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朝陽很是意外,也極為感慨。
人啊,就是賤,好聲細語求不聽,非得臭罵一頓才行。
陳麻子兄弟如此,陳長庚也如此。
屋子裡屎味繞梁,吳朝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下想著趙雨亭會信自己幾成,一會兒又想著二十天太短了。
實在睡不著,吳朝陽起身坐在桌子前,從背包裡拿出一本書—《金瓶梅》。
離開重岩村的時候一把大火燒了房子,也燒了滿屋子的書,總共隻挑了兩本書帶在身邊,《金瓶梅》就是其中一本。
這本書是爺爺的珍藏,也是爺爺要求他反複看的一本書。
吳朝陽對第一次看《金瓶梅》的感受仍記憶猶新,那時在上初三,正是青春期最躁動的時候,打開又趕緊合上,合上又顫抖著手慢慢打開,看得是麵紅耳赤,抓耳撓腮。
大冬天的深夜,硬是喝了一大瓢涼水,赤條條脫了個精光,輾轉反側一兩個小時才入睡。
熱啊!
太熱了啊!
這些年下來,吳朝陽已經讀了很多遍,裡麵的每個情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但爺爺生前說《金瓶梅》的偉大之處,在於它超越了情色表象,成為一麵照見人性深淵的鏡子,要在不同年齡段讀、不同境遇階段讀,反反複複的讀。
爺爺還說讀懂了《金瓶梅》就讀懂了女人,讀懂了女人就讀懂了全世界。
他至今還是不太懂女人,要不也不會抓不住陳雪。更不懂全世界,連十八梯都不懂,花子巷這條小巷子都不懂。
爺爺的話不可能錯,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是他還沒讀懂《金瓶梅》。
所以,還得繼續讀。
翻開皺巴巴的書頁,第一卷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弟兄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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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吳朝陽就在隔壁哼哼哈哈和沉重的喘息聲中醒來,自從向東回來之後,天天如此,也不知道在乾嘛。
不過也好,連手機鬨鈴都省了,還能省點手機電。
曹牧野送給他的二手手機什麼都好,就是電池不經用。
跟著隔壁的節奏,吳朝陽做起了廣播體操,這種節奏跟他的廣播體操很不合拍,他花了好幾分鐘才找回自己的節奏逐漸進入狀態。
做完廣播體操已經天光大亮,隔壁沉重喘息聲早已消失,向東應該是出門找活兒去了。
吳朝陽今天不著急,不慌不忙地生火、煮麵,吃完麵之後才敢換上昨天的臟衣服,否則他擔心吃不下那碗麵。
走到巷子口,小賣鋪剛好開門,蔣文正頂著雞窩頭打著哈欠,一臉的憔悴。
劉雅茹也在,紅光滿麵。
見吳朝陽過來,劉雅茹紅光滿麵的臉立刻變得冰冷,哼了一聲之後轉身上樓,木樓梯咚咚作響。
吳朝陽每次看見她上樓,都擔心她把樓梯給踩塌了。
蔣文正回頭看了眼樓梯方向,立即堆起笑臉,“再來一根。”
吳朝陽摸出軟中華扔在了櫃台上。
蔣文正咦了一聲,驚喜道:“龜兒子開竅了啊!整合都給我?”
吳朝陽說道:“60塊一盒,3塊錢一根,裡麵還剩16根,值48塊錢,40塊賣給你,怎麼樣?”
蔣文正一聽,伸出去拿煙的手立即縮了回去。
“老子就知道你沒這麼好的孝心。”
“你不虧。”
“不虧個錘子,店鋪裡所有貨都有清單,我媳婦兒每個月底都要盤點對賬,差一毛錢老子都得倒黴,更彆說40塊錢。”
吳朝陽眉頭微皺,“你就沒私房錢?”
