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宮城明亮。
李承乾坐在禦輦上,緩緩的朝獻春門而去。
李安儼無聲的出現在一旁,拱手道:“陛下,兵部已經將各衛將士全部送回到軍營之中,長安城中各坊,千牛金吾,長安萬年,大理寺刑部,各暗線已經重歸掌握,臣今夜值守玄武門。”
李承乾輕輕點頭,說道:“辛苦了。”
“喏!”李安儼拱手,然後退入一旁的黑暗之中。
李承乾重歸長安城,第一個要做的,就是重新掌握長安十六衛,長安城百騎司的一切內線,然後是皇宮。
玄武門在手,內外禁衛,還有承天門,朱雀門就全都在李承乾的掌握之中。
一夜之間,無數的消息會密密麻麻的送入到李安儼的手裡。
有他在,除非極端嚴重的事情,一般是不會打擾李承乾的。
這樣,李承乾也能睡個好覺。
立政殿外,禦輦落下。
張阿難在一旁拱手。
李承乾輕輕點頭,然後邁步走入殿中。
……
立政殿中,李承乾雙臂張開,任由蘇淑帶著手下侍女,脫去他身上沉重的外套。
這個時候,李承乾才徹底的鬆了口氣。
一日之間,他喝了許多酒。
儘管在後麵已經被換成了水,但依舊有些難受。
蘇淑攙扶著李承乾走到了一側的長榻坐下,然後才看向李承乾問道:“陛下明年還要去洛陽嗎?”
“去的。”李承乾直接點頭,說道:“朕想日後每年去洛陽成為慣例,這樣山東的民心就會安定一些。”
山東不是太行山以東,而是崤山以東。
正是因為以崤山作為分界線,所以楊氏,裴炎,薛氏,柳氏,也都能列入關中門閥。
李承乾抬頭看了有些擔憂的蘇淑一眼,笑著說道:“皇後若是想去洛陽走走,明年就一起去,長安交給舅舅和太子不會有事的。
再說了,朕當年不還是一個人鎮守長安。
太子已經成婚,是時候多曆練了。”
李承乾的母後文德皇後,很早就過世了。
所以以前皇帝東巡,李承乾都是在朝臣的輔佐下,鎮守長安。
蘇淑想了想,最後還是搖搖頭道:“臣妾還是算了吧,太子一個人在長安,安穩倒是安穩,臣妾就是怕有人將他帶壞。”
“咦?”李承乾抬頭,問道:“怎麼,出事了?”
“倒也沒有什麼,無非就是跟著太子的那些孩子都大了,難免有些言語糊塗。”蘇淑搖頭,說道:“不是什麼大事,臣妾已經發落了幾個,禁止他們再入宮了。”
“嗯,皇後做的是對的,太子現在還不成熟,不能太被影響,不然一旦誤入歧途,想要糾正回來就難了。”李承乾輕輕躺下,然後問道:“朕不在長安這兩年,長安城還算安分吧。”
“大局是好的,臣妾的書信上都又講。”稍微停頓,蘇淑說道:“不過也有一些小事,讓人心煩。”
“什麼事?”李承乾稍微側身。
“是福昌兒的事情,長安城已經議論永康公主的婚事了。”蘇淑忍不住的微微搖頭。
李承乾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他稍微坐起,然後看向蘇淑道:“皇後,你我都是過來人,都明白,女子過早成婚,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朕從來沒讓福昌兒早成婚的打算,起碼要等到她十六歲。”
“所以,十五歲訂婚,十六成婚?”蘇淑輕輕抬頭。
“嗯!”李承乾認真點頭,說道:“朕不介意皇後先挑著,但最後的人選,必須朕定。”
“放心,知道陛下疼愛女兒。”蘇淑在李承乾身邊躺下,然後看著他說道:“陛下這一次去洛陽,為何一個女子都沒有帶回來?”
“朕在洛陽每日不少算計糧草,就是算計戰事,哪有時間胡亂思想。”李承乾伸手捏了捏蘇淑的鼻子,然後轉口問道:“對了,豆盧家準備的怎麼樣了?”
“已經差不多了,就等陛下定下婚期了。”蘇淑抬頭,直直的看著李承乾。
“十一月初吧。”李承乾想了想,說道:“欣兒先辦,低調一些,諸王府通知一聲,誰願意去就去。”
“好!”蘇淑輕輕點頭,她知道,皇帝想來待李欣很好,這一點從李欣少年時就是如此。
李承乾繼續開口道:“等到了厥兒大婚之後,你我就去驪山轉一轉,歇息一段時間。”
“好。”蘇淑輕輕笑了。
李承乾抱著蘇淑,低聲道:“這一次去洛陽,唯一值得稱道的是蕭妃懷上了,皇後,象兒和厥兒先後大婚,福昌兒也不遠了,皇後你說我們要不要再生一個孩子,免得你平日寂寞。”
“陛下!”蘇淑剛剛開口,便察覺李承乾的手已經在她的後背上轉了起來,頓時大羞:“陛下!”
