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天色晴朗。
禦駕從端門而出,沿定鼎門大街,前往嵩山。
李承乾坐在禦乘之內,低頭看著手裡的奏本。
鄭霜兒一身貴妃服飾,懷裡抱著昏昏欲睡的燕王李玖,目光不時的看向一側李承乾。
皇後不在洛陽,皇帝祭祀便常帶她和燕王去。
這種事情很難得。
尤其如今安東大戰了結,明年皇帝就要回長安,這種機會以後就更沒有鄭霜兒什麼事情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覆蓋在了鄭霜兒的手上,她下意識的抬頭,就看到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過頭來。
“不要胡思亂想,今日祭祀嵩山是大事。”李承乾目光抬起,看向車外,輕聲說道:“上一次這麼興師動眾,還是父皇封禪嵩山之時……不知道朕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封禪嵩山。”
李承乾來到洛陽之後,前往嵩山祭祀祈禱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是第一次洛陽百官全部隨行,同時長孫無忌也在。
“陛下必然有機會的。”鄭霜兒甜甜笑笑,然後說道:“陛下的文治武功絲毫不輸於先帝,封禪嵩山,甚至封禪泰山也都有可能。”
“嗬嗬!”李承乾笑了,摩挲著鄭霜兒的手腕,輕聲道:“還是愛妃更知道朕的心意啊!”
“噠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車外傳來,然後飛快地接近了禦乘。
李承乾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長街之上,無數金吾衛持槊肅立,一般人根本就接近不了他這裡。
除非是特殊的人有特殊的事,手持特殊令牌,才能夠一路通行到他這裡。
“陛下!”張阿難從禦乘之外轉了進來,對著李承乾拱手道:“陛下,大理寺少卿戴至德求見。”
“宣!”李承乾神色認真起來,同時側身看向了身邊的鄭霜兒。
鄭霜兒點點頭,抱著李玖到了後麵一點的位置。
竹簾輕輕地垂了下來。
戴至德隨即進入禦乘之內,站在前方拱手道:“陛下,事情已經有了眉目。”
張阿難接過戴至德遞上的木盒,遞到李承乾的手裡。
李承乾打開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微微一變,隨即,他冷著臉抬頭道:“去將司空請過來吧。”
“喏!”張阿難立刻拱手,然後轉身出去安排。
……
長孫無忌很快從諸臣的隊伍當中而來。
進入禦乘之中,他一眼就看到了跽坐在右側的戴至德,還有在後方記錄的上官儀。
看到上官儀,長孫無忌的心裡微微鬆了口氣,然後對著皇帝拱手道:“陛下!”
“舅舅請坐。”李承乾目光看向身體左側,戴至德的對麵位置。
“喏!”長孫無忌走到了李承乾左側跽坐下來。
李承乾這才開口道:“舅舅可還記得,發生在衢州的章叔胤謀反案。”
“記得。”長孫無忌點頭,道:“章賊妄以苛政起兵,然後兵不過兩縣之地,轉眼就被撲滅,雖有一時之亂,但無關大局。”
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南方有亂,朕以為和南方苛政有關,又擔心有江南世家居背後暗謀,所以派丘神勣去揚州盯著,丘神勣回來稟奏,整個江南世家,雖有人觀望,但並無絲毫動作。”
“是的。”長孫無忌點頭,說道:“臣看過丘神勣的奏本,章賊的謀反事,隻是他一家所為,和其他世家無有牽連,這說明江南多年治理,越發的平靜。”
“其實有件事情,朕沒有告訴舅舅。”李承乾目光看向車外,輕聲說道:“丘神勣從江南回來的時候,將章叔胤的‘皇後’押送了回來,原本一路上是用來做誘餌的,但可惜,沒人上鉤。”
“那更說明章賊的事情沒什麼人參與,不然章賊也不至於那麼容易被平定。”長孫無忌詫異的看向李承乾,難道……
“本來朕也以為是如此,但是陳氏最後卻吐出了一個消息。”李承乾看向長孫無忌,說道:“舅舅,其實章叔胤在起事之前,也是準備不足的,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打算在今年起事,但有一件事改變了他的想法。”
長孫無忌的呼吸突然凝重起來:“什麼事?”
“他在自家的後院井中打撈出了一箱黃金。”李承乾輕輕冷笑,說道:“就是這一箱黃金,填補了他起事的最後不足。”
長孫無忌冷靜下來,問道:“陛下,這黃金既然是突然而來,那麼就說明和章賊無關,也就是說有人希望章賊起事,但是又自覺他起事不可能有太大結果,所以支持他在南方攪亂一時的同時,自己抽身而退。”
“舅舅說的沒錯。”李承乾點點頭,說道:“可惜衢州官廨在戰火中被焚毀,後續很多事情就都不好查了。”
“丘神勣這幾個月都在洛陽,戴少卿也在洛陽。”長孫無忌看了戴至德一眼,然後看向李承乾:“陛下是讓誰查的?”
