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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知言從書架後緩緩走出,目光緊緊鎖住青蕪,眼神裡劃過幾分審視。
“收拾?”
他的聲音低沉,染上些冷冽。
青蕪看著他手中拿著的書,午時的陽光灑落進暖閣中。
男人的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之中,她有些看不清江知言麵上的表情。
“往常這些文書,不都是奴婢收拾的嗎?”
青蕪麵上掛上一個笑,朝著江知言走近。
她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異樣。
手也自然的落在那堆文書上,像是想到什麼,青蕪突然問道:“莫不是世子怕奴婢看到朝廷的機密?”
說完,她像是有些嫌棄一般,拎起那文書。
“可是奴婢大字都不認識幾個,也就知道幾句詩文,還不知道怎麼寫。”
“世子的公文就算是放在奴婢眼前,奴婢也是看不懂的啊。”
青蕪言語中還有幾分委屈,將那文書隨手丟在桌子上,她彆過頭去。
也不說話,就這麼看著江知言。
“我就說了兩個字。”
江知言突然覺得有些無奈,也不知為何,聖賢書上說的還真沒錯。
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女人說話,從來都不講道理。
不過江知言從小到大接觸的女子,全都是有涵養的,知書達理的貴女。
也就頭一次遇到像青蕪這樣,兩個字能讓她控訴他這麼多句的人。
難不成是他最近真的太寵愛她了?
想到這裡,江知言坐到一旁,眸中劃過一縷寒光。
“何時變得這般驕縱了?”
他抬眼,有些寒意的眼神讓青蕪不由得退後一步。
“世子是怪罪奴婢了嗎?”
青蕪撇嘴,垂眸道:“奴婢哪裡驕縱了,不是世子總是不信奴婢嗎?”
她上前,指尖堪堪觸到江知言的袖口,檀木書脊便抵住了她的腕骨。
雕著雲紋的硬木壓著血脈,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混著窗外鳥鳴,在寂靜的暖閣裡格外清晰。
“世子……”
她剛要開口,忽然瞥見江知言指尖掠過書頁夾層。
泛黃的宣紙抽出的刹那,她眸光微閃。
夾進去的《春江花月夜》,頁邊還沾著半枚胭脂印,是前兩日荒唐所留。
江知言將詩箋舉到光下,鎏金竹紋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前日你替我研墨,我不是跟你說過,最喜張若虛的'江畔何人初見月',還讓你去抄寫。”
他忽然傾身逼近,鬆香混著墨氣縈繞鼻尖。
“怎的偏偏抄錯了'搗衣砧上拂還來'這句?”
青蕪的後腰撞上紫檀案幾,鎮紙旁的青瓷筆洗晃出漣漪。
此刻江知言袖中沉水香愈發濃烈,像是要將她溺斃在這冬日的暖陽之中。
“奴婢愚鈍,照葫蘆畫瓢,寫錯了……”
她垂下眼簾,腕間銀鐲突然被攥住。
江知言修長的手指撫過鐲麵纏枝紋,他眸光沉沉,一言未發。
“銀鐲子不襯你的膚色。”
好半晌後,青蕪聽到江知言落下這句,她抽出自己的手。
“改日差人給你打一對玉鐲吧。”
他順勢鬆開,什麼都沒多說。
“世子不怪奴婢了?”
青蕪歪頭,輕聲說出這句,江知言嗯了聲:“你這字,的確看不懂。”
說完這話,就見姑娘的臉上露出一抹窘迫之色。
“下去奉茶吧。”
青蕪點點頭,轉身離開,走出暖閣後,她的手搭在那銀鐲子上,垂眸不語。
永和七年,關外官窯的纏枝蓮紋樣。
他想起剛剛指尖摩挲著銀鐲內壁的款識。
這樣的古物,很是罕見。
江知言身子靠後坐了下,抬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張《春江花月夜》。
上麵的瘦金字不失筋骨,猶如翠竹經風,勁挺而有韌性。
隻是另一張宣紙上的字,歪歪扭扭,比起啟蒙孩童的字看起來還要難看。
可江知言看著這字,卻覺得,有些不同。
“爺。”
任軒從外頭走進來,江知言把手中的東西放到一旁。
“何事?”
“您讓屬下查的東西,已經查到了。”
他將手中的東西放到江知言麵前:“這件事,背後似乎有長公主殿下的手筆。”
聽到這句,江知言微微抬眼:“長公主?”
“對,屬下去查過,今年朝廷給關東三城撥過去的賑災物資,是戶部侍郎親自押送過去的。”
而戶部侍郎楊永就是長公主殿下的人。
長公主燕凡霜,是個有野心的女人。
“懷王知道這件事嗎?”
聽江知言問話,任軒搖搖頭:“暫時不知。”
“屬下怕打草驚蛇,便率先一步來跟您說了。”
要是長公主殿下想斷尾求生,舍棄了這戶部侍郎,線索就會斷在這裡。
“進宮。”
江知言起身,拿起一旁的衣裳,臨出門時,他站在門口,扭頭看了下放在桌子上的東西。
“可要屬下派個人守著?”
察覺到江知言的視線,任軒察覺到後,出聲問了這句。
江知言眸光越發深沉……
“姑娘留步。”
任軒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驚得青蕪指尖一顫。
而後便聽他說:“世子吩咐,近日天寒,讓姑娘戌時前把書房地龍燒旺些。”
她低頭應諾,耳畔墜子晃出細碎的光。
江知言太敏銳了,隻是一句抄錯的詩文,竟然引起了他的懷疑。
青蕪不由得歎了口氣,這哪是讓她去燒地龍,分明是要試探她。
宮牆內的雪粒子撲在江知言織金蟒紋披風上,他望著禦書房簷角垂下的冰淩。
忽然想起青蕪研墨時凍得發紅的指尖。
那日她抄錄的《春江花月夜》,“搗衣砧上拂還來“的“砧“字偏旁分明是石而非木,錯得蹊蹺卻錯得刻意。
“世子請。”
大太監掀開錦簾,暖閣裡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
一名身穿官服的男人伏在青磚上,後背鞭痕交錯,右手三指已呈不自然的扭曲。
皇帝將茶盞重重一擱:“奉書來得正好,朕正要派人去請你,巡查賑災,可曾發現端倪?”
江知言眸光微動,而後低頭。
“但說無妨。”
看他這般態度,想來應是已經有了不同的發現。
“此次負責押送賑災貨物的,是戶部侍郎楊永。”
“楊永是楊氏旁支,同已故的長公主駙馬楊康風是表兄弟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