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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前世今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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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春陽普照,花鬨近樹,水綠遠灘。地麵殘雪猶有不甘地從呲牙裂縫中露出它擁有過的黑土和冬寒。

遠處一株枝條嫩於金色、柔於絹絲的柳樹,樹下坐了個姑娘,麵如朗月,眼含秋水。

她剪的波波頭,穿紅白兩色的長袖翻領運動衫,白綢半截裙,見二人走近,就站起笑著迎了上來。

“爺爺,小妹,你們從哪裡來呀?”

“姐姐”,雪精撲哧一笑,“你既叫我小妹,我不好充大,叫你姐姐。”

姑娘也樂了:“你怎麼叫不好充大?我看你隻有十五六歲吧,我都二十一了!”

“我叫白燕,我也不止十五六歲。姐姐叫什麼名字?”

“我叫子君。”

冷駿衝這婀娜的桃杏仙子也打起精神:“子君小姐,我且問你,這裡叫什麼地方?”

子君齒燦:“小姐?”

“呃呃、我都忘了今夕何夕了,連稱呼都昏懵……子君姑娘!”

“這裡前後有幾個地名,爺爺你先坐下!”

與雪精一左一右扶冷駿在她剛才坐過的石頭上坐下。

“就在你們剛才站的地方,過去有個水氹。

“當年有個老農在那裡飲牛,來這裡的第一批建設者問他,老人家,這裡的地名叫啥呀?他說,這裡叫牛滾氹,就叫開了。

“可牛滾氹叫起順口,寫在信封上就彆扭,很好笑。後來公路修好了,從公路到廠距離二裡半,於是就把這裡地名改成了二裡半。

“到工廠建好了,廠名保密,但對外怎麼叫,總不能叫二裡半廠吧?因這裡春天到夏天滿山的紅杜鵑,於是就叫紅山廠。”

“咦,建個廠,有啥保密的呀?”

子君略帶錯愕之色:“妹妹活潑聰明,老爺爺看就是技術人員。廠子保密可是地球人都懂的啊!

“當年備戰,不僅三縣廠的廠名要保密,就連三縣這個詞兒,都不上報紙,在人們口中說起,都十分神秘。嘻,你們不會是從外星來的吧?”

“嗯,我們從那裡來。”冷駿用額指了指前麵大山。

“哥——嘻你叫爺爺,他就是在那裡犧牲的。”

子君臉上對於“外星人”的一點兒疑雲煙消了,高興地說:“是了!我看爺爺——呃,你咋叫他哥?”

雪精一直笑微微的,現在笑得彎腰將身子轉了一圈,轉過來回答也有了:“我叫的是他二十多年以前呀!”

子君一笑而已也不究詰,認真道:“妹妹說爺爺在這裡犧牲的,說話風趣,又很深刻!

“爺爺雖然看上去身體瘦弱,但他的精氣神都還在。當年的三縣建設者,都很年輕,二十年彈指一揮間,也還不算老。

“可爺爺變成了這樣,你說他在這裡犧牲,一點不假。還有我爹他們,整整一代人,都在這裡犧牲!我是說在這裡獻出了他們的青春年華。要加上我們,就是第二代了。”

雪精聽了覺得她說這些,自己都見到的:“哥——嘻,爺爺!你看這番景致,還有子君姑娘,你覺得你的犧牲,值不值得呀?”

子君撲哧一笑:“景致就景致,怎麼還有我呀?當然,你要這麼說,也行!

“妹妹,你也坐。”

站在他們麵前:“爺爺,妹妹,你們看一眼我,再向前麵看,妹妹說這風景,還有我,當年的犧牲,到底值不值?”

她說了將身一轉,也去坐到爺爺身邊,和雪精一左一右。

呀,之前咋沒看見呢,前麵有個巍巍如丘山的新奇又掉渣、洋盤又老去的城鎮。

一條主街直逼過來,通向有噴泉和大幅廣告牌的鎮中心,巨型鋼架支撐的不是司空見慣宣傳鼓勁的標語牌,上麵寫的畫的是“嫦娥牌化妝品”、“吳剛牌啤酒”,恍若《鏡花緣》主人公海外遊曆,去到了異國他鄉!

