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臍帶脫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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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栩心知如今謝意對那位小蝶姑娘念念不忘,想必不會對時暮有什麼興趣,打消心中詫異,坐下和時暮說話,“小暮怎麼想起給人看診?”

他坦然:“為了吃飯。”

謝栩點頭,“太常寺少卿家的公子,會醫術也合理。”

時暮不太想提那家人,“我已經不是時家的人了。”

太常寺少卿這樣的小官在京中無足輕重,這些皇子怎會過問。

何況還是一個庶子,其中原委不甚清楚也正常。

謝栩笑問:“那你都會些什麼方劑?”

提到醫術,他倒是頗為自信,“會得不少,王爺哪裡不舒服,可以找我。”

謝栩了然點頭,“一定找你。”

他表麵上一本正經,其實心中輕蔑。

自己身為皇子,多少禦醫環繞身邊,怎麼會找他這樣一個小哥兒。

又覺得這小哥兒實在是笨,日日這般辛苦地奔波在街頭巷尾,就為幾兩銀子。

若跟自己,就是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謝意的目光落在他低頭喝茶的白淨側臉上,突然就感覺到胸口湧來一絲惡心,拿出巾帕捂住嘴巴,低低地乾嘔了一下。

侍衛成紀看他身體不適,立刻詢問,“殿下,你怎麼了?”

謝栩記得上次他也這樣不舒服,詢問:“皇叔,你還好吧?”

謝意喝了口水,但心裡也很奇怪,已經出現兩次了,平時毫無征兆,卻會突然地胸悶惡心。

而且,這症狀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瞬間又恢複正常。

皇叔不舒服,謝栩立刻想起麵前的哥兒,有了逗弄的心思。

“小暮,皇叔不舒服,你給我皇叔診治一下吧。”

時暮不是很想看謝意,側著臉拒絕,“淩王應該看不上我這小小的鄉野大夫。”

話音剛落就聽到身旁悠悠然地一句,“看得上。”

時暮轉過臉,見謝意指間扣著折扇,鳳眸裡似有幾分玩味。

時暮:……你看你像病的樣子麼?

謝意放下扇子把手腕搭在桌上,“勞煩時大夫替我診治。”

時暮麵對著他,“那你說一下症狀。”

“有過兩次短暫的胸悶惡心,上一次是十天前,都隻是一瞬。”

時暮繼續問:“有腹瀉嘔吐、吃不下東西的症狀麼?”

謝意搖頭,“沒有,一切正常。”

他生龍活虎的,時暮早知沒什麼大礙。

京中第一紈絝,定然每天醉生夢死,有點胃炎也正常。

彎腰從藥箱裡拿了個藥瓶,放在桌上,“吃去吧。”

謝意昵一眼自己手腕,“時大夫不需要把脈麼?”

時暮搖頭,“不用。”

謝意疑惑,“不用?”

時暮被他弄得有些不耐煩,皺眉道:“你什麼情況我還不清楚?哪哪都好著呢,放心吧。”

這話說出來,不知怎的,無人說話的氣氛竟有些微妙。

謝栩思索片刻,“小暮,你對我皇叔的情況,很了解麼?”

時暮鄭重其事地解釋,“我是大夫。”

謝栩點頭,覺得很合理,“看來小暮你確實有點醫術嘛。”

“當然。”

感覺到謝意又在看自己,時暮自顧自低頭喝茶。

看看看,讓你看個夠。

酒樓外,雖然雨勢漸小,但遲遲不停。很快,春時樓的招牌菜一道道送了上來,謝栩挑的桂魚果然很肥美。

時暮沒急著吃,看菜太多,果斷先讓老板打包了兩個,計劃帶給江小蘭。

謝栩又是失笑:“你倒是精打細算,又吃又帶。”

時暮衝他又是清脆一句,“謝謝王爺”,簡直讓人無話可說。

打包好,三個人剛準備飯,春時樓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嚷聲。

時暮聽到有男人在喊,“快點快點,再晚要出事了”。

其中摻雜著女子痛苦的呻吟。

旋即,門外有兩個披著蓑衣的男人用板車拉著一個不斷呻\吟的婦人,在雨中飛奔。

沒想到雨天路滑,剛走到春時樓前,其中一人腳步打滑,板車往一側歪倒,板車上的婦人也滑倒在地上。

謝栩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小哥兒已經站起身,像陣風似的跑到了酒樓外。

時暮來到板車旁,看到婦人是個臨產婦,身上雖然蓋著蓑衣和被褥,但此刻倒在雨中,衣服還是濕透了。

而且,因為宮縮帶來的劇烈疼痛,讓她無法控製地呻\吟出聲。

時暮趕緊幫忙,和兩個男人一起把產婦扶回板車上。

兩個男人一疊聲感謝,簡單說了幾句。

原來兩人是產婦的丈夫和弟弟,這產婦生了一整天都沒生出來,家人又一時找不到接生婆,隻好把她送到梅花大街的春雨堂去。

安頓好產婦,兩個人剛要繼續冒雨前進,突然聽到小哥兒厲聲製止:“不能再走了!”

