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江小蘭去縫補還沒回來。
時暮把糕點擺還好桌上,點了支燭火,坐在桌邊等江小蘭。
她嫁給時獻這幾年,奉獻了自己最美的年華,卻得不到時獻一分真心。
時暮很確定,隻要自己在這個世界一天,就會傾儘全力守護她一天。
等了一會,江小蘭就抱著針線籮筐回來了,時暮喊她,“娘,來看看這是什麼。”
江小蘭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桌邊,看著盒子裡層層疊疊、精致無比的糕點,迷惑地抬起臉,“福源齋的糕點?這是哪裡來的?”
時暮露出笑意,“娘,這是我買的。”
江小蘭雖然知道他最近在琉璃巷看診,卻也沒想過他能賺多少,勉強維持生活,不餓死已經足夠了。
不禁又確認,“你哪裡來的錢?”
時暮笑道:“我天天早出晚歸,我白乾啊?以後給娘天天吃香喝辣!”
搖曳的燭火映出這間殘破的屋子,也映照少年眉眼間融融的笑意,眸裡好似也燃了一簇小火苗。
“不止有福源齋的糕點,以後想吃什麼買什麼,時獻欠你的,兒子一一補給你!”
他這句話讓江小蘭百般滋味湧來,既感傷又欣慰,像是心臟被捏緊,細細端詳麵前這個孩子。
她發現,自己的兒子不止長大,還長成了一個可以依靠的少年。
原自己沒有遇到一個好夫君,卻有一個好兒子。
時暮知道她又要落淚,趕緊把人推到凳子上坐好,指著三種糕點催促,“挨個嘗嘗哪種好吃,福源齋糕點種類太多了,我眼都挑花了,娘幫我挑!”
江小蘭哽著聲音,連連點頭,“好,我都嘗嘗。”又拉他坐下,“你也吃。”
“我吃,咱們一起吃。”
“娘,我覺得還是這海棠酥比較好吃,藕粉糕齁甜。”
娘倆正吃著,外麵突然響起敲門聲。
這麼晚了,不知道是誰。
“娘,你歇著,我去開。”時暮起身開門,看到外麵站著一個長相粗野的男人,是宋念如的丈夫張強。
張強性格內向,平時極少說話,也不知來做什麼。
時暮喊他,“張哥。”
張強也不回應,遲疑了片刻,用極低沉的嗓音問:“你……你真的可以幫我麼?”
“什麼?”
張強眼裡流淌著幾分期待,問時暮:“你真的可以讓小如懷上孩子麼?”
原來是因為宋念如一直未孕的事情。
張強也很介意宋念如一直未孕的事?
這樣的事時暮在婦產科見得多了,不孕不育,來醫院檢查出女方有問題,男人一出醫院,轉頭去民政局離婚。
雖然很多人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在一段因為生育產生問題的婚姻中,先提出離婚的往往都是男性。
何況這還是古代,無情無義的男人恐怕更多。
時暮對這兩夫妻並不了解,隻是覺得,愛情原本純粹,但和生育掛鉤,就好似變了味兒。
張強垂下頭,低沉地開口:“小如昨晚提出要和我和離。”
時暮吃了一驚,“什麼?”
“她說既然這樣,我們兩不如各奔東西,不要在彼此耽誤。”張強收起溫吞的語調,情緒驀然激烈起來,“但其實我不在乎有沒有孩子。隻要能和她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就行!因為,當年是她不顧家中父母反對,毅然決然地嫁給我,所以,我不會負她!”
因為激動,張強握緊了拳頭,呼吸微重。
見時暮沉思,他突然從衣襟裡摸出兩錠銀子,“求時大夫幫幫我!”
銀子還沒塞進時暮手中,宋念如突然從屋後拐角衝出來,奪過銀子,又嗔又怨地瞪著張強,怒罵:“你當自己掙錢容易麼?這麼隨隨便便就把多年積蓄給人!你每天去炭橋藥市出工,磨破多少次肩膀和手指,連給自己買碗熱酒都舍不得,怎麼現在這麼大方?十兩銀子!說給就給!”
宋念如其實早就在旁邊,已經聽到張強和時暮的談話。
張強這人平時屁都不放一個,這個家裡一直是自己拿主意。昨晚提和離的時候,他什麼都沒說,宋念如還以為他真想和自己分開。
哭了一整夜。
沒想到他會拿出自己全部積蓄來找時暮,更沒想到他會說出那番話。
張強神情有幾分局促,低聲說:“因為我實在沒辦法。”一頓之後,好似用了極大的勇氣才說出心中真實的想法:“小如,我不想和你分開。”
宋念如怔忪片刻,忽地落下淚來。
和自己同床共枕七年的男人,第一次吐露心聲。
卻是這樣一個山窮水儘的時刻,讓人又甜又酸又痛,隻覺得百般滋味。
甜的是自己沒有嫁錯人,酸的痛的是這段姻緣如此波折。
宋念如彆開臉,帶著哭腔罵道:“你們家九代單傳,可彆斷在你手裡了。”
張強嘴笨,訥訥說:“我們家不是大戶人家,又沒有什麼需要繼承的。”
看著兩人一臉生離死彆般的淒苦模樣,時暮真心無奈,“你們這麼糾結,為什麼不直接生一個呢?”
