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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喬指著雙扇大門上方的镔鐵門牌道:“花園街20號,這是我的家。”
這是一棟中西合璧樣式的二層青磚樓房。二層之上有四個像是塔樓的圓頂屋。
冷駿:“好大的家!”
“不說耍,真的,整棟樓都是我的。”
冷駿笑著點點頭,並不多問。
城鄉之彆,農村地主土地一定要分,城裡資本家及其他有產人士產業一般並不拿來分。這叫政策但並無充分的邏輯依據。
像這類私人出租的房屋現已由房管所代管,叫“經租房”。
“你說的,你的家叫‘公社樓’?”
“是呀,連巴黎大城市,都有巴黎公社。所以前兩年也敲鑼打鼓,成立城市人民公社。京城修的公社大樓有九層,三米寬的樓道,好晾衣服。
“不過現在可能也成各家的小廚房了,底層是公共大食堂和開水間。
“我這裡就辦成城市公社的街道食堂。他們也想把我這房子搞成京城那種公社樓,那至少就要加蓋兩層上去,覺得麻煩才算了。時間上也來不及。城市公社的公共食堂才叫短命,也沒有收各家的鍋灶,來一陣風,去也一陣風。
“既然連食堂都沒有了,公社也就沒人叫了。
“當時硬逼當門這五六戶人搬,不搬的話居委會的人幫你把東西往外甩。
“搬進去,原來當大廚房的後廳就隔出三家來,房間大的硬隔成兩家,連樓梯腳也住了人。去年有兩家有問題的被遣返回鄉,這才又把大廚房空出來了。”
隻見手術結果:“公社樓”街邊的底層本都是朝內的,當街隻有窗戶,外牆被拆了一大半,連隔牆都拆了,隻留一些柱頭和中間的大門。
成個敞廳相當於寬闊的外廊。有小攤賣小東西,吃的玩的都有。
火車站廣場上對麵走來一人,蹬接尖皮鞋,穿黃卡嘰夾克和灰嗶嘰布褲子,手揣褲兜:“粗的細的,一斤兩斤十斤……”
冷駿隨便盯了他一眼,他便走到麵前,將隻縮在衣袖內的手伸了過來,袖口邊沿露著幾個指尖,像幾隻老母蟲的頭。
此種議價方式稱之為“摸袖”,過去主要是在米市牛市,那都是大買賣。
冷駿感覺此人不壞且有趣,就與他在袖口裡互摸起來了。
剛開始就結束。
“哎,你啥子指頭!”掰起冷駿手指看,“你是練過什麼功的?二指禪?”
冷駿一笑了之要開步。
郞喬不舍:“借兩步說幾句話?”
他這兩步走得有點遠,半條街,怕冷駿跑了似的把他緊貼著,走到一無人處。
“差糧票?”隨即便塞過來一卷糧票,“送的。”
“要我幫什麼忙?”
“先互相介紹一下,在下姓郎名喬。尊姓大名?”
“冷駿。”
“駿哥到舍下一坐,再慢慢說。”
冷駿笑了笑,將糧票塞進褲兜:“你要我幫什麼忙,我能幫就幫,不能幫會還給你。”
乃相隨而行。
“小弟會看人,覺駿哥是梁山泊宋江、武鬆、魯智深一夥的。”
在個陌生地方被陌生人——看上去是個小地頭蛇——看上獸蛋兒倒也是樂滋滋的。
一批人正端盆子提口袋,在這裡排隊推磨。
這是座大磨子,為了省力一側豎著兩根帶橫梁的木柱,橫梁上吊個丁字形的推杆。
郎喬笑道:“你看居民是不是有點瘋啊?
“糧店明明賣的麵粉,偏要想方設法去買麥子,然後來推成麵。糧店包穀麵和包穀粒都有賣的,都要買包穀粒,然後自己來推成麵,還要繳推磨錢!”
一個老頭推完包穀麵,累籲籲地正在紮口袋,冷駿上前幫忙。
“哎,我眼睛才一眨,你就幫我紮好了,還紮得好看咧!童子軍學的?”
冷駿與他對視著笑。
“他話故意不說清楚,瘋,瘋啥子瘋?這是目前街道上推薦的糧食烹調增量法,真的很好!”
“曉得,你們這是先煮,煮過了再來推,彆處又不一樣。”
郎喬笑道:“確實是,五花八門!一般用粗糧票買的包穀粒,先煮個六七分熟,晾乾,拿來推成粉。
“然後和麵時還有些講究,加蘇打做成饃蒸,說是一斤包穀能出五六斤饃。
“但你看他們,是打的懶主意,把濕包穀粒推成糊糊,缺晾乾的過程。”
“一個道理!”老頭科學術語隨口而出,“經這個過程,不僅把一斤糧食變成了一斤半,還能增加葡萄糖、脂肪和氨基酸的轉化,對健康大有好處。”
“你說的彆處又是怎麼做的?” 問冷駿。
“我說的彆處,是從報上看來的,叫米飯雙蒸法,將米放進罐內先乾蒸20分鐘,然後加水,每斤米加水3斤3兩,用猛火蒸40分鐘即可。
“撇脫!通常一斤米蒸三斤飯,采用雙蒸法的話,據說每斤米出飯5斤。”
有個在排隊的中年人,大概是單位職工問:“那你說這增加的兩斤,是什麼東西?是從火力中產生的物質,還是從空氣中弄了什麼進來?如果增加的就是水,就沒什麼意思。”
冷駿不但沒回答增加的是什麼東西——也確實回答不出,還反而微笑著火上加油:“反複蒸煮,還破壞了營養。”
有人道:“就是,怎麼沒有科學家出來發言!”
