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蘇格蘭那柔軟裡夾雜著奇怪紅色的欲望,五月朝宮總會升起逗弄的心思。
想要一點點扒開其中的內容物,想要知曉那片紅內裡包裹的一切。
隨後將之融化在口中,啜飲或酸澀或甘美的果實。
剝開層層糖紙的過程令他著迷,於是五月朝宮可以放下一些原則,忍受自己的身體濺上血汙。
即便他從來都不喜歡鮮血和屍體。
——從來都不喜歡。
自那天起,他無比厭惡著不受控製增殖的欲望,也對欲望的殘渣一視同仁。
所以他不希望蘇格蘭也變成那樣。
但潛意識卻偏偏忍不住,想要用這種對人類來說太過激烈的方式,向那片湛藍索求更多。
會不會害怕?
會不會為這瘋狂的行徑遠離他?
會不會感到切身的憤怒,從而暴露出欲望的底色?
——你是否真的會在意我?
將這些話蜷於胸腔,五月朝宮在蘇格蘭說出‘彆動’的下一秒,往前走了一步,從午後的光帶中挪移,紮進一片昏暗裡。
被催眠的酒店經理目露恐懼,身子卻無法掙脫控製,隻能看著幾乎凝成針尖的瞳仁被鎏金包裹。
它們熱切地貼過來,直至近到睫毛刺入黏膜——
隨後“砰”的一聲,子彈便擊碎了經理的頭顱,衝擊力大到五月朝宮都能感受到空氣在顫動。
濃稠的豔色頃刻澆了青年小半張臉。
尖叫聲響徹雲霄,人群慌忙避閃,將四周抽為真空帶。
五月朝宮垂下頭,看著每天換洗時都很乾淨的襯衫上全都是血,像是被嚇住般,他緩緩探出舌尖。
唇邊的血已經涼透了。
劣質的血液和凝固的欲望並不美味,甚至味同嚼蠟。
於是他抬首望向天空,再從餘光裡尋找那處天台小角。
血液順著睫毛蜿蜒滴落,和幾縷未曾束起的碎發一起,在路人眼中,徹底遮蓋了他看向天台的視線。
而遠在那對金色的倒影裡,諸伏景光呼吸都暫停了好長時間。
直至氧氣稀薄,心臟絞痛刺激得眼前一陣陣發暈,他這才記起——
自己竟是忘記了呼吸。
反應過來後,貓眼青年深吸一口氣,壓低兜帽,迅速撤離到天台更深處,沒有將衣角露出天台一星半點。
而後諸伏景光便去拆被他薅過來的狙擊槍。
可重複千百次的肌肉記憶卻像被刪除乾淨,一直到同一個零件被他來回扳過幾圈都沒能卸下,他才恍然明白過來。
並非記憶出了問題,而是他的手在抖。
打入組織內部,成為臥底之後,在殺死第一個人時都未曾被允許顫抖的指尖,在抖。
諸伏景光閉了閉眼。
……椰奶酒。
五月朝宮。
他知不知道,隻要自己稍微往左偏一下,他的腦袋就會像那個酒店經理一樣瞬間開花?
拆下最後一個零件,諸伏景光狠狠壓下舌根處蔓延的苦澀連同心中怒火,迅速往樓下跑去,傳出耳麥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做完筆錄後,在原來的公園彙合。”
這裡離警視廳不算遠,就算出警再慢,十分鐘後也該到了。現場目擊的人也不少,椰奶酒的筆錄逃不過。
不過那個男人既然善於周旋,那就自己滾去收拾爛攤子。
他不會再為對方這次的擅自行動埋單。
冷下心腸讓理智重回高峰,諸伏景光將狙擊槍藏在了事先規劃好的回收點,便立刻驅車遠離了這裡。
他要在五月朝宮被帶走做筆錄的這段時間,好好複盤這個人的心理情況,以及對方對自己的影響。
——他們兩個,絕對都不正常。
筆錄做得不算快,但勝在順利。
出警的人是搜查一課的目暮十三,以及高木涉。
在看到案發現場的五月朝宮時,身材圓圓的警部雙眼睜得老大,仿佛目睹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喂!這不是五月老弟嗎!”
臉上的血已經用好心路人奉上的濕巾擦乾淨,職場精英正小心拭著受災的眼鏡,聞言不緊不慢地點了下頭,態度卻看不出一絲輕佻:
“目暮警官。”
去詢問的下屬回到身邊,將從其他目擊者口中了解的經過悉數轉告,目暮十三聽後一臉‘果然如此’,而後略帶關心地看著黑發青年道:
“又被纏上了?”
五月朝宮斂眸,順著對方的話接下去:“差不多吧,具體的我去警局做一下筆錄。”
對這位的配合和遭遇相當好奇,高木涉在返回警視廳的路上詢問道:
“警部,那位五月先生……以前也經常被幫派尋仇纏上嗎?”
