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時間還早,天色尚明,老屋的門關著,屋門上的鎖也被摘了,王重鬆了口氣,推開院門,朝著裡屋徑直喊了一聲。
“秉昆?”屋裡傳來李素華的回應,王重竄至正門外,推門掀開布簾,一頭紮進屋裡,正好趕上從東屋出來的李素華。
“你咋來了?”
話是李素華問的。
“你說呢!”王重沒好氣的道:“你老人家就算回老屋,也該提前說一聲嘛!怎麼能自己不聲不響的就跑回來。”
李素華麵色訕訕,小兒子都找上門來了,她也知道是自己不對。
王重肯定是先去春燕爸媽家找了她卻沒找到,才奔老屋來的。
李素華還沒說話呢,屋裡又走出一人。
“秉昆!”周秉義一如往常,並沒有什麼變化。
“我說呢,媽無緣無故的,怎麼會不知會我和娟兒一聲就跑回老屋來,原來大哥也在。”王重並不覺得意外,無緣無故的,李素華怎麼可能一個人跑回老屋。
“這是不能怪媽,是我和媽正好在路上碰著了,我有點事兒和媽說,才拉著她回來的。”周秉義麵色倒是平靜的很。
王重看了看屋裡:“大嫂呢?”
“你大嫂在家陪她媽!”周秉義道:“你這麼著急找媽乾啥?”
這回兒才是飯點,而且李素華出門前告訴王重和鄭娟,今兒她回光字片,以前李素華也沒少在光字片吃完晚飯才回王重家。
今兒這才到飯點,王重就找了過來,指定是有啥事。
“我尋思著今兒帶一家子一塊兒去吉膳堂吃晚飯,左等右等也不見媽回家。”
周秉義點了點頭。
王重看著周秉義,又看了看李素華,心中一歎,還是發出邀請:“大哥要不要一塊兒去?”
周秉義這人,優點和缺點都很明顯,他的有點讓人敬佩,可他的缺點又讓王重不齒。
起初王重對他的感覺還隻是有點矛盾,但並不討厭,
那回王重踹他一腳,也是在氣頭上,要真說起來,周秉義那也是自找的。
可自打上回金月姬拉著郝冬梅上門,想讓他和鄭娟把小尾巴過繼給周秉義的事兒,王重的心裡就有了疙瘩,周秉義心裡也清楚,兄弟之間的隔閡一旦生出,就再難消失。
不過今兒個王重能和顏悅色的和他說話,沒甩臉子,還邀他一起和家人吃飯,周秉義很是高興。
其實在王重看來,周秉義是個很矛盾的人,他既想和家人和和睦睦的相處,一家人其樂融融,可又默許了他那個讓人討厭的嶽母和妻子明顯破壞他和弟弟關係的行為。
他愛極了郝冬梅,為了她可以放棄自己的前程,放棄上升的機會,甚至放棄了生育自己後代的可能,為此後還不惜欺騙父母,成為了老周家矛盾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渴望往上爬,渴望掌握權力,實現自己的抱負,可又天真的以為,隻要他認真工作,努力上進,上級總會賞識。
王重不恨他,卻也喜歡不上來,之所以邀請,也不過是因為李素華那殷切的眼神而已。
周秉義臉上露出微笑,王重的態度讓他高興,“行啊,正好咱們一家好久都沒在一塊兒吃飯了。”
“那走吧,娟兒和孩子們已經先過去點菜了。”
卻不想李素華有些不大高興:“不年不節的,下什麼館子,娟兒的手藝也不比那些大飯店的廚子差,想吃啥咱自個擱家裡做,不必在外頭下館子劃算。”
“媽!這事兒可不是這麼算的。”
王重道:“您想想,這一年到頭,三百六十多天,娟兒天天都得做飯,接送孩子,還有那麼多家務,一年到頭也沒一天歇的,您瞧著難道就不心疼?”
“女人做家務照顧孩子,都是分內的事兒,哪個女人不是這麼過來的,想當初你爸在外頭工作,伱爺爺奶奶在魯地老家,我不也是一個人帶著你們姐弟三,還得煮飯做乾家務,這麼多年都過來了。”
“得,您不心疼您兒媳婦,我還心疼自家媳婦呢!”王重平時也沒少這樣主動和李素華拌拌嘴,也算是調劑調劑生活了。
李素華挖了王重一眼:“臭小子,誠心氣你媽是不?我是那意思嗎!”
