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落日。
大同江平原上緩緩流過,最後彙入大江。
劉仁軌站在君陛城頭,目光越過大同江,眺望平穰城。
平穰城中喧鬨如昔。
劉仁軌的嘴角閃過一絲輕蔑的冷笑。
沒有力量保護自己生活的人,最終也隻能任由彆人,將自己生活砸個稀巴爛。
劉仁軌的目光向下。
一座浮橋從平穰城中伸出,跨過整個大同江,連接到了對岸。
無數高句麗百姓,正踩著夕陽的餘暉,從君陛城而出,快速的返回對岸的平穰城。
這些人,每日都來君陛城中討生活,然後又在黃昏之時返回平穰城。
因為,他們沒有在君陛城居住的資格。
隻有為大唐效力五年,才能獲得君陛城的臨時居住權,為大唐效力十年,才擁有君陛城的永久居住權,為大唐效力三十年,才有機會成為大唐子民。
無數的高句麗百姓在為此而奮鬥著。
為了他們心目中美好的大唐夢,在奮鬥著。
可惜,高句麗馬上就要並入大唐了,不然若真能夠讓這些家夥辛苦為大唐效力三十年,該有多好。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劉仁軌轉身。
兩側的城牆上,無數黑衣黑甲的將士手持長槊站立女牆之後,數不清的旗幟迎風飄揚。
一身黑衣黑甲,身材筆直的蘇定方,手按長劍,從下麵走上。
劉仁軌立刻轉身拱手:“下官參見大將軍!”
左屯衛大將軍,安東都護府副都護,懷化大將軍,武邑縣公蘇定方。
蘇定方平靜的走上前,和劉仁軌肩並肩,看向對麵的平穰城,說道:“消息剛剛傳來,新羅人已經進入了預定的通道之內,三個月後,他們就會殺到平穰城下。”
“高句麗人還是有些力量的。”劉仁軌輕歎一聲,有那麼相當多的一批人,不管是泉蓋蘇文時期,還有高寶藏時期,從來都不參加高句麗對大唐的戰事,而是穩穩的守住了自己領地。
所以,即便是高句麗國內幾次動蕩,也沒有怎麼連接到他們。
如今,新羅殺入,而且屠城,這些家夥立刻就緊張了起來。
“這些人,一旦將來有人反唐,他們必然會傾力去資助,現在借助新羅人的力量,將他們蕩平,也沒有什麼不對的。”蘇定方微微搖頭,說道:“其他都好,就怕新羅人在最後關頭後縮,不敢殺入平穰城。”
“大將軍太不了解新羅人了。”劉仁軌輕輕冷笑,說道:“這些人,自言心中有傾吞宇宙之誌,彆說是對麵的平穰城,就是到了長安城下,他們也敢闖一闖。”
“如此嗎?”蘇定方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不過劉仁軌畢竟當年去過新羅,而且奉陛下之命,窺探新羅虛實。
也正是他帶回來的結果,徹底的改變了大唐上下對新羅的態度。
畢竟之前兩任新羅女王和大唐之間關係相當不錯,誰能想到後人如此。
蘇定方搖搖頭,將手裡的本章遞給劉仁軌,說道:“朝中公文,三個月後,會有五千河北府兵抵達君陛城,朝中要我們為這五千府兵準備好一切,後續糧草供應朝中負擔。”
劉仁軌輕歎一聲,說道:“攻伐安東,陛下和朝中幾乎將所有能想到的東西,全部都提前準備充足,若是如此,我等都無法平滅東島三國,那麼有何顏麵去麵對陛下!”
“是!”蘇定方輕輕點頭。
不是身處在軍前,那麼便不會很直觀的體會到如今的軍中各種便利,相比於先帝之時,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軍中士氣高昂。
“如今就等新羅人殺入平穰了。”劉仁軌輕輕伸出手,對著對麵平靜的平穰城輕輕一握,輕聲道:“這樣,我們便也可以再度殺入平穰了。”
“是!”蘇定方抬頭,看向平穰城,點頭道:“這一次,我們不用再離開了。”
……
長安,夏季悶熱。
北苑,綠樹成蔭。
李承乾騎馬從樹蔭下而過,趙元楷跟在李承乾身側,低聲說道:“關中馮翔,麟遊,永壽三縣,今年降雨普遍不如往年,好在提前有所準備,所以還能勉強度過,若是明年再來旱災,怕是要連累四方。”
“明年若再有旱災,就不是連累四方的事情了,而是四方也要發生旱災。”李承乾微微搖頭,說道:“想要應對旱災,最好的辦法就是,挖井。”
水在地方,自然容易蒸發,但在地底,想要蒸發,卻沒有那麼容易。
“若是在還有一些水的地方,還可以用水塘儲水,甚至已經開挖溝渠引水灌溉,但在水少的地方,挖井是最好的辦法。”李承乾緩緩催馬前行,繼續說道:“滿天下去搜羅會找井會挖井的人才,然後將相關經驗技術編纂成冊,頒行天下。”
“喏!”趙元楷肅然拱手。
“另外,這其中,難免會有世家仗此獲利,隔絕上下通道,竊天下技術為己私。”稍微停頓,李承乾說道:“乾旱之年,警告便可,不用動太多手段,等到井打好了,再給朕狠狠的收拾他們。”
“喏!”趙元楷神色凜然,天下世家的那點陰私事,一點也瞞不過皇帝。
“最後,便是儘可能的推廣一些耐旱的作物,加深耕作技術。”李承乾側身看向趙元楷,說道:“《齊民要術》當中方法不少,多來自於百姓經驗,多去民間找找,百姓的辦法遠比你我憑空想要多得多。”
“臣領旨。”趙元楷欽佩的拱手,他是皇帝一手帶起來的,在這方麵,也最懂皇帝的心思。
很多人礙於身份官位,不願與百姓交流,但皇帝卻是深刻的明白,百姓經驗之廣,哪怕得其一,對天下亦有大利。
但可惜,很少有人願意朝這方麵去想。
玄武門就在前方,李承乾側身問道:“菟州的情況如何了,朕說的是農耕之事?”