……
“恭喜陛下!”長孫無忌和李勣站在太極殿中,對著李承乾鄭重拱手。
“同喜同喜。”李承乾笑著擺手,然後說道:“看來朕的想法是對的,崔妃回了一趟定州,水土舒服之下,竟然真的懷上了……看樣子,找個時間,朕得去太原一趟。”
長孫無忌輕輕抬頭,稍微鬆了口氣。
修儀王氏,出身太原,她也是柳奭的外甥女,而柳奭又是長孫無忌的親信,皇帝寵愛王氏,滿朝上下皆知。
這很好。
“陛下子嗣綿延,這是天下幸事!”李勣站在一旁拱手。
李承乾笑笑,說道:“好了,不說這個了,說說賀魯的事情吧,你們說他年底會來長安嗎?”
“不會!”長孫無忌和李勣同時拱手。
李承乾看了兩個人一眼,微微抬手。
長孫無忌率先開口,說道:“衢州的謀反案查的已經很深,越來越多的線索指向沙肅二州,而能夠在敦煌左右做文章的,隻有西突厥,所以此事八九成是賀魯做的。
他隻要有一分的做賊心虛,他就不敢來長安。”
李承乾抬頭看向李勣。
李勣拱手,說道:“陛下,就算是沒有衢州的謀反事,賀魯如今已經掌握西突厥五部,東廂三部,西廂兩部,實力已經威脅到了絲綢之路,相反,為了絲綢之路,朝中也需要開始對西突厥進行肢解,賀魯野心已起,他不會讓自己有一點風險的。”
“說到底賀魯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賀魯了,局勢已經不會讓他來長安了。”李承乾側身看向李勣,說道:“英國公,開始籌劃戰事吧,此戰以盧國公為行軍總管,梁建方,郭孝恪,契苾何力,李德謇為四路總管,加薛萬備,薛仁貴,席君買和裴行儉為前鋒大將,統五萬大軍,加回紇諸部,齊滅西突厥。”
“喏!”李勣認真拱手,這次大戰的人選是皇帝和長孫無忌一起商定的,之前已經和李勣說過。
不過人選歸人選,大軍的具體行軍時間和行軍方略,都需要所有人一起商定,李勣總領此事。
稍微抬頭,李勣拱手道:“陛下,此戰雖然必行,但恐怕很難一戰而斬賀魯。”
“繼續說。”李承乾微微抬頭。
李勣躬身,說道:“陛下,草原廣闊,草原部落和騎兵都可以隨時遊移,不似高句麗有城池可以作為牽累,所以想要一舉絞殺賀魯並不容易。”
李承乾輕輕點頭,說道:“朕明白,當年衛國公襲殺頡利,甚至已經殺到了他的牙帳,但還是被他給跑了;後來愛卿滅薛延陀,也是幾次出擊,才徹底滅了薛延陀。”
“是!”李勣拱手,說道:“所以,臣以為,這一戰不應當以滅殺賀魯為主要目標,而是應該以雷霆之力,找到賀魯手下的主力,徹底的擊敗和絞殺他們。”
“繼續。”
“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在此基礎上,分化西突厥東西兩廂十姓部落,甚至可以許諾另選可汗,到時候,賀魯手下必然紛紛背叛。”李勣眼神帶出一絲狠辣。
西突厥分東西兩廂十姓部落,東廂五咄陸部,駐牧在碎葉川以東;右廂五弩失畢部,駐牧於碎葉川以西。
因為東廂距離大唐較近,所以東廂五咄陸部受大唐的影響最深。
實際上阿史那·賀魯本身就是大唐推舉出來的西突厥可汗。
所以,他在東廂五咄陸部的影響最深。
然而,不同於右廂五弩失畢部的堅定反唐,東廂五咄陸部不少人都是臣服大唐的。
或許因為賀魯的一時兵鋒而有所屈服,可一旦賀魯兵敗,五咄陸部必定率先背叛他。
至於右廂五弩失畢部,賀魯一旦戰敗,他們對他也不會太好。
“最後便是第三步,追殺賀魯。”李勣微微抬頭,說道:“臣以為,到時候甚至都不用大軍出動,隻要陛下一紙詔書,整個西域都會聯手去絞殺賀魯,說不定就會有人親手將賀魯的人頭獻上。”
“便如此吧。”李承乾滿意的點點頭。
“喏!”李勣拱手,然後退下。
長孫無忌目光輕輕掃了李勣一眼,心中歎服,對於這種行軍大戰的布局,他是真的不如李勣。
……
“西邊的戰事就這麼暫時定下。”李承乾點點頭,然後說道:“將士的封賞情況,推進的如何?”
