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長街之上,往來的行人彙聚成流,街邊的瓦子、茶樓、酒肆、食肆裡頭,人頭攢動,酒香、肉香還有姑娘家擦臉抹唇的胭脂水粉的香氣彌漫著樓宇之中。
二樓臨街的欄杆之上,是幾個穿著妍麗長裙,眉間點著花鈿的年輕姑娘,半透明的外罩羅衫之間,是胸前那欺霜賽雪的白嫩肌膚,微陷的鎖骨襯著那一張張千嬌百媚,如百花齊放的的俏麗臉龐。
那似蓮藕般白皙的玉臂半倚著欄杆,搖著繡著繡著花兒、鳥兒的團扇,打量著樓下過往的行人,遇上相熟的,則搖著扇兒、甩著帕兒嬌笑著邀其上樓。
“聽說了嗎!二郎在淮西平叛,大破叛軍,立了大功呢!”要說前陣子,東京城裡最熱門的話題,無疑是齊國公那位龍章鳳姿,芝蘭玉樹,宛若謫仙臨塵的齊小公爺同邕王家的嘉成縣主的那場大婚,可如今東京城裡人們津津樂道的卻成了顧家二郎浪子回頭,痛改前非,非但上了前線,還屢立戰功的事情。
官家龍顏大悅,早已擢升其為淮西兵馬統製,兼濠州、壽州團練使,這還隻是之前的提拔,待其回京之後,還另有封賞。
淮西的這夥反賊可不是尋常反賊,攻占數州十餘縣,七八個知縣都被殺了,濠州的知州倒是逃過一劫,可壽州的知州就沒那麼幸運了,直接被砍了腦袋,殺官造反,這興致已經截然不同了。
而且先前又有無為軍指揮使謝秉德被反賊大敗,不但丟了性命,還將淮南西路的無為軍幾乎全部折在了廬州,反觀顧二,剛剛接手無為軍就打了個大勝仗,之後更是連戰連捷,從未有過敗績,現如今東京城內,提起顧二,哪個不是豎起大拇指,說寧遠侯府家學淵源,顧二以前雖然年少浪蕩,但不過是因為年少荒唐罷了,如今改了,自然也就成了青年才俊。
而且東京城裡那些勳貴人家的子侄,哪有不去秦樓楚館,煙花柳巷的。
然而寧遠侯府之中,真正為顧二高興的也不過兩人,一個是寧遠侯顧堰開,也是顧二的父親,另一個則是小秦氏所出的顧廷煒,因著自幼同顧二一起長大,也從未想過要承襲家中爵位,倒是也替顧二開心過幾日,還想著等顧二回來了,讓顧二好好提拔提拔他。
與此同時,距離汴京不過數百裡的禹州城內。
自打上回遭反賊刺殺,麾下家將一死一殘,自己兒子也被反賊砍了好幾刀,拚死才護住自己之後,趙宗全整個人就變得敏感起來,除了軍營和家裡,是哪裡都不敢去了。
趙宗全喜歡種地,便帶著下人在自家後院,開出了幾分水田,在家裡種起了稻穀,聽說淮西的叛賊被圍剿,趙宗全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去,終於開始出門溜達了。
這日,趙宗全正要去莊子上查看田地的情況,為秋播做準備,不想趙策英卻一臉喜色的跑了過來。
“父親!父親!大喜事啊!”
“何事如此歡喜?”趙宗全看著一臉喜色的兒子,不解的問道。
趙策英:“父親可還記得那位在淮西大破叛軍的顧將軍?”
“自然記得!”趙宗全雖然足不出戶,一直憋在禹州,但卻一直都有關注外界的信息,尤其是那險些要了他們父子二人性命的淮西叛賊。
趙策英笑臉盈盈的道:“兒子打聽到消息,顧將軍帶著親兵親自押送幾個反賊的首領回汴京覲見官家,馬上就到咱們禹州了。”
不等趙宗全說什麼,趙策英就迫不及待的道:“父親,兒子想著,咱們是不是要設宴款待一下這位顧將軍!怎麼說這位顧將軍也算是幫著小段和老耿報了仇。”
當初為了救趙宗全,老耿死了,小段斷了一條胳膊,身中數刀,成了殘廢,險些沒救過來,如今顧二剿滅了淮西這夥反賊,相當於變相的替老耿和小段報了仇。
趙宗全聞言麵色微動,點了點頭道:“確實應該好好感謝一番,不過聽說這位顧將軍出身寧遠侯府,寧遠侯府世代功勳,咱們還是要稍微避諱一下!”