“菟州諸事進展妥當。”趙元楷不由得笑笑,說道:“劉仁軌在菟州行事很有辦法,在君陛城擴建完成之後,他讓已經遷移到菟州的河北百姓,招募平穰的耕作,所以菟州的農耕進行的很順利。不過……”
“怎樣?”
“這兩年,平穰逐漸的緩了過來,即便是在大唐抽走一部分之後,他們依舊足夠保證自己所需,所以前往江北的人今年便少了許多。”趙元楷臉上帶著一些擔憂。
“這不是壞事。”李承乾放慢韁繩,開口道:“派人去菟州吧,開始總結菟州這幾年農耕方麵的種種經驗教訓,然後加以改良,再覆蓋到菟州,增強產糧。”
李承乾稍微停頓,說道:“記住,這些對高句麗人完全保密,最好是在秋收之後,將在北邊的高句麗人全部趕回去。”
“喏!”趙元楷恭敬的躬身,高句麗人不願意來,就全部都不要來了。
李承乾騎馬繼續前行,同時說道:“平穰秋後應該豐收,派人去平穰城購糧,哪怕價高些也無所謂,最後在新羅人殺入平穰城之前,將糧食全部都轉移到江北的君陛城。”
一旦新羅人殺入平穰,平穰必然會亂,糧價必然會漲。
趙元楷心裡清楚,他們的皇帝,要的不是在平穰糧價漲起來的時候賣糧,皇帝要的,是平穰城在戰後徹底絕糧。
隻有等到平穰城陷入絕望的時候,大唐介入。
他們才會對大唐奉若神明。
對陛下,奉若神明。
……
甘露殿前,李承乾目送趙元楷進入甘露門,然後轉身朝甘露殿而去,準備午休一陣。
張阿難跟在身邊,低聲說道:“陛下,波斯都督卑路斯午後覲見。”
李承乾腳步微微停下,說道:“又是大食的事情,好吧,也是該處理一下了。”
“是!”張阿難拱手退下。
李承乾邁步進入甘露殿,站在一側的徐安,立刻帶著許萱上前,行禮道:“參見陛下!”
李承乾目光落在一身淺黃色襦裙,身材婀娜,頭上帶著金飾,麵容清麗的許萱身上,目光一挑,問道:“她怎麼來了?”
“皇後旨意,許妃可冊封才人,居上恩殿。”徐安輕輕拱手。
“在皇後那裡學完規矩了。”李承乾頓時明白了過來。
這是在他登基以後,逐漸在宮裡形成的慣例:宮外的女子入宮之後,基本要在皇後身邊學習一段時間的規矩。
這是李承乾對蘇淑的尊重,同時也是他控製後宮紛爭的一種手段。
宮中的後妃都在皇後身邊學規矩,那麼以後,自然她們就會對皇後有一種天然的畏懼。
有皇後壓著,李承乾的後宮就不會亂。
李承乾走到了許萱身前,看著有些怯怯的柔媚女子,溫和的笑笑:“之前入宮的時候,帶的嫁衣還在嗎?”
“還在!”許萱不知道怎得,一下子羞紅了臉頰,低著頭不敢說話,看起來格外的嫵媚。
“一切按皇後意思辦。”李承乾滿意的點點頭,側身看向徐安道:“帶許妃到上恩殿,換好嫁衣之後,晚上送到甘露殿來行禮。”
“喏!”徐安立刻躬身。
“去安排吧”李承乾微微擺手。
“喏!”徐安這才帶著許萱一起行禮,退出貞觀殿。
李承乾看了兩人離開的背影一眼,轉身走入內殿,然後在涼榻上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