王重攤開手一臉無辜:“我哪兒敢氣您!”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心疼媳婦,也不用下館子啊!到飯館裡吃多貴,你要是真心疼媳婦,就自己親自下廚,幫娟兒做幾天飯。”
“行,回頭我一定多做幾天飯,今兒咱們還是去吉膳堂,我都和人家邵主編提前打過招呼了,人家特意給咱們留了個大包廂,咱們要是不去,放了人家鴿子,我以後可沒練見人家邵主編了。”
李素華這人一向吃軟不吃硬,王重對她簡直不要太了解。
“就知道浪費錢。”李素華雖然沒忍住又白了王重一眼,但到底沒說不去。
“秉昆,鄭娟和孩子們是什麼時候出發的?”周秉坤搖了搖頭,臉上帶著微笑,看著母親和弟弟輕鬆愉快的相處方式,他心裡頭也高興。
王重道:“我出門的時候她們就先過去了,咱們現在趕過去,時間應該差不多。”
“行了媽,時間不早了,咱們也該出發了,彆讓鄭娟和孩子們等太久了。”
三人立即出發,奔著吉膳堂而去。
吉膳堂是江遼出版社旗下的金土地雜誌社辦的,負責人就是金土地雜誌社曾經的主編邵敬文,雖然不似原劇情那樣有原身挑大梁,但吉膳堂到底還是開起來了,而且經營的還不錯,在吉春頗具名氣,生意也算興隆。
王重一大早就和邵敬文電話聯係過了,定了個大包廂。
剛出門沒幾步迎麵就碰上了趕來的喬春燕和曹德寶。
“乾媽!”喬春燕一見李素華,臉上頓時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幸好李素華沒什麼事兒,不然的話,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和王重交代。
“哎喲喲!我的乾媽耶,回頭您去哪兒,提前和咱們打聲招呼也行啊!你要是出了啥意外,那我以後哪兒還有臉見秉昆哥!”
喬春燕挽著李素華的手,心有餘悸的道,話雖然有些誇張,但卻把李素華說的更加心虛。
沒法子,這事兒確實是她辦的不地道。
“我這不是也沒想到嘛!”
李素華白了喬春燕一眼:“還不是你這丫頭!你說你工作上不順心,跟你媽撒什麼氣,把她氣的夠嗆。”
喬春燕也明白,李素華這是擔心她和她媽吵起來,把她媽給氣著了,這才特意去她家的,是探望,也是勸說開解。
“是我態度不對,我不該把工作上受的氣帶回家裡,讓您跟著擔心了。”喬春燕也是個慣會順驢下坡的性子。
“我喬春燕向黨和人民保證,一定改正,絕不再犯。”喬春燕抬手伸出三指向天,信誓旦旦的道。
李素華拉著她繼續叮囑著,左右不過是一些老生常談的話。
兩女人走在前頭,三個大男人就隻能跟在後邊。
曹德寶的目光在周秉義和王重之間來回打量著,既好奇又有些欲言又止。
“春燕是咋回事?”聽到李素華和喬春燕的對話,周秉義不由得好奇的問道。
王重微微挑眉反問:“媽沒告訴你?”
周秉義搖頭,曹德寶嘴皮子卻快的很,“是這麼回事兒,春燕他們單位······”
三兩句就把喬春燕的事兒給說清楚了,周秉義聽了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
曹德寶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王重一把拉住,衝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周秉義也沒多說什麼,他現在隻是個動動筆杆子的閒職,手上沒什麼權利,郝父也走了幾年,雖然還有個金月姬,也是退下來的,但周秉義卻也是個有心氣兒的,不想被彆人說自己是靠著嶽家的庇佑一步步往上爬的。
就連蔡曉光這個對他們家幫助不小,險些成為周秉義妹夫的都沒能讓周秉義找他嶽父幫忙,而是讓王重找的曲秀貞,更彆說一個喬春燕了。
王重岔開話題:“德寶,咱們也很久沒聚了,這周六,你喊上趕超和國慶,一塊兒去我家,咱們好好喝一頓。”
王重看著前邊和李素華有說有笑,親近的當真如親生女兒一樣的喬春燕,心思微微一動。
到了喬家門口,喬春燕鬆開挽著李素華的手,衝三人招手:“乾媽,秉義哥,秉昆,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們路上慢點。”
李素華再度叮囑她:“彆和你媽吵!”
“知道了乾媽!”喬春燕咧嘴一笑,兩排白牙隱現,更顯得落落大方。
不得不說,喬春燕不愧是相貌上僅次於周蓉的光字片第二美女。
王重卻信步上前,說道:“要是工作上實在不順心,舍得丟下鐵飯碗的話,可以來找我,彆的不敢說,就你這會來事兒的勁兒,工資肯定能比現在翻好幾番。”
喬春燕看著大大咧咧,實則心思細膩,會察言觀色,人也夠聰明,夠機靈,是個可塑之才。
王重準備在吉春發展,正缺能乾的人才,要是喬春燕肯來,培養上一段時間,肯定會是個得力的住手。
喬春燕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笑容更甚:“說話算話,要是我混不下去了,可就賴上你了。”
王重卻趕緊往後推了一步:“隻要你不嫌棄我這兒廟小就成。”
“得了,你們趕緊去了,彆讓娟兒和孩子們等太久了。”
······
吉膳堂,飯桌上,王重要了瓶酒,和周秉義兩人小酌起來。
還是周秉義提議的。
酒過三巡,王重的臉也被酒意熏的微微見紅,周秉義卻麵色如常。
“秉昆,冬梅她媽那兒,你看······”周秉義也知道自己理虧,想要徹底解開兄弟間的疙瘩。
可他話剛出口,還沒說完,就被王重給打斷了。
“大哥!”
