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琴酒近年來情緒波動最大的一天。
他原本是去查看蘇格蘭和黑麥的收尾情況,重點關注前者有沒有做什麼不該做的小把戲。
比如那個真真假假的舊情人——
沒想到卻偶遇了一條蛇。
施施然從人群中走出,金絲眼鏡隔開車燈與霓虹的光影,讓其僅僅照亮到鼻梁以下的殷紅嘴唇。
影子中的陰鷙則被很好藏起在一片燦金裡,露出淬毒的蜜意。
若是一般人與之周旋,不消片刻便會被吞個乾淨。
這樣適合黑暗的人自薦加入組織,忠心耿耿的殺手本應歡迎。
接著按照程序,調查過後把人丟去底層,最後正式吸納進組織,擺到明麵上,成為牽製蘇格蘭的一張網。
然而對方卻不僅是黑麥口中窮追不舍的舊情人,現在還成為了他們的同事。
一夜之內。
連續七個任務,七個任務目標全部僅在對視過後吐出了情報。
那些通常需要反複套話才能獲取的情報,就這樣被黑發青年一個眼神抖出來,就連伏特加都在旁邊震驚地指了指墨鏡。
“是……是那個嗎大哥?”
琴酒否定:“不是。”
沒有看到任何不妥,尤其是某些惱人的怪物,所以到這裡,琴酒還在為組織能夠引進這樣的普通人人才笑開花(?)。
可在證明完情報能力後,名為五月朝宮的男人得到了boss的親自召見不說,還從那位大人手裡直接拿到了代號!
這在組織裡從未有先河,就連最快獲得代號的黑麥也用了快一年。
不對勁。絕對有什麼不對勁。
組織死忠的疑心病頃刻卷土重來,懷疑的眼神幾乎要戳碎黑發青年,他很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有什麼驚人的長處,能夠讓boss為之破例。
僅僅是那催眠的手段?還是boss另有想法?
不過擁有代號,並不影響他的懷疑,他會把人仔仔細細徹查一遍。
那麼首先——
“首先,我在白天無法參與組織行動。”
渾身疑點的五月朝宮從一棟彆墅出來後,開口就是違背職場的言論。
顯然,這句話成功拉到了hr的仇恨值,讓其聲音都更為冷酷:“理由。”
五月朝宮推了推眼鏡,一抬公文包,“白天要上班,這就是我的其次——你們要是有問題可以郵件聯係。”
“因為公司最近很忙,我沒時間接電話。”
伏特加:?
不是,你公司忙,組織就不忙了嗎?你還想背著組織上彆的班?
這好絕一打工人……好大的膽子!
看向大哥黑如鍋底的臉色,伏特加正想斥責對方,不料五月朝宮下一句直接將他堵了回來。
“對了,這是和boss請示過的。”
把老板抬出來當擋箭牌,優秀員工沒在意墨鏡同事噎住的表情,隻是看著引薦人冷冷盯過來的綠眸,笑意加深。
他上前一步,將自己站到對方的影子裡:
“以及最後一點……”
“請跟我說說組織的其他成員吧,比如那位蘇格蘭,又或者——”
“談一談你自己?”
*
“阿嚏!”
將莫名打出的噴嚏歸咎於夏末驟降的晨間氣溫,坐在床邊的貓眼男人起身關上窗,揮散心中酸澀,便繼續手頭的活計。
蘇格蘭在擦槍。
是他習慣使用的型號,槍身冷硬,泛著金屬光澤,與丟在安全屋的細布放在一處,未免有些違和。
然而男人還是專注地轉動槍身,將堅硬貼緊掌紋,隨後將能夠暴露身份信息的東西擦去,又把機油浸入細微處。
他用指尖帶著那層柔軟,於槍管和握把間遊走。
未待增生便又添新傷的皮膚上留有細小傷痕,偶爾剮蹭在槍身上不覺疼痛,卻足以讓蘇格蘭回憶起一些血與硝煙交壤的過去。
——以及,一雙手。
那是雙極為漂亮的手。
棱角清明,指甲下透著淡粉,與自己的全然不同,滑在身上卻比水蚺難纏。
蘇格蘭不僅一次於午夜夢回中見到它,由著它扼緊肌膚,從上肋曳至恥骨。
再在對方的攛掇裡抬槍,任憑槍管和扳機一並被熔岩傾吞,醒來後準要出一身熱汗,嚴重影響睡眠。
於是到了後來,他乾脆一夜不眠,將詭豔夢魘統統拒之窗外。
昨天也是如此。
男人熬了個通宵,就這麼靠著反複擦槍挺到天亮,心裡不止一次懊悔,為什麼鬼迷日眼,非要接下與黑麥一起的這份任務。
以至於讓往事重溯,不得安生。
“唉……”
他歎了口氣。
想到昨天並沒有給那個人聯係方式,蘇格蘭擦槍之餘還在猜測,對方會不會到酒吧蹲他,他想去看看但還是忍住了。
即使身體仍舊懷念,他也不能再和對方有什麼瓜葛。
即使那人背後有著太多疑點,也不可深究。
即使耳背的黑麥在撤離時說出‘你們弄的動靜不小,沒想到還挺快’這種具有高度侮辱性質的話——
也不行!