“怎麼了?”兩個男人詫異地轉頭看過來。

時暮的視線落在產婦的身下。

此刻,天上下著雨,但還是能看出來產婦身下不斷有透明液體在流出。

這是羊膜已經破了。

更糟糕的是,從已經打開的宮口,除了胎兒的先露部外,時暮一閃而過,看到鮮紅的帶狀物脫出。

這是,臍帶脫垂。

臍帶脫垂就是臍帶在胎兒的下麵,被胎兒壓住了。

雖然不會危及母親的生命,但對肚子裡的寶寶卻是致命的。

在胎兒的孕育過程中,臍帶負責為胎兒供給營養物質和氧氣,臍帶受壓迫,輸血輸氧就會受影響,造成胎兒宮內缺氧,如果徹底沒有氧氣輸送,七八分鐘就會造成胎兒死亡。

時暮的心在一瞬間揪了起來,立刻伸手,替產婦抬起胎兒的胎頭,大喊:“不行!孩子很危險!”往旁邊看了一眼,繼續喊:“快,快把她送進春時樓!我幫她接生!”

兩個男人不禁愣住。

“這小哥兒什麼意思?”

甚至因為這樣不吉利的話,丈夫頓時有些不高興,“怎麼就說孩子不行了?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看得出時暮的著急,春時樓的老板也走過來,跟兩個男人解釋道:“他是時大夫!你們快聽他的把娘子搬進來!”

春時樓老板在平安坊沒人不認識,兩個男子聽說哥兒是大夫,這才知道事情不對,趕緊七手八腳地抬起車板,將產婦搬進春時樓一樓一個用屏風隔開的包廂中,放在地板上。

何老板趕緊把店門關好。

從始至終,時暮一直跟在產婦身邊,伸手托著胎兒的胎頭,避免壓迫到臍帶。

此刻,寶寶每在母親子宮裡待一秒鐘,就是十倍的危險。

時暮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沉聲吩咐:“托住胎頭。”

旁邊的男子是產婦丈夫,眼看著女子身上濕漉漉的,心中還有幾分嫌棄,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大夫這樣做到底是在乾什麼。

正磨蹭著不想伸手,對方怒喊:“快點!”

男子嚇了一跳,手也自動自覺地伸了出來。

時暮騰出手,查胎心,羊水。

羊水已經渾濁,胎心也在下降。萬幸的是,這個產婦已經足月,且宮口開全,宮縮正常,預計短時間內就能生出來。

若不是這樣,時暮立刻就要為她進行剖宮產。

幫助產婦進行生產是助產士的工作。

但現在,自己就是助產士。

胎心還在下降,時暮告訴產婦,“你宮口已經開了,現在先調整呼吸,然後等疼痛宮縮的時候,一定要用力,再不生出來,孩子會很危險。”

產婦顫聲道:“好,好。”

產婦知道孩子危險,不敢絲毫耽誤,忍著劇烈的疼痛,按照時暮所說的配合用力。

隻短短一分多鐘,一個全新的生命從母體剝離,來到了這個世上。

剪斷臍帶,紮好。渾身濕透的時暮把濕淋淋的孩子抱到外麵的廳中。

產婦的丈夫激動地過來,就要接過時暮手裡的孩子,被他抬手擋開:“彆動。”

男人一怔,看著這哥兒自顧自把孩子平放在帶來的繡褓之上,擦乾。

那是自己的孩子?他憑什麼拒絕自己?

而且,雖然最近也聽說平安坊有位哥兒大夫醫術不錯。但一個哥兒當大夫,男子心裡多少有幾分看不起。

不滿地開腔,“大夫,你幫娘子接生我很感激,但你也不能不讓我抱我自己的孩子吧!”

