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逛新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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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川解放後,上級將圓丘征作他用,另在城裡為牛雨田、厭書兄弟找了一處院落。搬家用了四輛軍車,一軍車書,一軍車展品、教具,一軍車農具,還有一輛裝水車。

這晚厭書呼呼大睡,雨田在零亂的房間和院子走來走去,天亮厭書起來了,他才睡下。

異士卓一早來訪。見厭書厭厭的,在水車零件上歪著,拿本什麼書但並沒有看,便帶他出去吃早點。

街道掃帚沙沙,塵土輕揚,人們正掃街,紛握雙手使的竹編“叉頭掃帚”和短把的高粱穗子掃帚,已從各小巷掃行到大街上來了。

厭書顧謂異士卓:“呃,不是各人自掃門前雪麼?”

一個穿長衫的直起腰笑:“是呀,街道成了人民的街道,這一條街都是我的門前呀!”

以手中高粱掃帚指著地上撮箕:“請看這半撮箕狗屎,是我從浴池牆角掃來的!”

浴池老板——一個燙發的旗袍女子舉著叉頭掃帚:“浴池在那邊,看我掃到哪裡來了!”

一位路過的短衫幫:“依我看,就是門內雪互相也應該幫著打掃,因為財產都是共同的嘛!”

他聲音很大,半條街的人都聽見了,無人應和,他自己似乎也覺得有什麼不妥,加上一句:“我說的是將來。”

異士卓笑道:“新社會改造人啊!”

厭書道:“這女人頭發,咋做成這樣?他們說的浴池,是做什麼用的?”

“這女人的頭髪,叫燙發。

“哈哈,就是使頭發受電刑,將直發燙成許多卷卷,滿頭波浪起伏,這又有獅子頭、草帽式、梭梭米等等,不一而足。燙一次就能保持很久。

“舊縣城主要是剃頭挑子,隻有兩家理發店,現在人們建設新生活,出門要有好的形象,一下冒出了幾十家。

“而且理發店都采用西式的推、洗、吹和做發型,你去理次發就曉得了。

“浴池就是公共澡堂,是新事物,得空我帶你去洗一次!”

其實異士卓所言厭書都曉得,因為圓丘就有新式理發社,隻是不燙頭。他自己有時是學生頭,有時就是一匹瓦。

厭書笑道:“想起秋瑾的詩,始知今日豚尾子,不是當年大漢風。豚尾子就是豬尾巴,清朝男的拖辮子,那大漢風——唉!”

“怎麼?”

“戲台上犯了法罷官的,臨刑的,把官帽摘了頭一搖披頭散發,唉,比起豬尾巴好不了多少吧?‘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異士卓笑著點頭:“是呀,愚昧、落後,經你這一說,小小理發店蘊含著大道理呢!”

二人坐進小吃店去吃早點。這時廣播喇叭響起,城市開動了公共馬達!首先是歌聲歡快的鼓點: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

異士卓笑道:“聽吧,城裡從早到晚都是歌聲,感受一下新生活吧!”

二人吃過早點,走出小吃店。這時雲縫裡紅日噴薄而出,街道忽然間變得鮮亮起來。

厭書像看變戲法一樣眨巴著眼睛:“呃,何時……”

“你想問,縣城街道何時油漆一新的,是不是?不久前!

“有家經營五金的雜貨店,解放後貨物很好賣。店主欲將生意做大,正苦於無資金,就獲得了正府專門發放的貸款。店主為了慶賀,也為吸引更多顧客,將自己門麵油漆一新。

“這一來,全城各條街的店主都群起效仿,自發的來美容我們的城市,將這座年邁、破舊的城市,打扮和改造成了時髦女郎,健壯青年!”

歌聲,又是歌聲,這是一支從遠走近,越來越顯得自信、高大和有紀律的工人隊伍在唱:

咱們工人有力量,

嘿!咱們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蓋成了高樓大廈,

修起了鐵路煤礦,

改造得世界變呀麼變了樣!

嘿!

厭書脫口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現在新名詞叫日新月異!”

四麵望去,天似穹廬,無風,一股股黑煙如柱子般支撐著天宇。

“哎,好多、好大的食堂!”

“哈,那不是什麼炊煙,食堂,而是新建的磚瓦廠、紙廠、印染廠、發電廠、農具廠。國家將優先發展工業,並帶動農業和其他各行各業。

“形象的說法,這叫一馬當先,萬馬奔騰。一馬首先是重工業。今後年輕人的前途無量呀!”

“異先生,這就是公家的力量吧?家兄多年實驗沒有結果,公家不費吹灰之力……”

“哈哈,不費吹灰之力?搏兔子也要用全力呀,厭書,我們走著看吧!“

說話間那隊唱歌的工人已經散開,在街邊每隔一定距離挖個深坑,樹起一根根電線杆。

厭書走去看新建發電廠的招工啟事。

異士卓知他為自己前途憂慮:“你年紀尚小。我可先將你插進初中念兩年。以後或升高中,或工作都行。”

不覺天下起小雨,關帝廟那邊並傳來腰鼓聲。

街邊搖著蒲扇的二老者接談:“毛毛雨,天上關老爺在磨刀!”

“先還在出太陽,這雨下得好靈!”

