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年一月,農曆臘月中旬,距離春節隻剩下十來天功夫。
又到了周誌剛三年一次的探親假,王重剛放寒假,李素華就迫不及待的拉著鄭娟收拾起了東西,準備回吉春去。
火車票早就買好了,寒假的第三天,王重帶著一大家子七口人,踏上了返回吉春的火車。
家裡幾年沒有住人了,不過收拾的卻異常乾淨。
房子是孫趕超兩口子幫忙收拾的,去年秋天,孫趕超的媳婦於虹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孫趕超家裡人口多,住不下,就想著把房子擴建一下,可住在他家後頭的老熊家是光字片有名的混不吝,父子幾個霸道又不講理,在光字片的名聲很差。
當時熊老頭帶著兩兒子,硬是直接把趕超起到一半的房子給推了,雙方就這麼起了衝突,推搡間於虹給摔倒了,孩子也提前生了下來。
孩子生了下來,可房子卻沒建成,於虹和剛出生的孩子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趕超沒法子,隻能打電話向遠在燕京的王重求助。
王重征求了鄭娟和光明的意見之後,讓趕超帶著媳婦住進了鄭家在太平胡同的房子,不過每個月意思意思,交給鄭娟一塊錢的租金。
孫趕超兩口子心裡感激王重和鄭娟,就自發的經常過來替老周家收拾屋子,三天兩頭的開門通風,免得發黴生蟲。
當天晚上,下了班的孫趕超就帶著媳婦於虹包在孩砸繈褓中的兒子登門了。
趕超的兒子還小,隻半歲左右,都還沒斷奶,模樣生的像於虹,唇紅齒白的還挺俊俏。
“趕超,得虧你兒子是像於虹,這要是生的跟你似的,以後估計想找媳婦就難了。”看著懷裡還在酣睡的小不點,王重笑著打趣起來。
“我怎麼了,我媳婦難道不漂亮?”孫趕超滿臉自豪。
彆說媳婦了,就連兒子他都有了。
王重瞥了他一眼:“像於虹這麼不嫌棄你的媳婦你以為是好找的啊!”
孫趕超被王重說的一愣,看了看同樣有些意外的於虹,揉著後腦勺咧嘴一笑:“這話說的倒是有點道理,像我媳婦這麼好的對象卻是不多。”
於虹有些臉紅,屁股底下跟火燒似的,趕忙起身丟下一句:“我去給娟兒搭把手。”就急匆匆的起身跑去廚房了。
王重把趕超的兒子放在炕上,自家四個孩子立馬好奇的圍了上去,才兩歲的周明和周玲更是覺得新奇,坐在小豆丁邊上都舍不得挪屁股,又不敢大聲說話,怕把小弟弟給吵醒了,一個一個壓低了聲音,說著悄悄話。
兩個大的稍微好一點,周明和周玲小的時候沒少被他倆折騰。
趕超和王重坐在火爐邊上,看著這一幕,兩個男人的臉上不約而同的露出笑容來。
“房子的事兒······”趕超才剛開口,就被王重給打斷了。
“兄弟之間,就彆說那些見外的話了,再說了,你們又不是沒有付租金。”
趕超眸光閃爍著,一臉感動。
王重卻道:“不過話得先說在前頭,今年過年,我爸還有我哥我姐他們都得回來,我家這情況就你也瞧見了。”
“伱放心,過兩天我和於虹就把房子給你們騰出來。”趕超不是那種不知進退的人,王重能夠把房子讓給他們住大半年,已經是幫了大忙了。
不用王重明說,他自個兒也知道該咋辦。
“不用這麼著急!”王重道:“我大哥和周蓉他們二十七到,我爸二十八才到,二十六那天再搬也不遲。”
“等過了年,我們回了燕京,太平胡同那房子你們先接著住。”
孫趕超有些感動,很是感激王重。
“不過這樣下去可不是長久之計。”王重道。
孫趕超歎了口氣,攤開手一臉無奈:“這不是沒法子嗎!熊家那幾個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個比一個混,一個比一個不講道理。”
“再說了,我這兒也確實不占理兒。”
孫趕超擴建的那房子,確確實實占了公家的地兒,他也明白自己怎麼都弄不過熊家父子,這才沒和他們鬨起來。
王重目光閃爍著,冷笑一聲:“不講道理有不講道理的法子。”
“他老熊家建房子的時候,難道就沒占了公家的地兒?”
