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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角寨基地趕砌高六、七米的十座爐子。
指揮部研究放日產量全省第一的衛星。洪範問李添土高爐最大可砌多高?李添摳腦殼說十來米吧?
洪範遂拍板將其中兩座建成18米高的高爐王。
這些高爐都不可能用泥坯,隻能用磚或條石。
周圍幾十裡範圍內老屋、廟宇和牌坊的磚都拆光了。
製作十隻長兩米至兩米半、寬九十公分至一米的大風箱也遇到難題。
風箱材料主要是硬木和公雞毛。
公雞毛專門是指公雞頸、背和尾巴上的“三把毛”,風箱拉杆的圓盤邊沿要紮上這種公雞毛才扯得起風。
一隻風箱便需硬木一立方米,公雞20隻。
但現在那裡找這麼多公雞?指揮部開會討論這個問題時,一直像有蜂群在這在那飛舞的會場變得鴉雀無聲。
洪範指著進門口處坐著的一個人說:“喂,那個在笑的,你這種態度是覺得事不關己呢,還是有解決辦法?”
此人是小隊長李洪四。他本來沒資格參會,是封土曉得議題後有意把他帶來的。
李洪四站起先來句:“豆腐多了是包水,艄公多了打爛船!”會場氣氛頓時變活躍起來。
洪範想必定是喝過諸葛亮洗腳水的人,才會在這時賣關子。
乃向著會場雙臂展開像大雁翅膀一樣上下按,喊道:“安靜!安靜!”
“風箱拉杆就是不紮公雞尾巴毛,紮彆的啥子,也不是扯不起風,隻是風力弱。”
會場靜若空山,大家都沿他的思路躦行於山道上。
“所以,一個爐子配兩個風箱就解決問題!”
洪範微微頷之。掌聲四起。
事情就這麼簡單!
負責此事的劉團長雷厲風行將當地兩架古老水車拆了。
火速沿路挨家挨戶收購做棺材的“二木料”,挨山挨村去拆廟門和祠堂門。
縣供銷社接受了限期收購雞毛任務,分解到各區和公社供銷社。
供銷社領導職工八方出擊,竭儘所能收購公雞母雞和閹雞。
供銷社院子連夜拔活雞毛的場麵慘不忍睹,天亮後地上汪一灘雞血雞毛。
伍元甲押馬車出山轉運糧食,轉運站在一條溪水邊,汽車運來的糙米、胡豆和包穀籽等下在對岸。
再由肩扛涉水過溪,堆在岸邊楠竹搭建的平台上。
因漲大水山溪變成能放筏子的河流,平台下麵成了河。
馬車轉運未及,伍元甲和幾個民兵就睡在裝糧麻袋上。
夜幕裡稍有動靜,槍栓就拉得嘩嘩響。
因為隻有三杆槍,獨當朝河這麵的伍元甲無槍可使。
每當醒來,聽見身體下麵有戳穿了口袋在接糧食的悉蘇聲,他便探身將頭勾下去叫道:“行了行了,再偷我要開槍了!”
磚的出處,劉團長道:“蜈蚣嶺古寨門,拆了就是磚!”
他乃率隊去古寨門拆磚。
冷駿氣憤填膺卻又一籌莫展,一如那次在瓜子纏東渺河邊之景,獸蛋兒既想要超然世外內心卻又竄起火苗,身體燥熱難當,皮膚皸裂奇癢。
漸全身黑毛尺許,尖嘴豎耳,覺得自己成了異獸。
便在山峰上四足而立,引頸長嘯。
喚來了花香果。花香果借口帶隊為劉團長的人馬送飯,來到這裡。
合當古寨門有救,耕父亦至,將其攜往這裡雲台。
與往回不同,耕父這次耐力增加,遊刃甚久,一次接著一次。完了也不便走,而在這裡沉沉睡去。
他鼻息中的睡精起先細若抽絲,很快就開始雲騰霧湧。
正在輪番夜戰的劉團長人馬全都眼皮沉重,未眠先夢,栽倒在地,群山終於安靜下來。
劉團長見冷駿一身卷曲的長毛向他走來,吃驚不小。
一個月不見以為他死了,原來變成了山頂洞人!
