獵反而是次要的。
自永夜之戰以來,血族捕獲了不止一位聖杯之子,但也沒有哪位真的能讓真祖蘇醒。
唯一讓英格麗妠感到驚訝的是,這兩件事竟然可以同時完成。
一路走到歡場的莊園門口,兩位月宴氏族的守衛站在那兒,英格麗妠隻是看了她們一眼,抬手推開門,從容地走進大門。
那兩位血族不約而同地呆立在原地,在那一瞬間根本不記得自已有職責在身。
一種仿佛被猛獸啃噬的劇烈疼痛感,在她們與英格麗妠對視的那一刻悍然占據了她們全部的感知。
聖杯之子自然不能讓給艾德裡安娜,否則很難說對方會不會因此而成就更高一層的境界。
更何況英格麗妠也不得不承認,她同樣對傳說中的聖杯之子有著渴求的念頭。
雖然高等血族們對聖杯之子血液的真正功效一直眾說紛紜,但是萬一呢,萬一真的能幫助她跨過那道門檻……
英格麗妠徑直走入莊園負一層,帶著一點兒從沉思中驚醒的神色,來到了位於地下室的宴會廳門口。
門口處站著一位熟人,英格麗妠微微抬了抬眼,暗沉的眼眸看向那人。
“修西婭……”
“英格麗妠。”
月之騎士修西婭用某種微妙的眼神打量著這位第三審判官,她們之間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頗十分熟悉。
兩位都是血族中的佼佼者,強大的長壽者,身材同樣高挑,氣質相似的冷峻凜冽。
由於英格麗妠對月宴侯爵晉升儀式的介入和乾涉,兩者曾不止一次的發生衝突,早期時候大多是英格麗妠處於下風。
等到英格麗妠一步一步成長為第三審判官,就輪到修西婭輸多勝少。
審判官的血之權能專門用來克製同族,修西婭也不得不承認,現在單靠自已已經很難勝過對方。
但無所謂了,兩者之間漫長的交鋒馬上就要畫上句號了。
英格麗妠沒有再多說什麼,徑直從修西婭身旁走過,兩人交彙那一刻,修西婭突然地開口。
“侯爵大人給客人們準備了一份禮物,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英格麗妠腳步一頓,沒有回頭看修西婭,像是在思考這句話的含義。
艾德裡安娜準備的禮物,難道她醒過來了嗎?
某種詭異的氛圍縈繞在兩者之間,最終是修西婭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有一隻長得十分漂亮的家牲,從侯爵的夢中竊取了一部分夢之神性,掙脫了夢祭儀式的控製。”
“……”
英格麗妠稍稍側過頭,暗沉的眼眸裡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十分漂亮的家牲,又掙脫了祭儀式,她的腦海裡第一時間就閃過洛爾嬌俏的容顏。
可她不是已經讓巴斯克維爾盯著他了嗎,怎麼還會被其他人察覺到。
修西婭靠著牆壁,雙手抱在胸前,左手纏著繃帶,右手則戴著黑色的皮製手套,懶散地說道。
“那是個很活潑的小家夥,掙脫儀式的控製後想要逃離這裡,似乎是被誰發現了,慌不擇路之下竟然差點讓他跑到侯爵沉睡的地方,才被侍者們抓住。”
“……然後呢?”
英格麗妠麵色不變,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峻,但修西婭嘴角已經微微上揚。
她們都很了解對方,以英格麗妠的性格,如果她沒有什麼想法,那她根本不會停下腳步耐心聽到現在,更彆說接過話茬。
果然,她也早就察覺到那個小家夥的與眾不同。
“侯爵大人十分寬容,不僅沒有責罰他,還將他擢升成這一次的月神寵兒,並且準備賞賜給參與宴會的賓客們。
隻要是參與宴會的血族,都有機會把他帶走,價高者得。得到了他,也就等於得到了侯爵大人那部分夢之神性。”
見英格麗妠似乎沒有反應,修西婭微微一笑,直起身子越過她走進宴會。
“不妨告訴你,我對那個小家夥很感興趣,希望你這次不要跟我爭搶。”
英格麗妠微眯著眼,看著遠去的修西婭筆直挺拔的背影,暗沉的眼中閃過一絲惱怒。
在修西婭講述這件事時,她就開始暗中呼喚巴斯克維爾。
很快,那頭牛犢般的獵犬就響應召喚趕了過來,巨大的身體匍匐在英格麗妠不遠處的陰影裡。
隻是那對圓滾滾的緋紅瞳孔中卻流露著擬人般的膽怯和羞愧,喉嚨中傳出壓低的嗚咽聲,不複此前的凶猛和不可一世。
“沒用的東西。”
英格麗妠見此,臉色沉得仿佛要滴出水來,暗罵一聲。
連個家牲都看不住。
好在艾德裡安娜?月宴似乎尚未蘇醒,估計是她麾下的騎士和血奴們也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沒有將聖杯之子直接殺死讓夢之神性回歸侯爵體內。
英格麗妠走入大廳,今日的宴會要比往日喧囂得多,大多數血族不再懷抱著血食安靜地享用,而是將目光停留在大廳中央陡然升起的高台上。
那兒放置著一個方形的籠子,還蓋著黑色的幕布。
賓客們的熱情空前高漲,尋常的血食和家牲要多少有多少,但月神的寵兒可不常見。
侯爵已經沉睡了很久很久,類似的宴會數不勝數,每一輪進食開始都會吸引相當多的血族來此。