退休老頭顯然是個曆次運動中的老運動員,看著冷駿:“不儘然。科學畫報上說,這增加了葡萄糖氨基酸轉化。”
再針對指責科學家不站出來的人:“不是科學家說的,未必是炊事員說的?”
有個排隊的婦女,也許是個老師:“增加兩斤葡萄糖氨基酸轉化,是從哪裡來的?物質不滅這是基本的定律。”
老運動員:“你相信物質不滅,那你在這裡排啥子隊?”
老頭這一記神仙拳打得女子張口結舌,苦笑一下不再爭了。
“哈哈!”
“嘿嘿!”
“嘻嘻嘻!”
這些湊熱鬨 、好耍、立場很模糊、乾澀無趣的笑聲停止後,就隻剩下各各引頸企望前方的麵孔和石磨單調的嘎紮聲了。
“我來介紹一下!”郞喬指著一座移動而來,在麵前停穩的黑鐵塔,撇了撇嘴,“歐陽,房客,會操扁掛喲,說是省摔跤隊的主力!”
操扁掛本是習武之義,現純粹的貶義詞,指有點武術,甚或隻有張厚臉皮,東遊西逛無正經職業者。
黑鐵塔立馬豎起眉頭:“你娃想做啥子?”
郞喬向後縮口氣亦由幽默變敵對,扯著冷駿胳膊朝前一搡:“幫我教訓這廝!”
“噢,什麼事?”
“他把大家的磨子,霸占起來收費,我這間敞廳也好像成了他的!說他,他龜兒還打老子!你看我肐膝頭。”
把膝蓋撈給冷駿看。
“還有腰乾。”
又轉身把腰撈給冷駿看。
冷駿很仔細的看了,暗瞥黑鐵塔防他突然來襲。
“你的敞廳?你親口說的哈,你還在想搞複辟?”
“撲哧!”郞喬又一下笑了起來:“我的經租房有國家房產證,說我想複辟!”
複辟是頂大帽子,但再大的帽子戴得不合適——對象不合適或者大得不合適不但嚇不了人,還很逗笑,於是滿堂哈哈,一掃緊張的氣氛。
黑鐵塔口中搞複辟是多年來對敵鬥爭中最常用的詞語,生活中互相開玩笑的也有,所以他絲毫不尷尬,笑聲中他轉過臉來開始打量冷駿。
覺得眼花,看見的是一片林子,古道如弓,溪澗似弦,風嗖嗖帶有各種色彩,林中一白眉獸,一個皮囊。
他眨了眨眼睛,人了人了,彪悍但膚色溫潤,怎麼看都不像惡人。
哈哈我可以對付兩個!
但要小心,郞喬搬他來跟我打架,是不是有氣功鐵砂掌銅頭鐵額。
握手的樣子伸出右手。
既未做聲冷駿故意沒接招。
高出一長截,他又手短咋地,乃彎腰把冷駿的手掌握住。突然間感到抓握不住,硬撐的話要把自己手掌弄脫臼。
不動聲色地趕快把左手托上去,為保麵子這都很丟麵子了平白對他這麼熱情兩手去握他一隻手。
兩隻手一樣乘不起,骨頭在響要斷,強撐下去連肩膀都要脫臼了。
趕快把這泰山石丟了,雙手同時一縮,而且還條件反射似的把雙腳向後一跳,好像是一塊巨石掉下來要砸著腳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把他看著。
冷駿也被他這一連串動作逗樂了,自己一動不動,他就現出這些怪像。
歐陽經此一劫,相信對方若非潛在未出茅廬的世界拳王,就是有江湖幻術,我如何玩得贏他,不要把命都丟了。
還撐著要對郞喬強硬:“這是原來菜站推豆腐的磨子,齒都磨平了,我淘神費力修,花了錢的,我咋不該收費?”
“我這塊地方……”
“還要說你的地方!”
郞喬將他剛才慌張神態儘收眼裡,雖不解,但他害怕駿哥是沒有疑問的。抬高口氣:
“老子這塊地方,本來有連環畫書攤、線架架、賣糖關刀的這些,外麵娃兒也愛在這裡踢皮球、跳橡筋繩,你把人家這些攆了……”
冷駿道:“行了,大家和平解決。事情不大,解決了就算了。”
“你說磨子是你修好的,那你可以把磨子搬起走,外麵有的是地方!”
“好啦,我就看你這位朋友的麵上——”
黑鐵塔走去把石磨上麵這塊幾百斤重的磨石,“嗨”一聲捧起來,在懷裡顛兩下,抱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