“喂喂,你、你……是人是鬼?”
“劉團長,這古寨門的磚,很古老呀,手下留情吧!”
“古寨門磚古老,沒有長城古老吧?
“長城磚還拆來建房修豬圈呢!現在有沒有拆來修高爐的?肯定有!”
獸蛋兒麵孔如黑毛森林,目光炯炯如電珠。
“磚夠了,不拆了!”
天幕合圍,群山轟鳴,回聲如雷貫耳:“磚夠了,不拆了!”
僵持中冷丁看見獸蛋兒伸出手爪,如一柄五齒鋼叉,寒光閃閃。
嚇得魂飛魄散,喉頭嗚嗚,衝著塵土飛揚的群山哼唧:“哦——哦——”
他蘇醒過來時,人已散儘。
“是你叫不拆了,說磚夠了。”當地的人對他說。
劉團長運磚的隊伍是帶去的,叫來拆磚的都是蜈蚣嶺當地農民。
古寨的樓台牆垣早坍塌了,歸土了,這些古寨門還屹立著。
當地人從來不動這些古寨門,無論建房、修圈、砌坎,這麼現成的材料。
他們並不是懂得保護,懂得欣賞,就因為祖宗八代都沒有動過,可拆的軍令如山倒!
過去成立合作社,糧食統購統銷,建公社食堂,現在煉鋼鐵,無不是軍令如山倒!
劉團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四顧看見藍天如洗,驚鳥歸巢,剩餘的古寨門屹立如畫。
弄不清此前的烏煙瘴氣場麵是自己叫停的還是被農民撂下的,隻得恨恨而返。
張宇、洪範對將功勞記在劉團長頭上的羊角寨礦其實是冷駿發現的心知肚明。對於冷駿月餘之後始出現,並未多言,即任命為技術組長。
到開煉的大喜日子,五輛報喜用的卡車已在高爐群外山下臨時公路邊結紮停當。
二十隻風箱各將風嘴對準了爐進風口。
洪範令旗一揮,十座爐子同時裝料、點火,風箱同時有力拉動。
“嘣—噠,嘣—噠”,風箱手就像劃龍舟一般地身體前合後仰。
手前推後拉,一條條精瘦的手臂因全力拚搏而鼓起一砣砣雞蛋大小的肌腱。
於是,從眾爐頂噴出的多股火焰迅速變粗並呼呼一直往上竄,彙成一片火陣。
咦,火陣中竄得最高的不是火舌,是火鴉和火鼠!
火鴉生於烈火,蓋因萬物有靈,而風、雲、水、火之靈可與生物之靈通往來也。
火鴉翅帶火口噴煙,火焰所以能飛簷走壁、如有輕功,從這院落跳向那院落,是其助陣也,是火鴉在飛也。
火鼠窟在焰火之山,火鼠形類鼠而大,體被長毛,毛亮如電燈絲。
火鼠嗜食火,然其於烈火中成群結隊,上竄下跳,反令火勢更烈。
火滅而火鼠火鴉有餘興,則複燃。
經通宵冶煉,爐門陸續由兩人乃至三四人合執的鋼釺捅開。
有六座爐子爐門如火球明亮耀眼,流出通紅的鐵水,在沙模裡凝結成鐵塊。
鐵塊尚未完全冷卻,張宇便急著用人工抬上公路,裝車往省上報喜去了。
洪範主持對六座高爐獎勵232人,獎毛巾232張,發獎旗10麵,獎狀50張。
技術組長冷駿、副組長李添查四個爐子失敗原因,是調風未過關。
經修改內爐堂、調整風嘴的角度,下次點火全都流出了鐵水。
在指揮部討論進一步放土高爐日產量全國高產衛星的會上,有人站起,手拿張報介紹了外省“大窯煉鋼”的工藝:“3000人苦戰半月,堆成一個大爐氹,能容鐵礦3000噸,石灰石1000噸,木炭3000噸。”
“另一省,他們選一塊山穀凹地,將周圍山上的樹木剃頭似的砍下,一層木頭、一層礦石的填滿,然後點燃熊熊大火。”
乃將報紙收摺起繼續道:“我覺得我們也完全可以利用在礦石、木炭方麵的優勢,建個萬噸大爐氹!”