就當是一次性情人了……不然怎麼會是第一次見麵?
蘇格蘭諷刺地想。
他不清楚一年前對方為何會救下自己,總之那時候的蘇格蘭身受重傷,醒來後嵌入右胸的子彈卻消失不見,連同傷口一起蒸發。
並且不著寸縷地躺在陌生酒店套房的床上,身邊還貼心放了套衣服。
脫韁野驢般的情況令他驚恐不安。可萬幸正因此間荒唐,讓他奇跡般躲開了臥底身份暴露,得以在組織繼續潛伏。
所以身為日本公安派到組織的臥底,真名是諸伏景光的蘇格蘭對那個人,對那位黑發青年還是心存感激的。
雖說這份感激,在他聽到那句初次見麵時就山體滑坡了。
不,那天他在氣頭上,不回踩那人一腳都算是良心在線。
否則換成任意一位組織成員,比如耳機不知怎的進水了的黑麥,都不會手下留人。
雖然那家夥完全就是自己撞上來的,說不定對被槍頂著這件事還挺喜歡。
——瘋子。
將終於擦好的槍歸位,想到對方遊刃有餘的表現,諸伏景光扯了一下嘴角,並無笑意。
他不會真的丟下爛攤子不管,而是暗中關注酒吧的消息,卻發現並未傳出什麼大新聞。
包廂裡的三人死得毫無波瀾,想來是對方又用催眠擺平了事件,隨後離開了。
組織這邊也沒有動靜,應該是覺得自己的收尾還算不錯。
這樣也好。諸伏景光祈禱那人彆被組織纏上,最好永遠不要再見,不然他容易產生多餘的感情。
“叮鈴”,郵件提示響起。
貓眼青年幾下摸索到身邊的手機,看著屏幕上的郵件正文,眉頭都要蹙成一座小山。
“重新分配搭檔?黑麥被調走了麼。”
諸伏景光迅速掃過內容,在看到琴酒最後提到的‘椰奶酒來當你的搭檔’時,腦中不由冒出了問號。
椰奶酒?
這個代號,似乎從沒在組織裡聽過?
黑色豐田車型低調,直接停靠在廢棄廠區旁。
這四周都是荒地,近幾年在傳聞裡還會鬨鬼。
諸伏景光提前趕到時空無一人,若不是他篤定琴酒不會開玩笑,說不定會覺得對方在誆人。
不過他目前沒有心思想這些,隻是從車裡出來,靠在車邊抻了抻連帽衫的帽子邊緣,琢磨這新搭檔。
椰奶酒,一款度數極低的果酒,味道清新,像是小孩子的飲料。
果酒在組織裡一般屬於女性,行動組裡這樣的代號更是絕無僅有,因此按照常理推斷,對方應當是情報組那邊的。
提起情報,諸伏景光就開始懷念自己同在情報組的幼馴染。兩個人均以守護之名臥底在同一個組織,代號波本的降穀零是警察廳公安,與自己不同。
幸好不同。
不然當初若是雙雙暴露,無異於為臥底事業雪上加霜。
所以諸伏景光知道自己現在更加不能連累對方。
看著保時捷停在兩米開外,防窺車窗擋住的三道人影依次下車,諸伏景光站直身體,走向那夥人。
他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組織猶如毒蛇般伺機而動。因此他已經許久未曾聯絡上線和降穀零,也隻能接受今天這個應該是組織派來監視自己的人……
不,等等。
湛藍眼眸睜大,瞳孔猛地收作芒尖。
諸伏景光看著後座的人影自黑暗中踱出,戴了金邊眼鏡的男人正微笑著打量自己,鏡片後是眼熟的鎏金。
並未穿著那天在酒吧偶遇的衣服,而是白領常見的襯衫西褲,衣領更是扣得嚴絲合縫。
最上麵的紐扣在說話時於喉結處摩擦,白皙脖頸被戳弄出淺淡的紅。
“夜安,我的新搭檔。”
穿著相當正式的黑發男性開口問候,朝著自己略微頷首。
仿佛下班不及時回家,不知去哪裡鬼混的社畜。
某種程度上真相了的貓眼男人瞳孔十級地震,柔和嗓音再次將他拉回到那個強忍劇痛,在雨夜巷弄裡徘徊的過去。
——天旋地轉之下對上一雙充斥著媚意的眼睛,隨即意識模糊,似乎又被人從泥濘中撈起。
而後濕軟之物蹭到胸前,最終疼痛趨於平靜,眼皮和雙腿卻都在打顫。
諸伏景光現在後槽牙也在打顫,他怎麼都想不到,這個人會從琴酒的車上下來。
新搭檔,琴酒的車……代號。
在這個組織,幾天的功夫是完全不可能獲得代號的。
那麼毋庸置疑,真相隻有一個——
這個人本來就是代號成員!
仿佛相遇和重逢都蒙了層陰謀之影,眼前人瞬間撕裂了印象裡的虛偽假麵,露出似乎笑容都無法遮掩的殘酷真實。
看著緩步朝他走來的青年,諸伏景光覺得所有問題都熬成了一鍋毒蘑菇粥,咕嘟咕嘟地浸沒了他的大腦。
最後所有氣泡音都彙成一句話:
——和他睡過的人怎麼可能是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