有些是來尋求享樂品嘗珍饈,有些則是來感悟侯爵的夢境,她們通過在夢中被吸乾血液的人類來感悟儀式的脈絡,也有的是如英格麗妠一樣,帶著職責不懷好意地在暗中乾涉儀式的進行。
隨著月宴侯爵長久的沉睡,儀式也會偶爾出現一些紕漏,總會有少數幸運兒能掙脫儀式的束縛,在侯爵的領地中蘇醒過來。
而這些能掙脫儀式控製的祭品,通常會擁有血族無比渴望的夢之神性。
弱小的血族獲得夢之神性就有可能成為強大的長壽者,而強大的血族也會需要更多的神性積累來讓自已免於沉睡。
她們將這樣的幸運兒稱作月神的寵兒,並狂熱地爆發爭奪,以期待能夠得到他們的神性。
這樣的事例被散布到遭受壓迫的人類世界,被經過傳遞和美化之後,成為了歡場中月之寵兒能夠獲得血族青睞並獲得永生的傳說。
英格麗妠同樣望向大廳中央升起的高台。
戴著貓貓頭的侍者站在遮蓋黑布的籠子旁邊,在全場來賓的矚目下將黑布一把掀開。
場下適時的響起一陣驚歎聲。
籠子裡的洛爾有些不適地蹙起眉頭,似乎不太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抬起白皙纖細的手臂遮擋著額頭的燈光。
他的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色綢緞睡袍,裸露在外的肌膚白皙勝雪。
睡袍頗為修身,纖細瘦削的身材被在場的血族們一覽無遺,眼尖的血族可以看見那精致的鎖骨上黯淡的荊棘印跡。
“那是……血棘的印記。”
“棘罪大公的人嗎,桀桀桀……”
“可能擁有兩種神性,十分難得。”
“……”
但伊蘭達妮留下的印記並沒有讓血族們感到忌憚,反而讓她們更為興奮。
這意味著籠子裡這美妙的人兒不僅擁有夢之神性,還可能帶著血棘的力量。
對於血族來說,血棘的力量與她們相生相克。
血族是血與夢之神性,而血棘是血與罪之神性。
永夜之戰中棘罪大公伊萊莎的強大讓她們印象深刻,十三位審判官幾乎傾巢出動也未能將她殺死。
現在竟然擁有一次可以解析這份力量的機會,這無疑十足寶貴。
有可能身負兩種神性,而且如此的嬌豔誘人,這讓眼前這位月神寵兒的價值又再度攀升。
空氣中似乎也多了一種彆樣的氣氛,置身籠子裡的洛爾哪怕不借助愛之神性的感知也能清楚的察覺到。
那是已經實質化顯現的**。
洛爾感覺到無數貪婪而饑餓的目光聚集在自已身上,連同周身的空氣也在這可怕的注視下變得如同沼澤般泥濘粘稠。
在這種濃烈**的包圍下,洛爾感覺到自已體內的神性在逐漸變得活躍,他低垂著眼眸,用修長卷翹的睫羽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金色的光芒。
很快籠子的大門被打開,黑衣侍者帶著白色手套優雅地走進其中,臉上的貓貓麵具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她一手拉著係在洛爾脖頸上項圈的鎖鏈,將洛爾牽了出來,帶到舞台中央,一手則拉開洛爾遮擋臉龐的手臂。
台下又一次響起來低沉的讚歎聲。
少年精致無瑕的容顏搭配那秋水般明媚澄澈的眼眸,能夠讓任何凡人的女性化身野獸。
原本參加宴會的血族隻有少數見過洛爾,而現在,所有血族都注視著他。
離開了籠子,就好像失去了一道屏障一般,洛爾下意識地將雙手環抱在胸前。
那些實質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接撕扯他的血肉,他無助地站在舞台中央,眼神柔弱而絕望地看著在場賓客。
目光所到之處的每一位血族,她們猩紅的瞳孔裡都流露著強烈的侵略性和貪婪的食欲。
她們迫不及待地想要撕開他的喉嚨,啃噬他的血肉,又或者可能在進食之前跟他玩一些增進口感的小遊戲,但最後,終究會把他吃的連渣都不剩。
直到洛爾的目光途經英格麗妠,看到那副與其他血族截然不同的冷峻肅穆的模樣,這才不由得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眸中流露出足以惹人憐惜的哀求。
那雙誘人心動的秋水般的眸子仿佛在對著她輕輕訴說著:救救我。
英格麗妠注視著台上少年柔弱而無助的模樣,哪怕那道惹人憐愛的哀求目光也無法讓她臉上出現絲毫波動。
暗沉的血眸之中,壓抑著滔天的怒火。
哪怕是英格麗妠也沒想到,洛爾一時的乖巧順從隻是為了騙過她,更是連她的使魔也沒能看住洛爾。
非但如此,洛爾還以一種近乎愚蠢的姿態暴露在所有血族的視線中,直接打亂了她的計劃。
月宴侯爵的禮物可不是那麼好拿的,換作往常,她隻會置身事外,在一旁看戲。
但偏偏這一次,她還不能輕易放棄,在場血族隻有她一個人知道洛爾是聖杯之子,如果讓她就這麼把洛爾拱手讓給其他人。
又實在是不甘心。
“不知死活的蠢貨。”
她淡淡說道,眼眸中的怒意壓抑著越發深沉,右手不知何時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