“占了又怎麼樣,我們還能把他家房子推了不成?”
對老熊家,孫趕超心底怨氣可不小,聽這話的語氣都能聽出來,得虧當初於虹和孩子都沒事兒,不然孫趕超非得和老熊家父子幾個拚命不可。
“為什麼不能推?”
“你能咽得下這口氣?”王重看著孫趕超問道。
孫趕超呼吸一滯,眼中流露出糾結之色,最後哀聲一歎。
“咽不下也得咽啊!”
現在的孫趕超有媳婦,有兒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不管不顧的莽撞青年了,生活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
王重當然不會慫恿孫趕超去乾犯法的事兒。
報複熊家最好的法子,也不是推了他家房子,要是真這麼乾了,和拿著瓷器去和石頭對碰沒什麼兩樣。
孫趕超的反應王重並沒有出乎王重預期。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王重安慰道:“說到底還是錢的事兒,你要是有錢,彆說擴建一間房了,就算再買塊宅基地,重新建個大房子都成,你要是喜歡樓房,到時候就買個大樓房,三室兩廳的,四室兩廳的,有兩個春燕家那麼大。”
“說的輕巧,錢是那麼容易賺的嗎!”孫趕超道:“我不懂技術,又沒學問,隻有這一身力氣,能夠養活老婆孩子就不錯了。”
孫趕超語氣有些酸,要說這小子以前喜歡喬春燕喜歡的不行,非人家不娶,可惜喬春燕瞧不上他,反倒是瞧上了曹德寶。
孫趕超雖然也放棄了,還娶了於虹,可現在喬春亞能混上了副主任,還分了房子,曹德寶大大小小也是個車間主任,是醬油廠的中層領導,就他和肖國慶兩人,還在醬油廠裡當送料工,心底難免還有些不服氣。
王重道:“窮則思,思則變,變則通!”
孫趕超半懂不懂,有些懵:“啥意思?”
“啥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賺錢,想不想住上自己的房子,再也不用看彆人的臉色。”
“那肯定想啊!”孫趕超想都沒想直接脫口而出。
“想就對了,要掙錢,首先就得敢想。”
“我光想有啥用!”
王重嘿嘿一笑,卻賣上了關子:“我有幾個法子,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得等再過兩年,政策放寬了才能排上用場。”
“什麼法子?”孫趕超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追問,“趕緊說啊!”
王重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話音一轉,說道:“你和國慶不是在木材廠乾了這些年嘛!彆告訴我你兩在廠子裡連點人脈都沒有。”
“那肯定不能夠!”孫趕超道:“我和趕超現在都是廠裡的老人,上頭那些領導咱攀不上關係,可底下的主任、班長這些還是認識的。”
王重道:“我問你,這兩年打製家具的人多不多?”
“那肯定多啊!”趕超道:“稍微有點條件的人家,誰家裡孩子結婚不打兩件新家具。”
話音剛落,孫趕超立馬反應過來:“你是說去給彆人打家具?”可隨即卻又犯難起來:“可我和國慶也沒這手藝啊!”
王重笑著道:“誰讓你兩去打家具了,你倆不會打家具,難道還不會賣木頭?”
“就木材廠每天消耗那麼多的木頭,運輸隊的那些人,哪個兜裡不是肥的流油。”
“你想讓我占國家便宜?”
“呸!說什麼胡話呢!”王重斜了孫趕超一眼,說道:“你和運輸隊的搞好關係,到時候拖他們的門路,自己花錢進點好木頭,給他們分點利潤,難道這也弄不成?”
“這不是投機倒把嗎!”孫趕超一臉震驚,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壓低了聲音:“這事兒咱可不能乾。”
王重道:“得,要是這個不行,那這樣,趁著這兩年,你和國慶就先學點手藝,木工乾不了,泥瓦活總會吧!”
“那肯定會啊,當初咱們擴建我家那房子,不就是咱們自己動的手嗎!”
泥瓦活沒啥門檻,而且家家戶戶的房子哪個不是自己動手修繕的,孫趕超和肖國慶現在都是家裡的頂梁柱,這些活兒都是打小就跟著父輩們乾過的。
就是手藝一般般,速度慢了些,但砌房子,蓋瓦這些活都能乾。
“你就說這活兒能不能乾!”