時暮現在真的沒空搭理他,新生兒目前存在窒息,心率低,肌張力弱的情況,必須馬上進行複蘇。

時暮吩咐,“把我的藥箱拿過來。”

話音剛落,藥箱就放到了腳邊,似乎是謝意替自己拿過來的,但時暮現在無心管這些。

缺氧時間過長,超過十分鐘,即便保住性命,也會造成神經發育殘疾。

時暮先用氣管吸乾淨小嬰兒呼吸道中的羊水和胎糞。

然後將他側過身來,拍打背部。

時暮並非新生兒科的醫生和護士,即便知道流程,但實踐經驗為零。

可這一刻,新生命就攥在自己手裡。

做不到也要做。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時暮身上。

這時,大家才意識到這個小嬰兒的問題所在。

每個孩子都是啼哭這來到世間。但眼前這個孩子沒有哭聲,也沒有絲毫動靜。

時暮一直低著頭,不斷進行各種搶救的操作。

大家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但知道他在用儘一切辦法挽救這個孩子。

謝意目光中,小哥兒低著頭,神情專注卻又掩不去的急切。

之前見過他看診,他剛剛也為自己看了診。但謝意之前也懷疑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

不過這一刻,他一顆執著地想要挽救生命的心不該被質疑。

第一個三十秒,第二個三十秒,第三個三十秒。

清理呼吸道,刺激呼吸。

終於,在進行正壓通氣後,嬰兒在時暮掌心,猝不及防地發出了響亮的啼哭。

如同穿透層雲的一縷陽光,破開土壤的一簇嫩芽。

鮮活的生命,在未來時空的長河中,充滿了無窮無儘的可能。

時暮懸著心終於落下,不知怎麼的,當大夫多年,早已習慣的場麵,眼眶還是多少一熱。

丈夫、弟弟,乃至已經娩出胎盤,強撐著疲憊的身體走到屏風後的產婦,甚至是本對這件事毫不關心的景王謝栩。

這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樣的動容。

沒有人不會為新生命的到來而感動。

因為這是生命的禮讚。

片刻後,產婦丈夫欣喜若狂地喊出:“太好了!我當爹了!”

產婦一家怎麼也沒想到,原本要去春雨堂看診,卻在這春時樓中,把孩子生了出來。

而且,是時大夫,讓這個出生時連啼哭都沒有的孩子重新活了過來。

產婦的丈夫想到之前自己曾對時大夫有的那些偏見,此刻隻覺得無比愧疚。

以至於麵對這哥兒大夫的時候,都有些臉燙,“時大夫,真是對不住了,之前是我無知,真的很感謝你這麼辛苦地救回了娘子和孩子。”

站在一旁的何老板也露出了笑容。

小公子忙了許久,此刻額頭上都是汗水,彎唇笑了笑,“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娘子。”

他看向因為眾人忙於孩子,而一直獨自坐在旁邊休息的產婦,提醒產婦的丈夫,“為你生孩子的人才是最辛苦的,你要好好照顧她。”

產婦一怔,忽地流下眼淚來。

心臟被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包裹得溫暖柔軟,那些身體上承受的痛苦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消減。

雖然不是所有人,但終究有人,看得到自己在這一場繁衍生息的戰鬥裡,付出了些什麼。

“我一定會的!”丈夫走過去替產婦擦拭眼淚,柔聲安撫,“彆哭啊,坐月子流眼淚,以後眼睛要疼的。”

收拾好一切,何老板打開春時樓的門,外麵已經放晴,殘陽鋪在西邊天際,讓整片蒼穹化為了一塊色澤柔和的琥珀。

目送產婦一家離開,坐在凳子上休息的時暮緩緩舒出口氣。

這樣的急救很耗費體力。

但救人就是不惜一切。

謝栩還真沒想到,自己被謝意帶來春時樓吃頓飯,能看到這樣一場好戲。

這哥兒大夫不但能救人,救的還是產婦和剛出生的嬰孩。

不過,謝栩還是覺得這小哥兒不太聰明,笑意吟吟地委婉勸說:“小暮,你看你做產婆這樣低賤的活多辛苦,不如……”

話還未說完被時暮冷聲打斷,“產婆低賤?”他壓著眉心,眸中儘是倔強的淩厲,“那你這個被產婆接生出來的,又是什麼?”

“你……”

謝栩身為皇子,被這樣搶白,麵子上實在過不去。

這小哥兒真是太放肆了。

想發作,又擔心謝意懲罰於時暮。忍著火氣,轉身走出春時樓。

時暮渾身上下都沾滿了羊水和血液,起身想走。

忙活大半天,連飯都沒吃,腿軟了軟,磕在凳腳上,疼得他忍不住想彎腰,卻在下一秒被人扶住。

“小心。”

掌心的熱度透過衣服布料落在自己皮膚上,時暮感覺到一縷清晰的酥麻躥進心窩,讓原本就軟的腿差點站立不穩。

身子一歪,靠在謝意胸口上。

謝意鼻息間不是血腥的氣息,反而縈繞來一股極淡的茉莉香氣,像是自腦中氤氳開來的潮濕迷霧,浸潤所有思緒後,周遭儘數退卻。

隻剩麵前神情鬆怔的少年凝注自己的烏黑的眼,長睫眨動,愣愣地喊:“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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