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寧遠街的寧遠侯府麵上仍是一團祥和。
侯府正堂之中,顧偃開負手而立,看著大門之外,遙望南方,沉默了半晌之後,還是說道:“我已去信襄陽老家,讓叔伯兄長們自族中挑選適齡的子弟,赴二郎帳下聽用!”
小秦氏聞言,便是演技再好,也壓抑不住心中的驚愕,眼中流露出震驚的神色。
寧遠侯顧家祖籍襄陽,但在地方廂軍之中並無多少勢力,顧家在軍中的勢力多分布在東京、河北兩地,顧偃開還在西軍待過幾年,也有不少姑舊,往日裡提拔自家子侄後輩,也多是在西軍、河北禁軍之中。
大宋官軍,若論戰力,最強的便是禁軍,其次是廂軍,然後是地方鄉勇。
禁軍之中也有高下之分,開國太祖太宗時期,最精銳的禁軍乃是位於東京西郊大營中的禁軍,可隨著年長日久,京中久無戰事,反倒是邊境之地,同契丹、西夏多有摩擦,戰事頻發,邊軍逐漸就成了禁軍之中最為精銳的存在,及至如今,禁軍之中,最精銳的兵馬乃是駐紮在陝西、秦鳳兩路的西軍,常年同西夏交戰,戰力不俗。
其次便是河北、河東兩地的禁軍,再然後才是位於東京的禁軍。
顧偃開如今便在西郊大營中當差,獨領一軍,位高權重。
“我顧家是以軍功起家,家中子侄,若願意讀書的,大可埋頭苦讀,參加科舉,但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軍中才是顧家的根基所在!”
顧偃開平日裡嘴上雖然不說,但心底卻一直都跟明鏡兒似的,不然的話,也不會在顧二小時候就開始親自教導顧二武藝兵法,一是為了顧二將來的前程考慮,二則是為了侯府的未來。
小秦氏雖然心中不甘,可顧偃開已然先斬後奏做了決斷,她便是再心不甘情不願,也隻能咬著牙接受這個現實。
於此同時,位於西城積英巷的盛家同樣不太平。
盛老太太和明蘭不在,衛恕意隻一心在自己院裡教導長棟,如今盛家管家的人也從王若弗變成了長柏的大娘子海氏,墨蘭同如蘭都住在自己院裡。
夜幕降臨,眾人早已用過晚飯,可今日的長柏卻與往日不同,手裡拿著一封書信,眉頭微皺。
這信到長柏手中也有好幾日了,可長柏始終沒有做出決斷。
猶豫了一會兒,長柏還是去找了盛紘。
葳蕤軒中,盛紘看過長柏送來的書信之後,眼中也閃過幾分思慮之色,抬眼看向長柏這個被他寄予厚望,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的兒子,問道:“柏兒是怎麼想的?”
長柏拱手道:“兒子覺得子厚說的頗有道理,如今官家病重,儲君之位卻遲遲未曾定下下,淮西又有反賊作亂,咱們確實不能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那也不必去淮西吧!”盛紘皺眉道:“而今淮西之地反賊肆虐,甚是凶險!”
“如今濠州、壽州雖為反賊所占,一應官員皆被殺害,但這群反賊說起來不過都是些烏合之眾罷了,仲懷先前在慎縣便以弱勝強,以少勝多,大破反賊。
況且朝廷也已派出大軍,收複反賊所占州縣隻是時間問題,如今二州之地剛剛被反賊肆虐,待收複之後,定是百廢待興之時,最容易做出功績來!”
盛紘看著麵前這個心裡向來主意正的兒子,不由得道:“這麼說來,你是決定好了?”
“機會難得,兒子想試一試!”長柏點頭道:“而且如今仲懷就在濠州,兒子若是過去了,也能幫襯一二。”
“可戰事凶險,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將來盛家還得靠你支撐,為父……”
“父親!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曾益其所不能也,兒子苦讀十餘載,如今雖已入仕,但年齡尚輕,經驗尚淺,於政事之上並無建樹,更缺治理地方的經驗,如今淮西雖有大亂,但也是機遇,若是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再去,難度隻會更大!”
瘦田無人耕,耕開多人爭!