目暮警官搖了搖頭,“不是尋仇,而是單純被人搭訕。”
方才在現場,酒店前台活動的人都可以證實,是酒店經理在黑發青年進入酒店後便主動迎了上去。
最開始前台的接待以為他們是熟人,後來才看到五月朝宮眉宇間表現出的抗拒。
發現這位先生隻是在網絡推薦裡得知他們酒店口碑不錯,想要訂一套房間,而與經理也是第一次見麵。
知道經理人品不好,而且還曾在私下遭到過對方騷擾的接待立刻意識到,五月朝宮也是受害者之一。
但是直到今天她都沒想到,那個一向喜好女色的經理,竟然會湊在一個男人身後噓寒問暖。
甚至於在對方走出酒店後,還依依不舍地跟了上去——
結果被招惹上的幫派尋仇,死在距離他本人車子兩米之外的地方。
“事件經過就是這樣,原本我隻是想來這邊訂個房間。”
人在警視廳的五月朝宮神色淡然,但微蹙的眉頭和置於膝蓋處攥緊的手,不難讓人看出他內心的慌亂。
負責記錄的警官都不禁眼含同情地歎了口氣。
五月朝宮此人,在搜查一課也算是小有名氣,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會被莫名其妙的陌生人騷擾,還不止一次兩次。
一來二去,部門裡的人遇到此種情況,都會先稱讚一句那毫無死角的美貌,再痛罵擾人清靜的搭訕者。
"不出意外,被害人是被幫派纏上了,他做的那些事……如果後續有問題我們再聯係你,可以吧?"
“沒問題。”
順利擺脫嫌疑,五月朝宮便謝過目暮警官準備告辭,可在走到門口時腳步一頓,回身道:
“目暮警官。”
目暮十三有些疑惑,“還有什麼事嗎?”
黑發青年點了點自己的肩膀,那裡皆是乾涸的血跡,綻在肩頭像一朵暗色的花,將頸部皮膚襯得愈發白皙。
“請問可以借一套衣服嗎?”
抿起的唇邊緣有些發白,說話時則暈開更頹靡的紅:“我馬上有個約會……不想讓對方擔心。”
目暮警官心領神會。
也是,對方都去訂房間了,那肯定是和人約會啊,不然獨自去酒店做什麼?
不過明明自己都嚇成這樣,還不想讓約會對象擔心……
五月老弟,還是那麼為人著想啊!
心下感慨,可看著青年接近一米九的個子,目暮十三犯了難:
“隻是,我這裡可沒有你能穿的——”
正要把話說完,突然之間,目暮十三靈光乍現,一個經常混跡在各個部門的身影湧入腦海。
於是他眼睛一亮,招呼道:
“這樣吧,你先待在這裡,我去幫你問問其他人。”
四小時後。
依舊是那個公園,臨近傍晚,來往人員漸漸稀少。
因此,待到五月朝宮尋來,公園的秋千附近僅剩下坐在陰影裡的蘇格蘭一人。
以及不遠處正被父母攬過,迎著光叫喊著要回家吃飯的男孩。
隔了一層玻璃,黑發青年眼底的非人感被很好地遮蓋住,於是諸伏景光稍微抬頭,對上的便是一雙帶笑的金眸。
夕陽下呈現出割裂的金紅色,如鬼魅叢生的此時。
“等急了嗎?”五月朝宮彎了彎眉眼。
專注的對視讓諸伏景光不自在地挪開視線:“沒有。”
來得剛好。
自己身上的硝煙反應已經沒有了,就算是最壞的打算——
小心眼的記仇椰奶酒帶著警察趕來,報複性地反咬他一口也沒用。
但諸伏景光看到單獨赴約的青年還是鬆了口氣,畢竟如果可以,他還是不想和同事扯上關係。
放鬆過後,緊隨而來的便是心頭複燃的一把火。
不要命的行為重新回放,諸伏景光上下打量一眼畫風不是很對的人,嗤笑一聲,聲音壓得七扭八拐:
“大庭廣眾之下喜歡被血淋一頭的人,還知道要換身衣服。”
這番話的曲折程度就算是五月朝宮也要仔細分辨,但他在歪頭的一瞬,還是察覺到了諸伏景光的隱藏信號。
“前輩是在擔心我?”他就這麼問了出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體會這種染著怒意的關心,就連對方的欲望都張牙舞爪地揚了揚身子,與那隻總朝他飛機耳的白貓如出一轍。
他心裡小聲感歎,這未免過於可愛了,可諸伏景光卻被這漫不經心的態度徹底激怒,才平息的情感再次掀起驚濤——
先不論什麼算計……
這個人根本,根本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貓眼青年瞬間從倚靠的秋千支架邊立直身體,怒火在眼底橫衝直撞,眼見著就要發作——!
下一秒,就在下一秒。
想要抓住對方衣領的手僵在半路,湛藍色中迷茫一閃而過,諸伏景光優秀的大腦被迫宕機。
他被突兀帶到一個清淺的擁抱裡。
五月朝宮張開雙臂,將人虛虛環抱住,看著那暴起的瑩白欲望尬在半空,暗歎還是做得太過了。
旋即側過頭,似是安撫,將呼吸落在貓眼青年的頸窩附近,與對方漸緩的脈搏混在一起。
“我隻是相信你。”他輕聲道。
“相信你的狙擊技術,相信你不會放下我不管。”
好半晌,諸伏景光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你的相信沒有任何作用,要是因為你任務失——”
“如果任務失敗了,我就任你處置,前輩想怎麼做都可以。”
背部傳來的按壓力道雖輕,卻仍截斷了不妙字眼。
貓眼青年睫毛微動,感受著那隻搭在後背的手撫過胛骨與血肉的連接線,輕柔得仿若描摹一隻蝴蝶。
“不過。”
聲音再度響起,沒有表達任何對自己態度的不滿,燦金的眼裡猶如倒灌著一整片天空的湖泊,將諸伏景光連同身後離開的、一家三口的身影一並囊括:
“現在是晚飯時間了,前輩。”
“我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