厭書上前打躬:“二位老先生的話,我聽不懂!”

一老者:“不懂我給你說,今天五月十三的單刀會,逢下雨,便是關帝灑下的磨刀水。”

“那好還是壞?”

老者似覺不好答,“咳咳”乾笑兩聲,把乾部模樣的異士卓看著。

異士卓侃侃而談:“關帝封降魔天君,所以民間說關帝磨刀,是為了除惡扶正。不過在今天,關帝,他已無用武之地了!”

厭書將雙手十指交叉壓在頭頂上,望著雨濛濛的天,像在苦苦思考:“你是說,異老師,魔都降完了?”

“我的意思是說,革命者降魔,並不用關帝出馬。”

上推二十年,異士卓當學生時,就思想激進,行動潑辣,給教師出難題,經常參加集會遊行。

曾迫使駐軍軍官一同高呼“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等口號,軍爺們哭笑不得,市民振奮萬分。他並在後來加入了地下黨。

附近的關帝廟,正在練習打腰鼓。激昂的急雨般的腰鼓聲中,忽夾雜著大喇叭一聲斷喝:“押下去!”

異士卓:“你聽——”

離城不遠的河壩,那裡吸引過去的人比關帝廟還要多,幾輩子難得一見——就見這一回吧,但願但願!

河壩搭著鎮反公審的臨時指揮台。

在宣讀公審結果後一宣布“押下去”,如雷轟頂,眾人犯便連拖帶走在河灘一字排開,跪下——居然都跪得挺直,驗明正身。

參會的和自發來看的群眾如潮水跟進並在近處排成兩道人牆,這由大膽和好奇心重的組成。

稍遠的高崗是屬於膽小一點的,一眼望去像黑壓壓的波浪和山丘。

頃刻間,應著槍聲,那些張臉頓時都朝下趴著,流出的血浸到沙土裡。在確知槍膛已經排空之後,人潮像過節一般喊著鬨著席卷了上去。

有些個民間研究者的聲音很響,就像從喇叭裡傳出的一樣:“血是烏的,有點發黑!”

“是不是凡是乾了壞事的人,血都會變成黑的?”

在城裡,聽到河灘的排子槍聲“叭叭叭,叭叭叭……”一兩分鐘才響完。

厭書臉色蒼白,把異士卓的手緊緊握著。

異士卓關切地看著他,將另一隻手握在他瘦小的肩頭上:“這是正義的槍聲。你呀,正需要接受這方麵的洗禮!”

五月初十至十五期間,各幫會都要去關帝廟祭拜進香。鬼神都蜂擁而至,找關帝討一杯羹。

關帝——縱加上親眷——哪裡享用得了,樂得廣結神緣。

這日山神武羅、河神陽侯、曠野神野仲均攜夫人趕赴,後隨密密麻麻一大批山精野怪。

本方土地迎著:“諸位好大陣仗,又來叨擾關爺。然今年黃曆有變,各位怕要英雄白跑路啊!”

武羅等忙問:“為何?”

史上單刀會令饕餮族餓肚皮的事隻發生過兩次。一次是桃園結義一千年,那次漢昭烈帝、武鄉侯、恒侯和五虎將之趙、馬、黃及其他文武官員和各自親眷隨行都來了,致關帝廟擁擠不堪,並無小鬼立足處。

還有一次是拜上帝教的太平軍起事,文廟受衝擊,殃及武廟,香客和祭品不是沒有就是轉移至野廟荒祠去了。

土地拱手:“無香供。在打腰鼓呢,也很熱鬨的。既來了,可一飽耳福。”

武羅、陽侯、野仲等到了關帝廟,見這裡彩旗招展,數十女子正打腰鼓,看熱鬨的擠著挨著。

關帝坐雲端,右手拂著美髯,左手執卷《春秋》在看。偶將臥蠶眉下鳳眼,移開書麵,目光沉重地向下界掃視。

關帝腳邊所臥青龍,噴出的水柱像拱門一般,落在那邊周倉的磨刀石上。周倉正兜著沉重的偃月刀,嘿哧地磨。

見此場麵,遠道而來的陽侯等都不相信自己眼睛,過往單刀會這天,關公被圍得轉不開身,周倉總是酩酊大醉,哪像這般!

異士卓和厭書來到關帝廟,異士卓說起本縣並無腰鼓傳統,這次為開各界代表會議,弄個腰鼓隊,在此演習。

厭書笑道:“咦,跟你到圓丘來砍柴的冷駿哥,會打腰鼓,比這裡腰鼓隊的人,打得好看得多!”

異士卓沒見過冷駿打腰鼓,隻聽冷駿說過,家鄉有個女的,腰鼓打得出神入化。

半是自語:“可請來當教習。”

“你說笑,他在上大學,怎麼來?”

“呃,不是他,是教他打腰鼓的人。”

“現在請?嘻,屎脹了挖茅坑?”

“現在請也不晚,接著還將舉辦物資交流大會,國慶、五一遊行,腰鼓還怕無用武之地?”

迎麵跑來個學校職員,興奮地叫:“異局長!”

異士卓已知任命自己為文教局長,笑道:“還沒有上任你就叫起花兒開了!我就是趁還沒有公布,出來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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