而那噴泉也推送到麵前來了,已經乾涸,池子裡積滿了沙子——還有什麼?魚的骨架?它背後那棟氣派的辦公樓,牆上已現裂縫,空洞已替代部分玻窗,綠蘚已遮蓋部分牆磚。那些玻璃櫥窗後的空蕩蕩的商店,除了逛蕩的風和售賣中的記憶,還有什麼?

那些鱗次櫛比的紅磚樓房,蓋的全都是獸蛋在味苑食品廠時才興起的洋瓦,怎麼氣色就如此晦暗,樓房的窗戶大睜著眼眶,看不見有人麵和衣裳。

電線杆全都是灰白的水泥杆,也很洋啊!可電線鬆鬆垮垮,連鳥兒都站不好隊,就像在蕩秋千。

稀疏的行人無一上班族都是些前朝遺民,倦怠人生者,這從步履就可以看出來。

極目遠望金屬框架上的“三縣重鎮”幾個大字一筆不少地挺立在小鎮背後的山梁上。

獸蛋疑惑地掉轉頭,看見那座太師椅形狀的山巒,山腰開鑿出一條很長的凹槽——這永遠與他的腦回溝同在——裡麵安置著隻有火柴盒大的車間廠房。那裡都掛著些什麼——蝙蝠?

太師椅巨大的扶手上建有索道、纜車、軌道等各類設施,眼中像乾癟的葡萄串兒一樣。

“怎麼成了這樣?現在人呢?”

“人很多都下崗了。下崗這個詞你不懂吧,爺爺?意思不是哨兵上崗下崗,意思就是失業。

“小鎮的黃金時代,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就在十多年前。鎮上工資比地方上高,比如地方上一個辦事員的工資是每月34塊,這裡是38塊1。

“工人的工資比地方廠高一兩倍,福利就更好了,有的分廠連勞保服裝都發毛料的西服。

“現在是白天,你們看街上有人影不是?日落就看不見人了,晚上的燈光像瞌睡蟲的眼睛東一隻西一隻。

“工廠原來部門臃腫,我爸曾經的崗位正常需要十個人,廠裡安排了三十人,一點效率都沒有。

“經過改製、轉產,減員增效,總廠不管分廠,分廠不管車間,各個單位要自己找米下鍋了。

“我爸是車間主任,車間裡上百人要吃飯,他騎輛自行車到處跑,找活乾,我媽叫他丐幫幫主。

“他連這麼小的墨水瓶蓋的活兒都接過。但是彆人乾這個成本可能一毛錢,他們車間乾就兩毛錢。機製不一樣,成本高嘛!

“後來九成職工被迫離開了家園,其中包括有能力的,被擠走。學校、醫院、銀行、郵局全都萎縮了、撤銷了,企業不辦社會了,三縣企業的人氣沒了。

“說轉產吧,轉產的民用產品像黑白電視機、電熱水器也曾經名噪一時,可各種原因,後來也過時了。而且不過時廠的位置太偏了,成本高昂,各方麵信息困難也不好賣出去。

“連附近的農民也感慨,這廠是真的要玩完了啊……”

“好問嗎,子君姐,你為何獨自坐在這裡?”

“懷念呀!我現在讀大學,這是我忘懷不了的故鄉,假期中我來看一看,懷念童年。我們的童年生活一點不比城市孩子差,甚至還更有趣呢!

“廠子弟學校的條件比城市很多公辦學校還好。生病的話,職工醫院家屬孩子費用可以報銷一半。職工澡堂淋浴24小時有熱水,除了下班打擠的時候家屬也可以去洗,小孩去洗的更多。

“山上一年四季有花,女孩子們會采大把的山花,插在汽水瓶子裡,擱在家裡五鬥櫃上。跳橡筋繩,采桑葉養蠶。

“男孩子河邊堆沙堡呀,翻螃蟹呀,打珠子,滾鐵環,花樣更多了!學校距家大約15分鐘的路,放學邊走邊玩要走1個多小時,那真是漫遊啊!