“陛下,諸州縣已經回函,會確保將士軍功所授土地足夠。”李勣認真拱手,神色凝重,便是他也不知道這些回奏的公文裡麵,有多少是能夠信的。
“嗯!”李承乾平靜的點頭。
李勣隱晦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長孫無忌神色平靜,一句話也沒說。
就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其中的風暴一樣。
李勣頓時就明白,這件事情,長孫無忌是默許的。
不過想想也是,皇帝最後的手筆都落在了山東之地,長孫無忌會反對才怪。
尤其這一次大戰歸來,不少山東子弟都要封賞升官,山東之地自己騰出地方正好。
“還有!”李勣伸手將一本奏本地上,說道:“這是臣和趙國公,還有吏部,戶部,兵部,核對過的五品以上封賞名單。”
五品以下的,也就不需要皇帝親自過目了。
張阿難走下丹陛,從李勣手上接過奏本,然後送到了李承乾手上。
李承乾打開。
第一行是長孫無忌進位司徒,李勣進位司空,仍領尚書左右仆射事。
李承乾搖搖頭,說道:“英國公的安東道行軍大總管,安東道安撫使和菟州刺史的職位不必免去,先保留。”
“喏!”長孫無忌和李勣同時拱手,這沒有什麼,不過是給李勣多發些俸祿而已。
李承乾繼續往下。
左武衛大將軍、琅琊郡公牛進達,加授特進,授鎮軍大將軍。
水軍總管劉德敏授水師都督,加授冠軍大將軍。
左屯衛將軍蘇定方,升左屯衛大將軍,安東都護府副都護,加授懷化大將軍,武邑縣公。
右領軍衛中郎將薛仁貴,升任左金吾衛將軍,授龍門縣男。
李承乾目光微微抬頭,薛仁貴親手斬殺了泉蓋蘇文,加上前左金吾衛將軍左匡政致仕,所以,薛仁貴升任左金吾衛將軍。
奏本當中,接下來,薛萬備,阿史那·忠,薛萬徹,高侃,李謹行等人都有封賞。
不過這裡麵也有一些李承乾不滿意的地方。
想了想,李承乾說道:“大戰已了,褚卿這個禮部尚書就不必待在陳州了,回朝吧,至於陳州刺史,調太子少詹事宇文仲方,任陳州刺史,中書舍人劉仁軌升任太子少詹事,檢校安東道行軍大總管府長史,安東都護府長史,菟州長史。”
“喏!”李勣和長孫無忌同時拱手,但低頭之間,兩人神色驚駭異常。
安東道行軍大總管府,皇帝的意思是不裁撤了。
本來,李勣卸任安東道行軍大總管後,安東道行軍大總管府就應該裁撤了,但是,皇帝明顯是打算從劉仁軌這個行軍長史,在李勣辭任之後,變相的統掌各路大軍了。
雖然說軍中還有蘇定方,薛萬徹,高侃和李謹行等實際統兵將領,但是他們都無權乾涉安東道行軍大總管府的事務。
而且誰也不會小看劉仁軌,他不僅是皇帝的中書舍人,如今更是東宮的太子少詹事。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劉仁軌是奔著宰相去的。
甚至他的下一步,可能就是宰相。
劉仁軌,加蘇定方,加蘇勖,安東道不會有一刻脫離皇帝掌握。
“還有,閻立本調任岐州刺史吧。”李承乾稍微停頓,說道:“給事中李義琰調任工部侍郎。”
“是!”李勣和長孫無忌同時感到一陣沉重的壓力襲來。
皇帝的親信,越來越多的開始占據朝中高位了。
“還有太子舍人趙持滿調任中書舍人,侍禦史柳亨調任給事中。”李承乾抬頭看向長孫無忌,說道:“空出的太子舍人和侍禦史,舅舅和英國公商議著來。”
“喏!”
“裴行儉調任左衛中郎將,韋待價調任右衛中郎將,至於王方翼和段寶玄,功勞不是太夠,在朕身邊多待一陣吧。”李承乾將最後的調整說完。
“臣等領旨。”李勣和長孫無忌同時沉沉拱手。
……
九月初一,皇帝大朝。
李承乾頭戴白玉冕旒,高坐太極殿丹陛之上。
長安城九品以上官員,從太極殿內,蔓延到遠處的太極門邊緣。
於誌寧站在群臣左上,手捧聖旨,高聲道:“惟永惟六年,歲次甲寅,九月甲戌,朔初一丙寅日,皇帝若曰:
於戲!
命之選,當仁實難。
非夫文可經邦,不能安人和眾;武可禁暴,罔以克敵成功。
允籍宏才,爰申錫命。
司空長孫無忌,河嶽閒氣,岩廊重寶,進司徒,領尚書左仆射。
英國公李勣,器量深識,寬而有謀,可司空,領尚書左仆射。
左武衛大將軍、琅琊郡公牛進達,加特進,授鎮軍大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