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見到老支書,李老栓還是挺意外的。
老支書雖然沒有不待見他,但平時和他也沒啥往來,李老栓自己知道自己個兒倒是啥樣,是以平時也不會自己去老支書跟前找不痛快。
“你咋來了!”
老支書把負在背後的雙手挪到身前,手裡拎著的酒和兩個油紙包自然也映入李老栓的眼中。
“找你喝點酒,說點事兒!”
李老栓一見那兩瓶子酒就兩眼一亮,下意識咽了咽口水,還沒聞著味兒,肚子裡的饞蟲就已經先被勾了出來。
“叔,快屋裡坐!屋裡坐!”李老栓熱情的微微哈腰將老支書迎進屋裡,老支書手裡拎著的酒肉自然也到了他手裡。
“水花呢?”
老支書目光掃過院裡,沒見著水花的身影。
李老栓笑著道:“在廚房,正要做飯呢。”
“水花,你叔公來了,你炒個白菜,再多蒸幾個窩頭!”李老栓衝著廚房喊道。
李老栓話音剛落,水花已經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和老支書打起招呼:“叔公。”
“嗯!”老支書微微頷首應了一聲,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主動解釋:“我找你爹說點事兒,順便在你家對付一口!”
水花的俏麗的臉上也露出笑容來,見到老支書,她也很意外,尤其是看著自己父親手裡拎著的酒和兩個油紙包,心中不禁升起幾分疑惑。
一直和她們家沒什麼往來的老支書為什麼會忽然登門,而且不早不晚,偏偏是苦水村的安永富托了媒人上門以後。
一瞬間,水花的心裡已經想了許多,甚至隱隱升起幾分期待。
“叔公能來,我和我爹高興都來不及了!”
“叔公,外頭冷,快進屋坐著去,和我爹說會兒話,飯馬上就好了!”水花也笑著說道,對於老支書的到來,她是真的高興,也是打心眼裡歡迎。
老支書道:“這是王重那個碎慫孝敬我的醬牛肉和鹵羊肉,你給熱一下!”
“叔公,你來就來嘛,怎麼還帶東西來!”一聽王重兩個字,水花心裡就忍不住泛起漣漪。
“哪能空手上門!”
李老栓趕緊把兩個油紙包塞到水花手裡,“行了行了,趕緊快去熱了!彆讓你叔公等久了。”
話音剛落,就跟老支書進了門。
大炕燒的暖和,兩人相對而坐,菜還沒弄好,炕桌上就擺著兩瓶酒,兩個碗,還有兩雙筷子。
“聽說昨天有媒人來你家?”
李老栓給老支書倒酒的空檔,老支書順勢就先開口了。
李老栓笑著給自己也倒了一碗:“確實有這麼個事兒,是苦水村有個叫安永富的後生,說是瞧上了我家水花,想娶水花過門。”
“安永富?”老支書想了想,實在是沒什麼印象:“那小子人怎麼樣?”
“聽人說是個俊後生,伺候田地也是一把好手!人好,性格也好,對父母也孝順。”李老栓不知道老支書的來意,但卻忍不住高興,因為安家願意出一口水窖,還有雞鴨這些其他的彩禮。
“苦水村的日子倒是我們湧泉村好過些!”老支書微微頷首,這不是吹捧之言,苦水村離水源比湧泉村更近一些,在西海固,有水就代表有收成,日子肯定就要好過的多。
當然了,這隻是相對的,都在西海固,苦水村的日子就算過得比湧泉村富裕一些,也富裕不到哪裡去。
那些個有點門路的,都早早的跑去縣城,跑去外頭了,留在這山溝溝裡討生活的,都隻能在田地上頭下功夫,可現在這年頭,光景是這樣,就算是再能乾的,光靠種地那點兒產出,也就維持生計而已。
像王重這種從大城市回到山溝溝裡的,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看來這個叫安永富的,是非你家水花不娶了啊!”老支書感慨著道。
那可是一口水窖,有了水窖,就等於一家人多了個命根子,在災荒年景,那可是能救命的東西。
“那你是怎麼想的?”