猶豫再三,孫趕超咬著牙道:“成,我聽你的。”
王重拍了拍他的手臂,笑著道:“要乾就要乾好,到時候找個大師傅,跟著人家學上一段時間,在過兩年,等大家的生活富裕了,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建房子,到時候還怕掙不著錢嗎!”
孫趕超若有所思。
王重趁熱打鐵:“你看我爸,不就是泥瓦匠出身。”
“周叔那手藝,我和國慶怎麼比得了!”
孫趕超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老周家在光字片的那兩間房子,幾十年來,就沒見被雪壓塌過,彆人家的屋頂都是修修補補的,也就老周家的,一直堅挺的。
周誌剛雖然偏心,一副牛脾氣,還愛動手,可這手藝確實沒的說。
“所以才讓你去學啊!”王重道:“不怕不會,就怕不願意學,不肯吃那些苦。”
“再苦能有扛木料苦?再說了,隻要能掙錢,啥苦我都不怕!”孫趕超道。
扛木料不僅苦,而且極其危險。
“那不就得了。”王重笑著道。
“就像你說的,隻要能掙錢,啥苦不能吃!”
孫趕超看著王重,表情嚴肅:“秉昆,你說真的,在木材廠乾下去有沒有前途?”
“咱的?想辭職?”王重問道。
孫趕超揉了揉腦袋:“怎麼可能,這可是鐵飯碗。”
“那你還問?”
孫趕超勉強一笑:“我這不是擔心嗎!”
王重輕輕一笑,說道:“有沒有前途我說了不算,得你自己去看,去觀察,去感受。”
“可我也不懂啊!”孫趕超道。
“這有啥不懂的,看廠裡現在的活多不多,每天進出廠子的車多不多,再和以前對比,這還不容易。”
孫趕超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活多或少,直接關係到產量,進出廠子的徹底多不多,和銷售既廠裡的效益有直接關係。
“今年我爸也回來過年,你要是真打算好好學學泥瓦的話,到時候直接來找他,我爸雖然沒有時間教你們,可他在吉春呆了這麼多年,在這行混了這麼久,總有那麼幾個技術過得去的熟人、工友。”
孫趕超初聽還有些猶豫,可轉念一想,王重他們兄弟姐妹三個,個個都是國內頂尖大學的大學生,以後肯定不可能去做泥瓦活,周誌剛那一身手藝,難道將來不用找個傳人?
“行!我聽你的。”想到這兒,孫趕超臉上就露出笑容。
“哎!還有個事兒!”孫趕超忽然想起了什麼,本來站起來都站到一半兒了,又重新坐了回去。
“啥事兒?”
孫趕超衝王重招了招手,湊到俯下身子的王重耳畔,壓低了聲音說:“你不是讓我和國慶想法幫你盯著害了強子哥的那兩人嗎!”
“今年七月中旬的時候,那兩人被放出來了,出來以後,那個叫駱世賓的,就把他家老房子給賣了,拿了錢,跟那個叫水自流的,直接坐火車離開吉春奔南邊去了,之後就我和國慶就再也沒在吉春見過他們了。”
“南下了?”王重眸光微閃,當初駱世賓就是被王重給舉報的,水自流算是被牽連,但也沒能逃過去。
不過這兩人進去的時間太久,搞得王重都快把他倆給忘了,隻是在臨去燕京前叮囑孫趕超和肖國慶幫忙盯著這兩人的行蹤。
沒成想陰差陽錯的,竟然還真的讓他給跑了。
“走了就走了吧!”
王重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幾分唏噓:“強子哥都走了這麼多年,他們也進去呆了這麼些年,有些事情,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你早該這麼想了!”孫趕超有些驚喜:“那種投機倒把分子,侵害的是咱們國家的財產,要我說,直接槍斃都算便宜他們了,咱們沒必要和他們扯上關係。”
孫趕超這也是有感而發,塗誌強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可當初塗誌強被槍斃的那一幕,偶爾還是會在孫趕超的腦海裡頭出現。
“你說的對,咱可不能拿瓷器去碰石頭。”王重點了點頭,沒想到孫趕超還能有這覺悟,要知道當初他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就屬他叫的最厲害,一個勁兒的替塗誌強抱不平。
不過想想好像也不奇怪,一成不變的男人少之又少,絕大多數男人,在擁有了家庭,妻子,孩子之後,就會逐漸變得成熟,不會再像少年時那般熱血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