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上川麻美接待了一位熟悉的青年。
三十餘歲,身材高瘦,應是有一張極為俊秀的臉,卻不知怎的,在印象裡十分模糊。
唯一的記憶點便是殷紅唇色,以及對男性來說頗為顯眼的長發,有幾縷蜿蜒在肩膀,順從地垂落至胸前。
那是……她的弟弟。
對,沒錯。
是離家許久的弟弟找到了這裡,所以她才會將人拉來敘舊。
認知被牢牢刻在心裡,畫著精致妝容的女性揉了揉酸脹額角,打開休息室的門。
可惜酒店副經理事務匆忙,她沒辦法照顧對方,隻得叫來孩子們陪著弟弟,然後去接管經理不在後分下來的職責。
但是,經理的位子——
為什麼會空缺?
“因為經理死了,死因是幫派尋仇,這是昨天發生的事。”
讚同那縹緲的聲音,上川麻美點點頭。
確實,那個經理已經死了,跟著一個男人出去後便被射殺,她那時還幫忙做了筆錄。
隻是想到藏在休息室的氰|化|物,未免過於可惜……等一下,她怎麼會藏氰|化|物?
“是為了我。那天你和經理在同一房間,打算為了我給對方下毒——”
為了弟弟?是的,但……
不對。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她的弟弟不會站在她麵前,而自己和經理共處一室也不是為了毒殺對方。
儘管弟弟,她的弟弟就是被人、被那個經理給——!
迷障終於被衝開一角,真相猛地從沉溺裡脫出。
職場女性捂住胸口幾乎癱軟在椅子上,像一尾脫水的魚,徒勞地大口呼吸著,勢要將胸腔裡積蓄的空氣吐出來。
記憶前往十一年前,剛進入東大的少年本該前程似錦,但是一切都被窄巷裡停留的麵包車毀了!
自己的弟弟再也不會回來,罪魁禍首卻在即將遭到報複的前夕死去。
仇恨和怒火無法平息的女人驀地回過神,警惕地抬頭看向對麵的人!
那不是她的弟弟,而是昨天她幫忙作證的男人——!
“上午好,上川副經理。”
一切幻覺猶如被石頭激蕩的池水,突兀碎裂開來,露出殘酷的內裡。
不速之客端坐在對麵,臉上掛著笑,卻讓上川麻美愈發緊張。
直至視線下移,在看到男人腿邊趴著的兩道身影時,緊張化作驚駭和憤怒,直撲向對麵的人!
“你——?!”
“噓,噤聲。”
五月朝宮在女人顫抖的棕色瞳仁中眨了下眼,抬手為趴在他腿上昏睡的孩子捋順發絲,朝著上川麻美微微頷首:
“小聲些,你的孩子們都很安全,隻是睡著了而已。相信你會很想保持現狀……在我問你問題的這段時間裡。”
“……”
被扼住命脈,上川麻美隻得狼狽坐下,爭取自己兒女的性命。
她用極輕的聲音慘笑道:“你想問什麼?”
這個恩將仇報的家夥,想要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
被扣了好大一口鍋的五月朝宮不在意對方的警惕,直奔主題:
“方才在催眠你的時候,我也催眠了這兩個孩子。”
在上川麻美充滿敵意的目光下,黑發青年繼續道:“他們很好,沒有看到其他不該看的東西。”
聽到這裡,女人瑟縮了一下,沉聲問:
“你跟昨天的幫派是一夥的?”
“要這麼理解也可以。”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這位母親身後的角落,五月朝宮收回視線。
“不過彆緊張,我來隻是想問,三天前你有沒有看過什麼不該看的?尤其是和經理同時出現在這裡的那個時間段。”
上川麻美一愣:“三天前?”
“對,說說你們當時發生了什麼,我需要全部的細節。”
回憶仇人並不是什麼美好的體驗,但為了男人手底下的孩子,上川麻美還是皺著眉回憶道:
“我那時因為獎金的問題在和經理吵架,隨便找了這間休息室,他站在窗邊,我站在門口。”
“可話說到一半,他突然臉色不好,找借口離開了。
我追出去後沒看到他的人影,也隻能離開,之後就去找了留在另一間休息室的孩子。”
“……他,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了?”
她很聰明,立刻反應過來經理應該從窗戶那裡窺見了什麼,比如說交易場麵。
對此,五月朝宮隻是點了下頭,並未繼續透露。
但就算如此,上川麻美也知曉了對方要做什麼,她問心無愧:
“我什麼都沒看到,我的孩子們也一樣。”
“這樣啊。”
聽出女人聲音裡的堅定並不作假,不如說從那坦蕩的淡紅欲望中窺見了真實。
五月朝宮輕歎一聲,將手機的錄音關掉,對著女人歉意道:
“那麼辛苦你了,問答結束。”
這就結束了?