“每個周末都有露天電影,搬小板凳坐著看。而且還有燈光球場、溜冰場,晚上也可以看比賽。

“溜冰不是滑冰,是穿帶輪子的溜冰鞋,大人哪有時間去溜啊,溜冰場嘻嘻哈哈穿來穿去的都是我們!唉,美死人了!

“我們父輩都來自天南海北,見識廣。我們這一代就出生在這裡,廠裡就是我們眼中的全部世界。

“我是學習好才出來的,我從小就知道,隻有讀書一條路可以走出這座大山。我考上的是國家重點高校,再也不會去任何山溝了。

“在大學經常困擾我的問題,是當彆人問我來自哪裡,實在不知如何回答。

“來自縣上?可是紅山廠隻是建在這個縣,並不歸當地管轄。來自市上?爸爸媽媽老家是大城市的,可是我從小到高中畢業在大城市生活的時間加起來也不到一年。

“隻有紅山廠是一個確切無疑的答案,可是又有誰知道紅山廠是個什麼地方呢?”

一段如大雁南飛落霞消遁後的沉默。

沒心計的雪精卻來個刁鑽的提問:“你爸媽呢,姐?看著你,你爸他沒有玩完吧?”

“這可是公開的秘密,國家的廠,乾部無論如何都不會玩完,也許恰恰相反。”

“爸也隻是個小車間主任而已。”

“那麼原住在這裡的農民呢?他們過得怎樣?”

“正要說呢!牛滾氹沒幾戶農民。整個片區的農民也不多,而且因為保密工作,把其中地富反壞分子都遷走了。當年,紅山廠的基建工程,多數是從山外公社派來的農民完成的。

“首先成分要好,其次身體合格,不分男女一律每月30元工資,每周五天半勞動,半天學習,另還有兩個晚上開會學習。

“農民都以能參加三縣建設為榮,個個埋頭苦乾。全是最重最累的任務,你們看沿途山上,崇山峻嶺那些電杆線路,就全是他們肩扛手抬架設起來的!

“後來基建任務完成了要放他們走,又回生產隊去掙工分,女的都哭了。

“可誰知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鎮上的職工下崗了,有人和家屬夏天去附近農民的麥地裡撿麥子,秋天去給他們打工割稻。

“最不堪的,有職工去偷農民家裡喂豬的麩子,大爺發現了,聽他說是偷去人吃,一聲歎息,轉身就離開了,讓他拿走。

“集市上,農民賣菜時可憐這些發不下來工資的廠裡人,把秤稱旺點,或少收幾毛錢,是經常的事。

“我們紅山廠長大的家屬娃聚會時,將劉禹錫的詩改頭換麵:牛滾氹邊野草花,紅山大廠夕陽斜。舊時職工堂前燕,飛入隔壁農民家。”

“姐姐,聽了你說的,我想起很久以前,有個叫曹妹的姐姐,對爺爺說她初中畢業後的工作生活,就像走馬燈一樣,轉得喘不過來氣……”

“妹妹,你才多大啊,你說很久以前的事?”

“嘻,那就是昨天吧!”

“用類似的比喻,紅山人像坐的過山車……”

“不懂啥叫過山車?”

“過山車,心臟不好的人不能坐。這二三十年裡,苦儘甘來,甘儘苦又來,忽上忽下,彈指一揮間。”

“姐姐,我和爺爺洞中打個盹,就是二三十年了。”

心想我這樣說她相信麼?同時又想我說打個盹,其實好累、好多事兒呀!

頭低下去又抬起來,看見子君麵如滿月,眉若遠山,眼若奔星,唇若含丹,風華翩翩卻又透露出大智慧,那麼端莊,又那麼悲憫。

見己所言已被姐采信,“那麼,”她又說,“我們往前走,遇到的便都是……”她想說便都是二三十年後的事?

“便都是……”子君學她的聲音打斷她。

她手中不知何時折了支蘸水的柳條,輕輕一揚,將幾滴水珠灑在爺倆的臉上,令他們眨了眨眼睛。

就什麼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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