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鬆月湖邊,果然看到湖畔十裡掛滿各式彩燈,映照粼粼碧波,入目皆是流光溢彩。
湖麵上,四五艘雕刻花紋的畫舫正在搖蕩。
沿路走過去,叫賣小販、雜耍藝人,吆喝聲不絕於耳,是原身從未見過的熱鬨景象。
時暮興致高漲,一路上說個不停,“糖畫!這是小鹿麼?還是”
宋念山詢問:“想吃麼?”
時暮捂著嘴偷笑,“小孩兒吃的,宋大哥你不會想吃吧?”
宋念山鬨了個大紅臉,他本來是想給時暮買的。
往前還有蒸糕、油酥小餅、茶博士、蜜餞攤。
這些不是小孩吃的。
時暮一路買過去,腮幫子嚼得鼓鼓的,還是懊惱地開口:“剛剛看到香飲攤沒買,沒想到一路過來再沒看到。”
香飲類似現代的奶茶,各種果汁、藥飲,突出一個環保健康。
宋念山趕緊說:“那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
“不用,宋——”不等時暮說完,他就大步走遠。
宋念山這哥們兒就突出一個實誠。
時暮待在原地等他,前麵有一間雕欄玉砌的亭子,旁邊空地,兩個玩火的雜耍藝人正在表演。
小臂粗的木杆兩端燃著火把,那人把木杆頂在肩膀上繞來繞去,耍得呼呼作響。
時暮擠到觀眾間,邊吃邊看,看到精彩處,高聲叫好,又摸出銅板,和其他觀眾一起,丟進地上的空碗中。
看完雜耍,觀眾散開,時暮看宋念山還沒回來,正想去尋找,迎麵撞上兩個熟麵孔。
是時仲和時境。
雖然知道兩人每年中秋都會來鬆月湖,不過這麼大的地方,還真沒想到能遇上。
隻能說是晦氣。
猜到兩人又要跟看到肉的蒼蠅似的盯上自己,時暮轉身就走,沒想到時仲追上來,攔住前路。
腰粗膀圓的公子哥跑了兩步就開始大喘氣,緩了緩,才昵向時暮懷裡滿滿的吃食,譏誚:“哎喲,現在變得這麼闊氣了?”
時鏡也湊過來,擠眉弄眼地配合時仲演戲,“哥,我聽說他最近在琉璃巷給人看診,應該騙了不少錢。”
時暮分外無語,淡淡反問:“關你什麼事。”
三個人圍在一起,有路人好奇地放慢腳步。
時仲故意衝周圍喊道:“大家夥都來評評理啊,一個哥兒不好好在家待著,跑到大街上當走方遊醫,這是想乾什麼?”
這裡不是自己熟悉的平安坊,沒有認識的鄰裡街坊,周圍頓時一堆議論。
“哥兒當遊醫?聞所未聞。”
“哥兒會看病?怕不是魚目混珠,想出來騙錢?”
“小哥兒還挺好看,我猜是想拈花惹草,招蜂引蝶。”
時仲譏誚,“都說龍生龍鳳生鳳,想想他娘就是個不安於室的女子,他自然也是什麼樣唄。”
時暮隻覺得,他們罵自己都沒這麼令人作嘔。
江小蘭已經忍受夠多,如今離開時家,還要被這家人潑臟水?
盯著時仲的眼神霎時冷厲如冰,“把你娘親揣兜裡了是吧?張口就來?”
時仲一怔,勃然大怒,“你說什麼!”
時暮懶得看他,側開眼淡淡反問:“除了會冷嘲熱諷,還能不能有點彆的創意?嘴閒茅廁吃去。”
時仲還想罵,一陣尿意襲來,趕緊和時鏡說:“不行,我又要尿了。”
這一路出來,時仲都不知上多少次茅廁了,這會正收拾這庶子,他又來?
時鏡氣罵道:“你既然有消渴症,就好好在家休息,非要跟我一起來?搞得我都玩不好。”
時仲委屈,“我想吃糖蒸酥和冰糖雪梨飲嘛。”說完,小跑著去找茅房了。
時暮:糖蒸酥,冰糖雪梨?