話剛落音,被冷駿在背後戳一下,叫道:“哎喲,你在我背上戳個窟窿!”找冷駿扯被拉開。
張宇對冷駿叫道:“你做啥?有意見可以發表!”
劉團長站起:“他話還沒有說完,我繼續說。大家看著冷技術員,他不要又伸腳動手哈!
“建造三千噸大爐氹苦戰半月,建萬噸大爐氹要用多久?形勢發展很快,太久了不實際!
“縣城以東的圓丘,陵不是陵,山不像山,是個四不像。
“我看,將它挖空了做成大爐氹……”
話未竟,見冷駿走了過來,身體像穿戴有金盔鐵甲,響滿金屬之聲,奪門便逃。
洪範站起:“冷駿,動口不動手!你身上什麼在響?”
冷駿被這將圓丘挖空了做成大爐氹的鬼主意氣得要瘋,這時他的十指金剛杵發出了嗚嗚之聲,簡直就像成了落花洞女的魚腸劍,這是前所未有的。
劉團長將要被撕成碎末就連獅虎被撕成碎末都不在話下。
洪範擋在麵前:“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他便站住了,定下神來。
啊呀呀古寨門、圓丘等等都是定數,在劫難逃。
我頂多踹他十個劉團長,拿腳去踹天,天還懶得理你呢!
想歸想,此時心潮逐浪高潮是熔鐵浪是鋼水,哪裡是什麼土高爐王,去他媽的土高爐王,是將老君八卦爐搬到體內了。
故渾身上下有窩兒孔兒的地方包括眼窩腋窩肚臍腳板心手板心都有丹爐火苗兒在竄。
“好,洪縣長,我說!”
他便轉向窗口,手指著外麵的土高爐群——
過後會場的人說當時他手指猶如一柄五齒鋼叉,光閃閃亮晃晃尖銳銳電灼灼寒森森,指哪哪就抖個不休。
“哈哈,你們這些土高爐呀,枉自投工投料,儘煉出些鬼母子砣砣!
“硫、磷含量嚴重超標,錳、矽含量幾乎為零,連打鋤頭鐮刀都不行,回爐都不夠格!
“升天去吧,歡送你們,一座不留!讓侍候你們的兵勇——”
轉身對著洪範:“你,我,以及所有——”
鋼叉向場子一掃:“全都解甲歸田!”
會議室成了火藥桶,引信安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可由每個人點燃!
張宇掃視會議室,見大家的五官都縮成一堆,蹙額咬牙,眼縫中火星四射,在準備著爆發。
急問身邊李添:“什麼砣砣,他說的?”
“他說鬼母子砣砣,就是黑糊糊的像鬼一樣的砣砣。
“他這些話,是去省上學經驗時,聽個彆人說的,是傳謠!”
這時,火氣爆棚的會議室坍塌成了幽邃的壙穴,思想在這裡恰好得到了解放,可以大膽喘息和自由活動,不可能被統一!
很難想象連壙穴中的思想都要統一,也很難想象有什麼力量能統一壙穴中的思想!
會議室裡鬼影幢幢,這便是各種思想的影子,得到了展示的機會。
張宇聲音幽幽,從壙穴深處傳來:“冷駿,前年剛反過右……”
劉團長的聲音接上:“他是右傾機會主義!”
洪範:“豈止是右傾!”
人們的叫聲掀翻屋頂:“把他捆起來!”