老支書明白,這事兒的關鍵不在水花,而是在李老栓身上。
李老栓臉上的笑容還在,端起酒碗敬老支書:“婚姻大事,肯定要慎重嗎!我就水花這一個女子,水花她媽走的也早,這些年我一個人辛辛苦苦的把她拉扯這麼大也不容易,我們父女兩個也算是相依為命了,我肯定要給她找一個好人家嘛。”
這話說的倒是還像個父親說的話,不過聽聽也就罷了,要是李老栓真為了水花好,就不會張口就要一口水窖了。
老支書心裡門清的很,懶得揭穿李老栓,而是直接道:“意思是還沒定?”
李老栓道:“婚姻大事,哪是一回兩回就能說清的,肯定要慢慢談嗎!”
說來說去,肯定是因為彩禮的問題,安永富年輕,瞧水花生的好看,身段也好,說是說非水花不娶,可他爹媽舅舅卻得為以後考慮,一口水窖,還有那麼多彩禮,哪是一口就能說定的。
要是沒有王重橫插一腳的話,肯定還是如原著一樣,兩家人慢慢商量,談來談去,各自退讓一點兒,最後再說定。
不過現在王重來了,事情當然就不一樣了。
老支書也懶得和李老栓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的說:“那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我這次來呢,是受王重那個碎娃子所托,給他和你屋水花說親的。”
李老栓眼睛瞬間就亮了,可隨即卻又皺起眉頭:“王重?他也瞧上我家水花了?”
他也想過想招王重當女婿,可就怕王重是城裡回來的人,瞧不上他家水花。
老支書沒好氣的道:“要是沒瞧上,能見天的給你家送吃的送喝的嗎!”
就王重那點小心思,稍微有點眼力見的,都能看出來。
見天的讓水花幫忙做飯,可每次米麵糧油都多多的送,水花這人實在,不願占王重便宜,可李老栓卻是個鑽錢眼裡的,到手的好處,怎麼可能放過。
村裡不少人,對這事兒都頗有微詞,羨慕的緊。
可耐不住人家水花讀王重救命之恩,有這個理由在,旁人就算羨慕,也找不出說頭來。
總不能攔著人家報恩吧!
再說了,王重又不是照顧水花一家,老支書受的照顧更多,連李大有都時不時的跑去老支書家裡打秋風。
老支書放下酒碗,看著李老栓道:“王重這娃,能力那是沒的說,會燒磚,會燒瓦,會建房子,還會木匠!當過兵,見過大世麵,一身本事,彆說我們湧泉村了,這十裡八鄉的,你可勁兒了尋摸,還能找出第二個?”
李老栓深以為然的點頭,這些他都是看在眼裡的,王重的那個房子,幾乎就是王重一個人建起來的,正屋三間青磚大瓦房,既硬紮又氣派,整個湧泉村,哪個看了不羨慕。
以王重的手藝,不管乾啥子,肯定都不愁掙不到錢。
王重日子過得怎樣,這半年來,李老栓都看在眼裡,把女子嫁給他,斷然不會受窮,過苦日子。
“就上回他打的那套櫃子,拉去縣裡,你曉得賣了好多錢嘛?”老支書知道李老栓是啥人,當然要對症下藥了。
李老栓搖頭,但卻十分好奇的把腦袋往前湊了湊,問道:“賣了好多錢?”
“一千二百塊!”老支書道:“他就帶著得寶和水旺弄了十來天,就賣了一千二,除去買木料的錢,掙了七八百呢!”
“才十來天,就掙了七百多?”李老栓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
他知道王重賣的那套組合櫃賺錢了,可也沒想到竟然能賺這麼多。
“那一個月,他不是能掙一千多?”李老栓隻覺得自己腦門子都有些充血,一時之間,腦子裡變得空白起來。
一個月一千多,一年下來就是萬元戶,李老栓都不敢往下想了。
“難怪這小子,日子過得這麼滋潤,見天的吃白麵,吃肉喝酒的。”
老支書卻沒停下來的意思,“差不多吧,最近他又跟縣城裡的大老板一起弄的那個裝修隊,他隻負責出點子,就能拿一成的錢,等過完年,我們村裡那八個後生,可以去城裡跟到打工賺錢了。
這十裡八鄉的,哪個不想到縣裡打工掙錢,人家為啥子要我們湧泉村的後生?那都是人家大老板看在他的麵子上,才答應下來的。這還隻是開始,等以後規模乾起來了,隻要是農閒時候,還可以讓更多的人去打工掙錢。
接的活越多,他掙的錢就越多!你想想,你家水花要是嫁過去,過得該是啥日子!”