乾脆利落的問話還不到三分鐘,直接讓以為會被嚴刑逼供的上川麻美愣在原地。
隨後就見男人拍了拍小兒子的後背,在兩個孩子睜開眼睛起身後道:
“對了,不要跟任何人說見過我,否則會有不好的事。”
!
將之視作威脅,上川麻美繃著臉應下,先一步將撲到自己懷裡的小兒子攬過來。
五月朝宮則在欲言又止的女孩麵前蹲下,抬手揉亂了那頭和他長度相似的黑發。
“要好好保護媽媽。”
視線的儘頭是角落濃鬱的黑霧,女孩似是明白了什麼,點了下頭。
旋即毫不遲疑地轉身,用著和弟弟同樣的飛撲姿勢,撞進母親單薄的懷中。
至此,五月朝宮點到為止。
他站起身,在這副溫情畫麵裡斂下眸子,往門口走去。
可就在他即將扭開門把手時,身後傳來的一道聲音讓略顯孤單的背影停住——
“非常感謝您!”
燦金色稍稍睜大,最後彙聚成一汪笑意:
“舉手之勞。”
拉開車門,五月朝宮便見蘇格蘭將手機計時按下暫停,側過頭打量自己:
“剛好還剩一分鐘,情況如何?”
回到相對封閉的空間裡,這次坐到了副駕位的黑發青年摘下眼鏡擦擦:
“三個人什麼都沒有看到。我先催眠他們問了一遍,而後單獨叫醒副經理又問了一遍,喏,都在這裡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眼鏡架好,拿出手機揚了揚。
見五月朝宮神色如常,甚至帶了些邀功的意味,諸伏景光暗中鬆了口氣。
“好,那這次報告還是老樣子。”
“嗯?”五月朝宮這下真的愣了,“什麼報告?”
之前他可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怎麼還要報告?
“當然是任務報告,你沒寫過?”諸伏景光懷疑地掃過去。
那對金色略顯無辜地眨了眨:“我以為就算有報告,我一個新人也不用寫。”
諸伏景光:?
合著你個‘新人’不寫,還要讓我來寫咯?
這話一出,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什麼,諸伏景光差點沒噎死。
怪不得琴酒之前還打了電話,旁敲側擊說自己鬆懈了,人都管不住了,他還以為是哪裡又被抓到了把柄,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
鬨了半天是你小子害得他背上了‘看管不利’的鍋!
不過怎麼琴酒也跟著椰奶酒胡鬨,他是真要把舊情人的說辭落實到底嗎?
手指重重敲了下方向盤,諸伏景光扯了下嘴角:“以後你自己寫任務報告,每次都要寫。”
五月朝宮倒是沒有反對,隻是漫不經心地遞去一個眼神:
“好哦,不過恐怖組織為什麼要寫報告?該不會我們組織還很正規吧。”
諸伏景光:“……”
這家夥,不會從來沒有寫過報告吧?
真的是關係戶?
經驗得出,和五月朝宮有關的事,想不明白就暫且不要再想。
於是諸伏景光直接丟出一句‘我捎你回那個公園,之後去哪裡隨你’,便要啟動車子,卻在拉上手刹後蹙了下眉。
為什麼好像突然冷了起來?
地下停車場裡的溫度雖然偏低,但如今未到秋末,他又穿了一件外套,按理說不論如何也不該覺得冷。
可此刻寒意卻像是砸進骨頭裡,就連指尖都被凍得僵硬幾分。
而許是因著莫名的冷將頭腦凍得不輕,幻聽般的黏膩水聲由遠及近響起,在諸伏景光的心中蕩下一道不安的淺痕。
就如同有什麼未知在逼近,一點點、一滴滴蠶食著理智——
“前輩。”
有遣倦嗓音自左耳吹過,湛藍色一下子聚焦。
而見貓眼男人被喚回神誌,五月朝宮瞥了眼窗外,將手勢撤下,低聲道:
“前輩,該走了。”
剛剛那是……錯覺?
感受到溫度恢複正常,諸伏景光遲疑著說了聲好,暗歎自己也許是太累了,覺沒睡好不說,還總做些浪費精力的事,合該回去好好改改。
可在踩下油門後,往日轟鳴的引擎卻沒有發出任何響動,諸伏景光奇怪地看了眼儀表盤,卻聽旁邊的聲音破天荒帶著些嚴肅:
“過來。”
什麼?
他側頭看向一臉凝重的黑發青年,卻在看到那對眸子時驀地一僵!
鎏金倒影裡,自己身後的車窗外正立著一個龐然大物,柏油般漆黑的軀體歪歪扭扭地爬行,速度並不快,但卻是直直向此處衝撞過來。
隨後“咣!”的一下,狠狠撞在了玻璃上!
車體在這撞擊中猛烈晃動,車窗頃刻碎痕遍布。
諸伏景光匆忙放下護住頭部的手臂,卻知覺一抹冷香拂過驚愕,接著一雙手環住腰身,將連帽衫的下擺拽出褶皺——
五月朝宮第二次,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過來,我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