“大理寺丞張文瓘,朕讓他在江南查了半年,如今總算是有結果了。”李承乾從匣子裡麵取出一塊金餅遞給長孫無忌,說道:“章叔胤用那箱黃金換去了大量的物資準備,但可惜,很多東西走的都是黑市,加上參與之人都死光了,很難查。”
長孫無忌默默的接過金餅。
“張卿在整個江南轉了半年,最後在杭州找到了這塊金餅,而這塊金餅最初就是從箱子裡取出來的。”李承乾微微冷笑,說道:“章叔胤用這塊金餅,從杭州購買了大量的紅絹,作為起事時的標誌所用,張卿通過那些紅絹,最後查到了人。”
絲絹不僅能夠作為標誌,還能夠在關鍵的時候用作錢財。
“這塊金餅。”長孫無忌低頭看著手裡的金餅,皺眉說道:“這上麵怎麼有股來自西北的味道?”
李承乾詫異的看向長孫無忌,問道:“舅舅能看的出來?”
“是!”長孫無忌點頭,說道:“臣年少的時候在敦煌待過一陣,打造這塊金餅的人,用的是西北的手段……難道將這塊金餅送給章叔胤的人,是來自西北不成?”
“不是西北人,是蜀中的人。”李承乾將一本奏本遞給長孫無忌,說道:“張卿還沒有來得及順著這塊金餅往西北查,不過確定了是真的有人將金餅送給章叔胤之後,張卿便開始順著四周的路線查,最後找到了一個叫吳起的蜀中客商。”
“吳起?”長孫無忌頓時感到一陣好笑。
“自然是化名,但過所路引卻是沒有問題的,說明他花了大價錢。”李承乾抬頭看向車外,說道:“吳起這個人很聰明,他先順著長江到了揚州,然後轉運河到了杭州,最後從杭州到了睦洲,翻山越嶺到了衢州,將黃金扔到了章叔胤家裡的井裡,最後才悄然而走。”
“陛下,他是怎麼知道章叔胤的,他又是如何能夠肯定章叔胤一定會起事,如何肯定他能造成亂子的?”長孫無忌神色無比凝重起來。
“舅舅還記得陳碩真吧,章叔胤是陳碩真的妹夫。”李承乾搖搖頭,說道:“至於他是如何知道章叔胤的,恐怕還得從陳碩真的身上查……可惜,朕當時殺她殺的太快了。”
陳碩真性子倔強,有大誌,李承乾不認為一點酷刑就能夠讓她吐露真話,所以乾脆直接了當的殺了她。
“陛下做的是沒錯的。”長孫無忌看了李承乾一眼,說道:“若非如此,章叔胤之事,也不可能在轉瞬間就被撲滅。”
“嗯!”李承乾稍微鬆了口氣,說道:“所以此事要查,要麼找到吳起這個人,要麼就是從這塊金餅背後查起。”
“得派人去敦煌啊!”長孫無忌看向李承乾,說道:“陛下,吳起這個人怕是不好找了,他本來用的就是假的路引,又沒人見過他,此事恐怕已經徹底的銷聲匿跡了,現在還得從這金餅來查。”
“嗯!”李承乾想了想,說道:“舅舅,朕猜,此事應當和江南世家無關,若是他們,有足夠的手段悄無聲息的將章叔胤需要的東西送給他,根本不需要弄一個假人,繞那麼大一個圈子。”
“弘農楊氏?”長孫無忌麵色凝重起來。
李承乾搖搖頭,說道:“舅舅,世家的行事風格你還不清楚嗎,他們若是投資了,沒有足夠的收獲,他們是不會輕易離開了,像如今這樣的根本就不是他們的風格,而且朝中之事他們還不清楚嘛,章叔胤根本沒有任何攪亂朝局的機會。”
“對朝局不熟悉,來自西北,隻求在江南亂一亂,引起朝中混亂。”長孫無忌看向李承乾,說道:“陛下,這樣的人滿天下隻有一個。”
“阿史那·賀魯。”李承乾輕歎一聲,說道:“隻有他了,對朝局不熟悉,和頡利一樣,有著收買大唐逆賊的習慣,同時希望章叔胤在江南引起混亂,然後高句麗戰事受到影響,而他在西突厥就能夠更加的有從容準備的時間。”
長孫無忌麵色凝重點頭。
李承乾抬頭,輕聲道:“舅舅,去年荊王案發的時候,他人就在長安。”
長孫無忌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