好家夥,你是真不怕死。
消渴症就是我們現代所謂的糖尿病,是一種很常見的代謝疾病。主要症狀是三多一少,就是多飲、多尿、多食和體重下降,另外還有疲倦、尿甜等。
上次在福源齋,時暮就注意到時仲脖子後麵一片黑棘皮。
黑棘皮就是在腋窩、脖頸,乃至手指關節等位置,皮膚出現絲絨樣的黑色皮損,是胰島素抵抗性糖尿病的一種臨床表現。
所以好心提醒他彆吃糕點。
當然,這人必不會聽就對了。
古代很早就研究消渴症的症狀,所謂陰津虧耗,燥熱偏盛。並且還有名醫提出,消渴症病人生活飲食三原則,戒酒,戒房事,清淡飲食不吃麵食。
但因為對發病原理以及食物成分研究不夠,沒發現要戒糖。
時仲急急忙忙地跑了。
時鏡這人隻會跟在他哥身邊說風涼話,時暮不想再和他囉嗦,剛想走。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呼。
時暮隻聽得一陣風聲,回頭就看到一根小臂粗的木杆正歪歪地向自己和時鏡站的方向倒來。
眼看躲避不及。
耳邊響起時鏡的尖叫,時暮也條件反射地抱住頭。
緊接著是一陣淩厲的破空聲,從耳畔掠過,不知什麼東西擊中木杆。
木杆倒落的方向偏開一步,最後砸倒在時暮腳邊。
木杆是雜耍藝人架在旁邊沒放穩的道具,撞歪木杆的則是一柄眼熟的折扇。
周圍的人都向一個方向看去,間或夾雜議論,“是淩王殿下。”
時暮側過臉就看到那張自己yy了一宿的臉。
謝意玉冠束發,一身窄袖鑲繡銀絲的玄色錦袍,朱紅腰帶上綴著玉環,迎了一路的行禮,自人群中走來。
兩個雜耍藝人被陡然生出的意外嚇得魂飛魄散,雖然無事,但場麵著實凶險,和時暮時鏡連連道歉。
時鏡原本想發作,但因為淩王出手相救,此刻反倒心花怒放。
等時暮安撫好兩個藝人,謝意帶著隨身的成紀將軍已經來到跟前。
時鏡端出嫻靜清雅的姿態,盈盈行禮,“小臣拜見淩王殿下,謝殿下救命之恩。”
謝意擺手,“不必多禮。”
他其實剛就在不遠處的馬車上,彆的沒聽到,就聽到時暮一句“嘴閒茅廁吃去”,幾乎忍不住笑意。
這小哥兒從裡到外沒有半點像哥兒。
可此刻,青色發帶束起高馬尾,發帶下端垂墜在肩,一身青衫站在人群間亦是遮不住神清骨秀。
又讓謝意覺得,他雖然沒有一分像哥兒,卻是十分的好看。
時鏡自第一次在張將軍府邸中見到謝意,就存了淩王側妃的念想,此刻已無心管這庶子,隻看著淩王柔聲問:“殿下雅興,一個人來鬆月湖逛麼?”
謝意應一聲,“嗯。”
剛才是謝意用折扇打歪了木杆,時暮見他看向自己,張嘴吐出一句,“謝謝。”
對方漫不經心地點頭,眸裡似有幾分笑意。
因為淩王已到,隔湖對麵,官府安排的煙花開始燃放。天際霎時一片璀璨鎏金,紛紛揚揚。
四下一片歡呼,遊人紛紛圍到湖邊欣賞。
侍衛成紀在為謝意隔出一片區域,時鏡想和淩王多親近親近,刻意站在他身邊。
時暮先前還滿腔的盎然興致,此刻看到謝意,想的又儘是那不明原因的潮熱期。
不明白,自己好端端一男的,怎麼會對他產生一腦袋的黃色垃圾?
不自覺盯著謝意背影思索了片刻,對方仿佛後腦勺長了眼睛般,也轉過身。
視線觸碰。
謝意看到那少年正凝注自己,天幕上的燦然火光在他麵容蕩開,映出一雙極剔透的眼,所有情緒明晃晃裝在其中。
認真思索的模樣讓人覺得很有意思,不自覺地牽動薄唇。
旁邊,侍衛成紀快速掠過兩個人,心中大駭。
那日在春時樓他也看到了,但不確定。原來景王說的是真的。
這不就是眉來眼去?