如今淮西大亂,反賊凶惡,戰事正吃緊,雖說這夥反賊終將會被剿滅,但在徹底剿滅這夥反賊之前,誰也料不到明日會是什麼情形,朝中那些等候補缺的官員們也對此避之如蛇蠍,生怕自己赴了淮西那些被反賊所殺的同僚們的後塵。
可若是等反賊平定之後,屆時百廢待興的濠州,勢必會成為那些準備候補的官員、進士們爭相哄搶的好去處。
道理雖然大家都明白,可願意承擔個中風險的人卻並不多。
畢竟入了仕就代表著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已經穩了,誰還肯冒著可能丟掉小命的危險去搏。
長柏對自己這位父親自然了解,當即便趁勢繼續說道:“況且如今汴京已成漩渦,兒如今隻在翰林院領個虛職,便是留在京中也沒什麼作用,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去搏些功勞回來,也可當做日後的晉身之資。”
“隻是這個時候去淮西,會不會太危險了?”作為父親,盛紘對自己的子女還是疼愛關切的,尤其是長柏這個被他寄予厚望的嫡長子。
“兒子是文官,又不用像仲懷那樣帶兵去前線搏殺,能有什麼危險!”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在官場上行走,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乃是大忌!”長柏神色嚴肅認真的道。
見長柏已然拿定了主意,盛紘心裡清楚,靠他是說服不了長柏的,要是老太太還在家裡的話,他還能拉著長柏去找老太太商議,畢竟老太太見慣了風雨,吃過的鹽比他們父子倆吃過的米還多,拿的主意事實證明也都是對的,這些年來,盛紘每每遇事不決,都是找老太太拿的主意。
隻是如今盛老太太跟著自家女兒女婿去了泉州,不在東京,書信一來一回,怎麼也得一兩個月,前線局勢又一日一個模樣,如何來得及,而且如今老太太跟著王重就在泉州,王重既然寫信來建議長柏去淮西,說不定已經同盛老太太提前說過,且老太太已經同意了。
“容我再考慮考慮!”如此大事,盛紘自然需要仔細斟酌,不敢輕易下決斷。
“父親可還記得今年上元節之事?”長柏卻忽然話音一轉,提起往事。
盛紘愣了一下,疑惑的問道:“柏兒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情了?”
“父親不會以為榮飛燕之事,當真是反賊乾的吧?”長柏忽然說道。
盛紘臉上神色變換,他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蹺,可知道又能如何,連開封府都拿幕後元凶沒有半點法子,更何況他區區一個五品的小官,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哎!”
“如今邕王還不是儲君,就已經這般囂張跋扈,公然對公侯家的貴女下手,如此折辱,兒觀其並無明君之相,當今官家寬厚仁德,隻怕儲君之議,還會再生變故,屆時隻怕東京真就成了龍潭虎穴。”
盛紘隻覺得腦子亂糟糟,思緒整如一團亂麻,沒有半點頭緒,不由得看向長柏:“柏兒的意思,莫不是這江山當真會落到兗王頭上?”