“父親的意思是?”趙策英拱手問道。
趙宗全思襯後道:“這樣吧,你備些禮物,給這位顧將軍送去,表明咱們的謝意,我就不出麵了。”
趙策英知道趙宗全是個什麼性子,也不強求,當即道:“如此也好,據說那位顧將軍年紀同兒子差不多大,兒子去了,也好交際。”
同趙宗全分彆,趙策英便匆匆過去準備了,眼瞅著將近申時,顧二一行人來到禹州地界,趙策英帶著人拉著酒食豬羊前往顧二落腳的驛站,讓庖廚殺豬宰羊,款待顧二一行。
不過稍加攀談,趙策英同顧廷燁竟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其實說來也不奇怪,二人年紀相當,又都是一般的讀書習武,胸懷大誌,渴望有朝一日能夠建功立業,封狼居胥,掃滅西夏,重開絲綢之路,北擊契丹,收複燕雲。
二人誌趣相同,連許多想法都不謀而合,匆匆數語過後,便再也停不下來,推杯換盞之間,話題便越說越遠。
“可惜我和父親並不受朝廷待見,不然的話,此番能同仲懷一同去淮西平叛該有多好!”酒過三巡,酒意微醺,趙策英也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顧二見趙策英一臉失意的樣子,心中不由得為之觸動,想起了昔日自己被官家罷黜了功名,還讓自己跟楊無端一樣五十歲以後再去科考的經曆,一時之間,竟感懷不已。
“人生無常,將來的事情誰說的清呢!”顧二舉杯道:“你我都還年輕,將來未必沒有一展抱負的機會。”
“哎!”趙策英歎了口氣:“談何容易!”
話音剛落,趙策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話似乎有些多了,忙改口道:“今日同仲懷相識,乃是喜事,說這些俗事作甚,來來,咱們吃酒,吃酒!”
院子裡頭,庖廚燃起了火堆,火堆上架著已經收拾停當、醃製好的羊,正不停的翻轉著,借著煙火炙烤,散發出濃鬱的肉香。
石頭和將士們端著大碗喝酒,大口大口的吃著燉好的肉食,劃拳做博,好不快活。
秋風微涼,但有美酒相佐,卻也相得益彰,趙策英同顧二一見如故,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意,這酒一吃,便,二人都吃的有些混沌。
忽然間,一個穿著甲胄的兵丁快馬跑進了驛站,一進來就著急忙慌的追問趙策英在何處,趙策英帶來的人認得此人乃是自家兄弟,當即引著其去見了趙策英。
那兵丁一見趙策英,忙跪倒在地,哀聲說道:“公子,不好了,團練失蹤了!”
“你說什麼?”趙策英的酒立馬醒了,一個箭步竄了起來,一把揪住那兵丁的衣領,一臉不敢置信的追問道。
那兵丁忙趕忙解釋道:“今日晚間,久久不見團練回來,大娘子便差人去莊上尋團練,可兄弟們到了莊上,卻從莊頭口中得知團練未時就離開了,兄弟們趕忙帶著幾十個莊戶順著回來的路一路搜尋,半道上在路邊竟然發現團練身邊那幾個兄弟的屍首,可卻不見團練的蹤影。”
“什麼時候的事情?”趙策英趕忙追問。
那兵丁道:“差不多酉時正課,舅老爺已經帶人去尋團練了,大娘子打發著小人來通知公子。”
趙策英神色已然有幾分慌張,趕緊衝著顧二拱手道:“父親生了變故,我要趕回去,失禮之處,還望仲懷見諒!”
顧二的酒也醒了四五分,聽了兵丁的敘述,事情也聽了個大概,當即毛遂自薦道:“我同你一起去!這天都黑了,多幾個人幫著一塊兒找也能快些!”
聽了顧二的話,趙策英眼中透出幾分感動,也顧不上同顧二客套什麼了,眸光閃爍著道:“大恩不言謝!”