王重掙錢這事兒根本就沒瞞著鄉親們的意思,要是沒做出點成績來,村裡人怎麼信任他,他又怎麼樹立威望,沒有威望,做不到一呼百應,說話就沒人聽,那還談什麼帶湧泉村脫貧致富。
“王重這麼有本事,她們瞧上我家水花?”不是李老栓對自己女兒沒什麼信心,而是王重過於優秀了。
“那你以為,王重那碎娃子放到外頭大城市的好日子不過,為啥子非要回到我們這個山溝溝裡頭來?”
“人家這是沒有忘本,再說了,水花這姑娘,雖然是咱們農村娃,可一點兒都不比那些城裡姑娘差!”
關於這一點,老支書老早就和王重問清楚了,而且水花確實優秀,不然李老栓哪裡來的底氣要這麼高的彩禮。
“這倒是,不說彆的,就我家水花,十裡八鄉的,還真找不出第二個有她優秀的來。”
老支書雖然瞧不上李老栓,可對水花,還是很認可的。
李老栓確實心動了,可還是有幾分猶豫,心裡的小算盤又打了起來:“那彩禮?”
老支書已然成竹在胸,可聽了李老栓這話,卻又忍不住心裡生出鄙夷,對於李老栓短淺的目光實在是瞧不上半點。
瞥了李老栓一眼,忍不住沒好氣的道:“說你蠢,你還真的蠢!”
李老栓被老支書這麼一說直接給弄懵了,愣愣的看著老支書,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
老支書慢慢悠悠的端起碗又喝了一口,吧唧一下嘴,臉上露出享受之色,才不急不忙的道:“我問你,那個安永富,他家裡是什麼條件?有幾口人?有幾個兄弟姊妹?”
“媒人說是六口人,除了父母,上頭還有個奶奶,下頭個兄弟,一個妹妹!”李老栓如實說道,但心裡卻打起了鼓,不知道老支書忽然問這個是啥意思。
看著還是一臉懵逼的李老栓,老支書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安永富父母高堂還在,還有個奶奶,家裡六口人,要是水花嫁過去,那就是七口人,將來他弟弟肯定也要娶媳婦,到時候你說安永富是幫襯還是不幫襯?
就現在這光景,將來水花要是真嫁過去,你覺得以後的日子能過程啥樣?”
李老栓沒說話,嘿嘿笑著,目光有些躲閃,是心虛的,他根本就沒考慮過這些。
老支書卻沒停下來的意思,繼續說道:“還有,你想過沒有,等水花嫁過去了,那你怎麼辦?你可就水花這一個女子,水花要是嫁過去,那就成苦水村安家的人了,你現在還年輕,還乾的動活,可等將來呢?等你老了可咋整?”
李老栓被老支書說的一愣,他確實沒考慮過這個,老支書這麼一說,他立馬就擔心起來。
“可王重那娃,就不一樣了!”
李老栓瞬間就明白了老支書的意思。
“老王家現在就王重這麼一個獨苗苗,他爺爺,他爹都是烈士,根正苗紅,他自己又是個有本事的,你說水花要是嫁了他,將來再生幾個娃娃,他們兩口子在外頭忙,哪個給他們帶娃娃?”
李老栓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被武俠裡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的高手一樣,見到了另外一番天地。
“他們倆要是成了,將來可就你這一個長輩,他們兩口子不孝敬你,還能孝敬哪個?”
“那王重那娃是咋說的嗎?”李老栓心動不已,老支書這話,已經說到了他心坎上。
老支書道:“他要是沒給我交底,我敢說這話嗎?”
“那娃說了,你要是肯把水花嫁給他,那他就把你接過去,跟他和水花一塊兒住,他就把你當爹一樣孝順,將來給你養老送終。”
李老栓意動不已,可還是問道:“那彩禮呢?他怎麼說?”
老支書皺起眉頭,雖然有些不喜,但還是照著王重的話說了:“那娃說了,安家出多少,他出雙倍!”