“你要不提這事兒,你還是我大哥,你要是再說下去,那咱這酒也彆喝了,這頓飯吃完,出了門,那就彆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王重的態度很堅決。
“秉昆!”李素華頓時急了,可也隻能在旁邊瞪眼乾著急。
李素華實在是太了解自家這個老疙瘩了。
周秉義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秉昆,你們是我的家人,可冬梅她媽媽,也是我和冬梅的家人啊!”周秉義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王重放下酒杯,扭頭看著周秉義,盯著他的眼睛:“是啊,她是你的家人,可不是我的家人,以前的時候,她看不上咱們老周家,我心裡雖然不高興,可我說什麼了嗎?我什麼都沒說。”
“這事兒的關鍵不在於她,也不在於我,而是在於你。”
“在於我?”周秉義有些轉不過彎來。
王重道:“你想做好一個兒子,想照顧好爸媽,讓爸媽高興,你想做好一個丈夫,讓大嫂姐幸福,你更想做好一個女婿,讓郝家看得起你。”
“想法很好,可做法?我不敢說你錯,可你的做法我從來都沒認可過,你在郝家是什麼樣,說話做事肯定都是謹小慎微的吧?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生怕他們會看不起你。”
周秉義沒有回答,可他的表情已經給出了答案。
王重卻沒有停嘴的打算:“你覺得自己夾在中間為難,所以你們結婚那麼多年了,兩家的父母連麵都沒見過,不對,八一年的時候見了,大嫂她媽和咱媽見了麵,可那是為什麼見的麵,要不要我給大哥提個醒?”
周秉義麵色有些不大自然,在這事兒上,他心裡一直心存愧疚,對王重,也對鄭娟。
“秉昆!這事兒確實是我們不對,沒有考慮到你和娟兒的感受,是我們太自私了。”周秉義道。
王重卻沒有接周秉義的話,而是繼續道:“咱們兩家之間,我知道大哥你夾在中間為難,可這事兒歸根結底是因為什麼,我不信你沒有想過。”
周秉義沒想到王重一下子冒出這麼多話來,可還是耐心的一句句都仔細聽著,等王重說完了,他張了張嘴,想解釋些什麼,可卻又不知該說什麼,話都被王重給說了。
可接下來王重的話,卻讓周秉義連呼吸都有些困難:“確實,咱們家是工人家庭,而大嫂父母卻都是省裡的大領導,我不知道,你住在郝家的時候,有沒有過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時候,你在大嫂父母的麵前,有沒有為自己出身而自卑過。
如果你真的有,那我就隻能說,咱們兩家的關係發展到如今這般地步,大哥你難辭其咎。”
王重是句句如刀。
“現在早已不是當初的舊社會了,八年抗戰,三年解放,當初那些拋頭顱灑熱血,才換來了如今這個時代的先輩們,他們絕大部分,不是工人就是農民,現如今咱們老百姓已經翻身做了自己國家的主人,那些個領導乾部們,難道不是為了咱們老百姓服務的?”
“你是黨員,又是乾部,難道連這點覺悟都沒有?”
麵對王重的一句句質問,周秉義隻覺得振聾發聵,瞠目結舌。
曾幾何時,周秉義也是滿腔熱血。
仔細回想自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周秉義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羞愧來。
不是因為他沒有犯什麼錯誤,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而是因為,那份仗之度過無數艱難歲月曾經的熱血和信仰,卻在郝家麵前,蕩然無存。
麵對郝父和金月姬時的自卑,在處理兩家關係上的不作為······
王重看著周秉義,“大哥!時代不同了!那些落後的舊思想,都是糟粕,早就該被擯棄了。”
“周秉昆!”
眼瞅著周秉義臉色越來越不對,李素華聽得急了,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喝兩口貓尿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是吧!”
言外之意,就是讓王重趕緊閉嘴。
王重衝著李素華咧嘴一笑:“得得得,我不說了,不說了。”
“娟兒,把他們酒給撤了,不許再喝了,吃飯!”李素華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周秉義,鄭娟衝著周秉義露出個歉意的微笑,把酒瓶子直接給端走了,還不忘輕輕推了一下王重,衝王重使了個眼色。
王重微微一笑,回了個眼神,鄭娟無奈的微微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