“拉去敲沙罐!”
幾個拿繩子的開始很積極,到他麵前之後便你推我我推你。他已自己把手放到背後就縛,便也就草草捆了幾下。
張宇道:“槍斃,倒是成全了他。”
人們嘀咕:“此話怎講?”
“死痛快了!”
李洪四走出去哼起戲文來了:
雲掩柴門,
鐘兒磬兒在枕上聽,
柏子座中焚,
梅花帳絕塵。
果然是冰清玉潤,
長長短短有誰評論?
怕誰評論?
洪範已經氣昏,沒聽懂張宇的意思,叫道:“推出去!”
李添聽李洪四哼哼,牛頭不對馬嘴。對冷駿卻有些惺惺相惜,過來對張宇道:“總指揮,不如叫他將功贖罪!”
張宇點頭:“先關起再說!”
才過數小時,洪範便來到關押的小屋,花香果正給冷駿喂飯。
花香果負責羊角寨的生活後勤。洪範怒形於色:“你怎麼在這裡?”
花香果故意頂撞:“我管的供應,都不缺。多了,明天一個通知叫土高爐下馬,怎麼辦?”
洪範過去是白鷹潛伏的情敵,現浮出水麵。
花香果職務就是他安排的,所以才敢這麼說。
洪範不接她的話茬,叫看守解捆。
看守走到冷駿背後:“呀,是鬆的!”
洪範:“冷駿,你小子想跑?”
“洪縣長,我不是在這裡?”
花香果:“洪縣長現在是來放你的。說要槍斃你的時候,你咋不跑?”
“哈哈哈,林下之風,風還要跑?”
洪範在場花香果不好跟著他笑。
“一定是羊角寨,你看上哪個女的?”花香果故意帶點醋勁兒。
洪範把花香果狠狠斜一眼。
“不跟她囉嗦了,跟我走!”
高爐群因劉團長拆古寨門的磚半途而廢,都砌薄了些個。
正在煉鐵的一座18米的高爐王似乎有點傾斜。
指揮部對此意見不一,是不是有傾斜?是不是該停爐?
如果停爐,放本省土高爐日產量、月產量高產衛星的計劃將泡湯。李添拿不定主意或乾脆說負不起責任,要求把冷駿帶來聽他的意見。
土高爐群傍晚的天空像潑滿火紅的油漆,場麵壯觀。
空中有許多火把——不,是長火翅膀的火鴉在飛,又有許多渾身是火美得眩目的火鼠“噝噝”地竄來竄去。
冷駿到來劉團長等也過來了,想聽他怎麼說。
忽金星滿目,天空如泄,十日俱下。一座18米高的高爐王突然倒塌了,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
炸地雷接二連三、久響不絕,蠟燭似的人影踉蹌奔逃。
冷駿和劉團長被火鴉、火鼠托起在低空飛。
冷駿縱是赴陰曹,也恥與這廝為伍,淩空一腳,將其踹開。
獸蛋兒被拋在布滿荊棘的山坡上,從坡頂滾往坡腳,滾熄了火,滾一身刺,變成個黑糊糊的刺蝟。
劉團長掉進水澗。他像個幾乎烤熟的肉球,被水一激,滋滋有聲,身體收縮隻剩二分之一。
水中遊魂由罔象、蜮拿辦。
蜮又名短弧、水弩,口為弩形,含沙射人影,人所著處發瘡,重者死去。
蜮將劉團長魂魄拿住,歎道:“老天不公!這二人都犯下人命,為何獨拿他下地獄,而那個卻舒適躺在草籠中!”
罔象道:“爾言非是,二人犯沒犯下人命,犯下多少人命,此處鬨轟轟會戰收場,又救下了多少人命……”
“咳咳,”蜮喉嚨卡殼,環顧道,“呀,那家夥好厲害,還好端端坐著,聽我們談論呢!”
蜮智商甚低,或分不清靈與肉。
“可不是?看來他真不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