小公子貌若春山,殿下亦是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若不是知道王爺還在苦苦尋覓小蝶姑娘,成紀還以為他們兩已經情投意合了。
這人一笑,時暮又想到自己yy他的事,不自然轉開目光。可餘光中還是注意到,對方低下頭,拿巾帕捂住嘴,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又是上次的不適?
時暮給他開過質子泵抑製劑和胃黏膜保護的相關藥物,幫助他改善胃炎症狀,居然還在犯病,不禁訝異:“你還沒好?”
謝意搖頭。
“我再幫你看看吧。”他轉了轉視線,見旁邊的亭子中有欄凳,“去那邊。 ”說完徑直走進亭中。
時鏡沒想到,那個庶子居然想幫殿下看診?
他一個坑蒙拐騙的江湖遊醫,有什麼資格碰殿下?
沒想到,下一瞬,淩王跟隨他往那邊走去。
時鏡一急,也想跟去,腳步剛動就被成紀將軍的劍鞘攔住前路。
對方沉聲提醒,“殿下要在鬆月亭中賞景,還請時公子留步。”
時鏡臉色乍變,“為什麼那個庶子可以隨殿下進亭?”
成紀:?
因為那是和王爺眉來眼去的人?
隻板著麵容,擺手示意相反方向,“時公子還請彆處轉轉。”
淩王不開腔,成紀將軍不放,時鏡無計可施,隻恨恨地瞪了那庶子一眼,轉身離開。
走進亭中,時暮放下東西,詢問病患,“這幾天喝酒了麼?”
謝意意態閒適地靠坐在欄杆上,搖頭,“不曾喝過。”
“吃多了大魚大肉?”
謝意繼續搖頭,“最近飲食清淡。”
時暮想不明白,“那怎麼不好?”
對方低笑,“你是大夫,難道不該問你麼?”
看來還得細致檢查,時暮給他查了全身生化指標,連癌胚抗原都做了,最後還得做一個關鍵的胃鏡。
這些檢查儀器對方看不到,也感覺不到。
因此依靠著這個醫療空間,時暮在檢查病症這個環節上十分方便。
坐下,往前傾身靠近幾分,謝意身上那熟悉的幽冷淡香便縈繞而來,像是溫熱皮膚上劃過的一線冰水,細微的酥癢順著脊柱往上。
明明隻是幫他做個檢查,竟莫名有點爽?
掀起眼瞼,看到謝意也正垂眸看著自己,好似察覺到什麼般,神情若有所思。
時暮呼吸稍緊,垂下視線,任憑自己的手指停在他身前。
直到對方疑惑地喊“時大夫?”才再次抬眸,“嗯?”
謝意問:“我到底什麼問題?”
時暮直起身,搖頭,“沒問題,你好得很。”
確實,胃鏡、血常規、生化,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連個箭頭都沒有,健康得離譜。
細微的酥意還停在心口,時暮喉結不自覺滑動,試著問他,“要不我再幫你把個脈?”
謝意詫異,“你不是不把脈麼?”
“我一般不給病人把脈,但你,可以把。”
對方一臉認真,烏黑眼珠卻輕靈地閃爍著。
謝意凝注片刻,把衣袖挽起兩道,抬手搭上欄杆。
那是一隻腕骨分明,指節修長的手,虎口微帶薄繭。
時暮知道,他在劇情裡雖然是炮灰,但自小習武,有著能氣死牛頓的武力值,不然怎麼能用一柄折扇就幫自己打開那根木棍?
時暮抬手,用指尖扣住謝意脈搏位置,觸到清晰的搏動。
雖說上過中醫選修,但中醫自有體係,脈象的學問也很深奧,時暮根本不記得了。
沒想把出什麼,就是覺得握他的手,挺爽的。
搭了片刻,指尖不自控地沿他腕骨滑過,用掌心虛扣住手腕,在對方目光裡,眨眼說道:“沒把出來,我再試試。”
謝意垂眸,疑惑的視線剛移向對方搭著自己的白皙手背。
亭外,鬆月湖上突然傳來落水的嘩啦聲,一片女子的驚呼自湖麵蕩開。
“救命!公子墜湖了!”
不待謝意轉頭,身前正在把脈的少年已經站起身,跑出鬆月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