“雙倍?”李老栓激動的沒忍住,差點沒蹭的一下站起來,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真是這麼說的?”
“你這是不相信莪?”老支書對李老栓印象本就不怎麼好,嫁女子就嫁女子嗎,人家當父母的,都是希望女子以後過得好,整個湧泉村,就李老栓一個,把自家女子明碼標價,講是講嫁女子,可那架勢,跟賣女子有什麼區彆。
也是水花這姑娘自己爭氣,勤快能乾,聰明懂事,模樣生的也好,又遇上了王重,不然將來指不定會咋樣呢!
“沒有沒有!”李老栓被老支書虎目一瞪,隻覺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撲麵而來,立馬就萎了。
老支書在村支書的位置上乾了多年,在湧泉村裡的威望無人能出其右,尤其老支書本身輩分上就比李老栓高,是李家的耆老,李老栓哪兒敢在他老人家麵前咋呼。
“你是怎麼想的,給個準信,我回去了也好給那小子交代!”
李老栓嘿嘿笑著,心裡卻早已樂開了花,臉上笑容怎麼也收不住:“隻要他能說道做到,那我肯定同意啊!”
老支書點了點頭,看向門口,道:“水花,你也聽那麼久了,你自己是什麼個意思?”
站在門口的水花端著兩個碗紅著臉走了進來,碗裡是已經熱好的牛肉和羊肉,把肉端上炕桌,水花不敢直視老支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能有啥意思,再說了,像王重這麼好的後生,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她還能不願意?”不等水花說什麼,李老栓就迫不及待的先搶答了。
“我沒問你!”老支書聞言立馬板著臉瞪了李老栓一眼,李老栓趕緊往後縮了縮,沒敢再說什麼。
老支書又看向水花,柔聲問道:“水花,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自己是個什麼意思?”
水花的芳心早已如小鹿般亂竄了好一陣子,深吸了幾口氣,壓下心中複雜竊喜的心緒,目光閃爍,遊離了好一下子,水花才平複好心緒,抬眼看著老支書,問道:“叔公,我·····王重哥真想娶我?”
“自然是真的,那小子聽說有媒婆上門來給你說親,差點沒給急壞了,大中午的就跑去縣城買酒買肉的,催著我過來呢!”見水花這模樣,老支書懸著的心也放下大半了,臉上也露出笑容。
“你是咋想的?瞧得上那碎慫不?”
“叔公!”水花剛才還紅著的俏臉此刻也已經逐漸恢複了正常,鼓起勇氣道:“明天傍晚,我炒幾個好菜,你讓王重哥自己來我家一趟,有些話,我想當麵問問他!”
“行!”老支書雖然有些不明白,但察言觀色他還是會的,水花這模樣,可沒有半點不樂意的意思,不過閒雜小年輕,跟他們那會兒可不一樣,老支書年紀雖然大,但思想卻沒那麼封建。
“明兒我就讓他過來!”
“叔!”李老栓頗有幾分狗腿的拿著酒瓶,把老支書麵前的喝空了一半的碗續滿,給自己也續上,笑臉盈盈的說:“喝酒!喝酒!”
“叔公,爹,你們先吃著,我再去弄個白菜!”
今晚的晚飯頗為豐盛,老支書帶來的鹵羊肉,醬牛肉,還有白菜,還有玉米麵做的饃饃。
但更讓李老栓心情大好的,還是老支書帶來的消息。
王重竟然瞧上了他家女子,雖然李老栓一早就打算過,想把女子嫁給王重,但又擔心王重瞧不上水花,不肯出那些彩禮,最後把自己弄成個笑話。
沒成想王重還真瞧上了水花。
李老栓忽然有些感激那個媒婆,感激瞧上了他家水花的安永富。
心情大好,胃口自然也跟著大開,李老栓拉著老支書,一碗接著一碗,一頓飯下來,兩斤白酒也進了兩人的肚子。
李老栓直接醉倒了,老支書也喝的踉踉蹌蹌,路都走不穩了,水花不放心老支書就這樣子誰去,把炕桌收了以後,讓兩個人睡在一張炕上,給二人蓋上被子。
夜色漸深,水花躺在炕上,屋裡一片昏暗,耳畔是此起彼伏的鼾聲。
不出意外,水花又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