宋念如狠狠地瞪向時暮,“你說得輕巧!”
下一瞬就聽到小哥兒雲淡風輕的聲音,“本來就不難,隻要確定你們兩沒有其他問題,一個月就能有孩子。”
“一個月!”宋念如睜大了眼。
她整整治了七年都沒有絲毫效果,他憑什麼敢說出一個月這樣的話。
難道這小哥兒比正德堂那些師承禦醫的大夫還厲害?
“還是那句話,懷不上,我分文不收。”
兩夫妻忍不住看著對方,眼中都是和自己一樣的震驚。
時暮又強調,“不過,你們得全按我說的來。”
都到這份上了,兩口子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
時暮先從藥箱裡拿了個無菌杯,“宋姐陪張哥取一點精……”想了想古代稱呼,改口,“元陽。”
兩夫妻忍不住又交換一波眼神。宋念如熱著臉,不滿地嘀咕,“怎麼還要這種東西,這能乾什麼?”
這小哥兒平時看著跳脫活潑,但看診的時候,又顯得格外嚴肅。
“說好聽我的。”
雖然心中全是疑問,但兩夫妻還是按要求準備去了。
檢查確認張強京子活力沒問題,又到兩夫妻家中,為宋念如進行細致檢查,確定各臟器以及包括卵巢、子宮、輸卵管、盆腔在內的生殖係統一切正常,僅僅是因為多囊卵巢綜合征導致的不孕,時暮才正式開始治療。
古代醫學針對不孕不育,雖然治療方法多樣,但主要思路還是針對調理氣血、滋陰補腎。
宋念如說,這幾年她不知道喝了多少湯藥,治療方法更是試了無數種。包括但不限於熏洗小腹、穴位敷貼,還有一家以醋調藥膏,敷於足底,稱之為足心下胎法。
時暮知道中醫調理氣血並非無用,但一方麵是要找到真正的好醫生,另一方麵是需要長期調理才會見效。
但現代醫學,針對多囊卵巢綜合征,是使用促性腺激素,促進女性卵泡發育,同時每日監控卵泡,確定卵泡成熟後,再進行受精。
成功率無需多言。
宋念如今天正好月事第五天,時暮為她注射了第一次促性腺激素。
“接下來的五天,你每天都要來紮針。”
宋念如繼續問:“然後呢?”
“可以同房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們。”
兩夫妻一愣。
怎麼他的診治還包括安排同房?這不是和自己之前看的神婆差不多麼?
宋念如為了懷孕,什麼都看遍了。神婆指點,什麼月圓之日、極陰之時同房,結果依舊毫無作用。
心裡又開始打鼓,“時大夫,難道……那個的時間還會影響懷孕麼?”
古代人對於女性的受孕原理都不了解,自然也不知道排卵期。
宋念如不住嘀咕,“你這不是跟神婆差不多麼?我以前什麼寺廟沒拜過,哪個有名的神婆沒尋過,沒有一次有用的。”
麵前的小公子眸子烏黑,盈盈笑道:“宋姐你是要早遇到我,不就有用了麼?”
看小公子背起藥箱就要回家,宋念如急了,“連吃的湯藥都沒有麼?”
隻聽他留下一句,“宋姐就那麼喜歡喝湯藥?放心,聽我的就能懷上。”
宋念如:這人……莫不是把自己當成送子觀音了?
時暮這段時間在春時樓對麵看診,因為總是藥到病除,口口相傳間,琉璃巷乃至平安坊的街坊鄰居們,一個挨個來看診。
“大娘,這藥丸你帶回去,一天三次一次兩顆!”時暮嗓子都吼啞了,可大娘耳背得厲害,依舊大聲問:“什麼,你問我疼了幾次?我都疼了好久好久了,兩年了。”大娘有些不好意思,“每次小解都疼。”
時暮繼續喊:“大娘,我知道你疼,我說,你吃了我的藥,保證不會再疼了!”
“什麼?這是雞血藤?”大娘拿起一顆藥丸細細研究,“不像雞血藤啊。”
時暮:……
旁邊有熱心人把大娘拉到了旁邊,“來,我給您講怎麼服藥,讓時大夫繼續診治吧。”
遠遠觀察的路人依舊很是疑惑,“哥兒難道不該安穩待在家中織布做飯?怎麼會有這般精湛的醫術?”
一個剛剛看完上感的男子怒問:“哥兒為什麼不能有精湛的醫術?哥兒比男子女子少了一條腿還是少了一隻手?我看時大夫的醫術不比沂都任何大夫差!”
那路人輕嗤,“你就吹吧。”
男子冷哼,“隻盼你沒有求到時大夫跟前的時候!”
下午的時候,時暮的醫攤前又來了一位不孕不育的女子。
但這個情況和宋念如不一樣,她竟然已經整整流產了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