“你我一見如故,說這些作甚,咱們趕緊走!”顧二當即套上鞋子,帶上佩刀,拉著趙策英就往外走,到外頭又招呼了石頭和十幾個兄弟,留下足夠的人手看守那幾個反賊頭領,借了驛站的馬匹,當即就跟著打馬跟著趙策英一路飛馳而去。
一路打馬飛馳,待趕到趙策英家裡時,顧二同石頭他們的酒也全都醒了。
趙策英的母親沈氏一臉焦急的在前廳走來走去,還有個二八年華的少女陪在一旁,家裡的家丁護衛全都被趙策英的舅舅沈從興帶了出去,剩下的女使伺候的女使也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
“母親!母親!”趙策英剛到家門外頭,就一路飛奔著進了家裡。
“英兒!”眼瞅著趙策英回來了,沈氏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忙迎上去捉著趙策英的手,眼中的淚水已經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母親,可有父親的消息?”趙策英迫不及待的問道。
沈氏哭著搖頭道:“沒有,你舅舅帶人走了都大半個時辰了,還沒有半點消息傳回來!你父親要是有什麼事情,你讓我可怎麼活啊!”
沈氏同趙宗全夫妻多年,伉儷情深。
旁邊一個年歲比沈氏年輕些的婦人挽著沈氏的手道:“姐姐也莫要太擔心了,姐夫吉人自有天象,定不會有事的,如今姐姐最重要的,是替姐夫守好家裡。”
跟著趙策英進來的顧二聞言,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說話的婦人,婦人的容貌隻能說是中上,眉頭雖也緊鎖著,但神色卻比沈氏要鎮靜的多。
沈氏已然是六神無主,十分焦急:“都這麼久了,連個消息也沒有,叫我怎能不擔心。”
趙策英道:“母親,兒子這就去尋父親!”
說著又衝沈氏旁邊的婦人拱手道:“母親就勞舅母照料了!”
“家裡有我,你且放心去吧!”那婦人扶著沈氏一臉鄭重的道。
趙策英匆匆去了書房,取了趙宗全的印信,匆匆前去拜見禹州知州,禹州知州聽說趙宗全遇刺失蹤,至今下落不明,當即也慌了神,莫說趙宗全還是宗室了,光是他團練使的身份,若是在禹州出了事情,他這個之後也脫不了乾係,更何況趙宗全父子還是宗室皇族出身。
知州當即就簽了調令,還將衙門裡的捕快衙役還有他自家的家丁都派了出去,幫著一塊兒搜尋趙宗全的下落,趙策英則拿著趙宗全的印信和知州的調令,調了一營兵馬,一塊兒去搜尋趙宗全的下落。
原本趙策英聽聞趙宗全失蹤已經慌了神,隻想著跑去跟舅舅沈從興一道去找趙宗全,是顧二提醒,他才想到了拿著趙宗全的印信去調兵,畢竟趙宗全可是禹州團練,不是什麼尋常百姓。
眼瞅著一整夜過去了,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搜尋了一夜,眾人一時人困馬乏,蓋因天黑,肉眼可見度太低,許多細微的痕跡都被夜幕所掩蓋,好在黃天不負有心人,在大批人手的天羅地網式搜尋之下,終於還是叫顧二等人尋到了一些蹤跡。
“籲!”顧二勒馬而停,抬手示意眾人停下,豎起耳朵,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前方好像有打鬥聲!”
趙策英也豎起耳朵,將手掌攔在耳廓之外:“真有打鬥聲!”
“走,咱們趕緊過去!”
顧二和趙策英趕忙帶著人打馬而去,不過盞茶功夫,越過一道山坳,就見到幾十具屍體東倒西歪的躺在地上,樸刀長槍散了一地,還有幾張軟弓羽箭,地上明顯分了兩撥人,一方是趙策英家中的護衛和家丁打扮,一方黑衣黑褲,帶著黑色頭巾麵巾,隻看這打扮就知道他們定是刺客。
幾十具屍體沿著道路一路鋪向前方,幾十丈外,兩幫人正在交手。
趙策英哪裡還顧得了其他,當即大喝一聲,抽出長刀便帶著人打馬衝了上去:“休傷我父親!”
顧二卻並不著急,翻身下馬,自一個黑衣刺客手中撿起一張弓,拿了兩壺箭,這才追了上去。
趙策英本身武藝不俗,又借了馬勢,加之刺客又被纏住了,頓時便如虎入羊群一般,衝進刺客堆中,顧二打馬在側,左手提弓,右手五指之間撚著羽箭,目光也隨之凝了起來,銳利宛若正翱翔在高空之上俯瞰大地尋找捕食對象的鷹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