“帝心難測,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呢!”長柏搖著頭,臉色凝重的道。
長柏平日裡話雖然不多,但盛紘知道,這個兒子的主意向來最正,他決定了的事情,莫說是自己這個父親了,便是加上王若弗這個豬隊友,也很難改變長柏的心意。
就在長柏決定讓盛紘幫著上下打點,謀求外放,遠赴淮西之時,一則喜訊,迅速傳遍了整個汴京,名滿汴京的齊國公府小公爺齊衡,同邕王家的嘉城縣主定了親,不日就將大婚。
如今的齊國公府看似花團錦簇,實則內裡早已空虛,齊國公這一輩中,僅齊國公一人出仕,先前還有個鹽務的差事,可自打前年開始就沒了,如今隻領了個無權無實,隻領俸祿的虛職,全靠著平寧郡主在官家和太後跟前有些體麵,這才維持著齊國公府的顏麵。
可平寧郡主姓柴,不是姓趙,這才是最關鍵的。
當今官家仁厚,對柴氏後人多有拂照,甚至在平寧郡主年幼之時,將其接入宮中,同一眾皇子公主一起生活,而後因著入了官家和皇後的眼,這才得了郡主的冊封。
如今官家已近暮年,皇後也同樣年事漸高。
在有些人眼中,齊衡和嘉城縣主的親事,就是齊家徹底倒向邕王的體現,甚至於有些人甚至過度揣測,平寧郡主如此得寵,會不會是提前從宮中得了什麼消息,這才讓自己的兒子,跟邕王家的女兒結親。
畢竟平寧郡主向來眼高於頂,這是眾人公認的事情。
一下子汴京城內的暗流再度湧動起來,不知多少人開始私下聯絡,有些甚至主動找上邕王,表示投效之心。
盛紘為人八麵玲瓏,極為擅長察言觀色,同人應酬,雖然不敢摻和進立儲之事中,但身在官場,如何察覺不到局勢的變換。
還沒等齊衡大婚,長柏就補了定遠知縣的缺,身上還兼著翰林侍讀,即日出發南下,趕赴濠州定遠縣,安置俘虜、安撫百姓,為平叛大軍籌措糧草,以資前線。
說來也巧,就在盛紘幫著長柏上下活動之際,正好顧二率領無為軍收複定遠縣的消息傳回了東京,長柏就順理成章的補了定遠知縣的缺,即日就辭彆家人,帶著汗牛同十來個護衛,快馬出京,趕赴濠州。
待長柏趕到定遠時,顧二正領著大軍,同淮南東路的兵馬剛剛收複鐘離縣,凱旋而歸。
定遠縣北門,顧二看著一身知縣官袍,站在城門口等著自己的長柏,當即翻身下馬,同長柏來了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什麼時候到的?”顧二看著長柏忍不住問道。
長柏亦笑著道:“三日前!”
“可還習慣?”顧二一邊拉著長柏往城裡走一邊問道。
要說這定遠縣城,顧二可比長柏熟悉多了,收複定遠之後,修複城牆,修繕防禦工事,安撫百姓等等全都是顧二親力親為,長柏昨日剛到,連屁股都還沒坐熱。
二人許久未見,自然有著說不完的話,顧二滿心歡喜,興致勃勃的給長柏講他這幾個月的經曆,如何巧施妙計,收複慎縣,如何派人潛入定遠,裡應外合,趁著夜色攻下縣城,如何以堂皇之勢,配合宿州和滁州的兵馬,強行攻破鐘離縣城。
這一說就是大半個時辰。
“如今則誠來了,我就能安安心心的在帶兵打仗,終於不用再操心其他了!”顧二也是有感而發,雖說廬州一應官員對於救下他們的顧二很是配合,但如今顧二大軍已經到了濠州境內,自然不好再讓廬州的官員越俎代庖,來濠州替他處理後勤諸事。
“我初來乍到,對定遠的情況還不是很熟,隻能儘力而為!”長柏說話向來穩重,從不誇誇其談。
顧二笑著道:“無妨,慢慢來就是了!如今濠州隻餘一座濠州城還在反賊手裡,我還在洛水東岸的永安鎮屯了一千兵馬,定遠城內還有五百守軍,我同如今駐紮在鐘離縣的柳將軍約好了,三日之後發兵濠州!屆時宿州也會出兵,收複濠州指日可待!”
長柏點了點頭,問道:“壽州那邊戰況如何?”
顧二道:“隻剩下六安縣尚且還在朝廷手中!”
長柏道:“壽州之東便是永安鎮,仲懷屯兵永安,是擔心壽州的反賊來攻打定遠?”
顧二麵色頗為凝重的點頭道:“這夥反賊並不簡單,剛開始的時候確實隻是烏合之眾,可時至今日,反賊起兵已有大半年了,同官軍交戰數十次,如今反賊手下,也有不少可以說是精銳的老卒了,而且反賊之中也有通兵事的,往後的戰事,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如今定遠剛剛光複,鄉間百姓受反賊裹挾,早已是十室九空,那些豪紳大戶全都遭了洗劫,無一幸免,好在府庫之中尚有一些存餘,本是反賊自用的,如今到是便宜了顧二和長柏。
三日之後,顧二領兵出征濠州,長柏留在定遠,替顧二鎮守後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