蔣文正輕聲道:“40塊,我得一分一毛偷偷攢多久才能攢下來,這對我來說是一筆天大的巨款。”
吳朝陽伸手拿起煙盒,說道:“這麼多賣煙的地方,你不收總有人收。”
“收個錘子。”蔣文正傲嬌地仰著頭,“整盒還差不多,開了封的煙收去賣給誰。”
吳朝陽說道:“他們自己抽不行嗎?”
蔣文正翻了個白眼,“這可是軟中華啊,你以為賣中華就能抽得起中華?你他娘的見過修彆墅的農民工買彆墅嗎?”
吳朝陽咬了咬牙,“30,不能再低了。”
蔣文正一副愛賣不賣的死樣,“25,不能再高了。”
吳朝陽把煙拍在櫃台上,“給我一包朝天門。”
蔣文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走軟中華放進兜裡,一改之前懶洋洋的樣子,生怕吳朝陽反悔把煙拿走。
吳朝陽那個氣啊,奸商!奸商!奸商、、、、、心裡瞬間罵了蔣文正幾百遍奸商。
吳朝陽拿起朝天門就走,蔣文正又開口叫住了他。
“等等,昨天我砸你那張小廣告呢?”
吳朝陽輕哼一聲,譏諷道:“怎麼,就你這副樣子,還想去學拳?”
“我學毛線個拳。”蔣文正朝吳朝陽擠了擠眉眼,“你不覺得廣告上的兩個肌肉男很有型嗎?”
吳朝陽渾身打了冷顫,果真如此,奸商還真有不良愛好!
“扔了!”
說完,吳朝陽轉頭大步跨下石階,多看蔣文正一眼都覺得臟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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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走到厚慈街,板凳麵館終於開門營業。
吳朝陽再次看見了孫平貴那張和善的臉,雖然隻是春節前見過一麵聊過幾句,但孫平貴是他到江州以來,唯一一個第一次見麵就對他和顏悅色的人。
“孫叔過年好。”
“是小吳啊,吃麵不?”孫平貴一邊在大鐵桶裡挑麵,一邊笑嗬嗬的問道。
“吃過了,孫叔您忙,我就在這站會兒。”
“嗬嗬,好,早上吃麵的人多,待會兒聊。”
吳朝陽一眼掃過去,坐在小板凳上吃麵的人不完全是販夫走卒,更多的反倒是穿著光鮮得體的上班族,其中不乏穿著職業裝的年輕男女,他在上半城見到過這些職業裝,有商場銷售員,移動電信營業員,餐館服務員,這些人來得匆忙,吃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像打仗一樣風風火火。
吳朝陽找了個角落,抱著竹棍靠在牆壁上,目光從職業裝身上移動到那些扛著大麻袋或者挑著大箱子的棒棒身上。
這些棒棒大多正值壯年,身強體壯,膀大腰圓,即便是倒春寒的時節,也是穿著單衣卷著袖子,裸露出結實粗壯的胳膊,絕不是陳麻子兄弟那幾個村混子可比,更不是那些在大街小巷晃悠接散活兒的老弱棒棒可相提並論。
昨晚與趙雨亭談完之後他就一直在想,趙雨亭會不會信他,如果信會采取什麼方式配合他,他又該怎麼進一步讓趙雨亭更加相信他。
想來想去似乎都沒什麼用,不管趙雨亭信不信,會不會配合,他最終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早上的時間過得很快,一波上班族離開之後,孫平貴清閒了下來。
“小吳,站在那裡乾嘛,過來坐。”孫平貴拍了拍凳子,朝吳朝陽招了招手。
吳朝陽走過去坐下,說了聲謝謝,遞上了一根朝天門。
孫平貴笑嗬嗬的接過煙,“小夥子不錯,這才過去幾天時間,都知道上煙了。”
吳朝陽替他點上火,“五塊的朝天門,孫叔您不嫌棄就好。”
孫平貴吐了口煙霧,笑道:“挺會說話,你在這裡看什麼,還沒正式開工?”
吳朝陽看著上上下下的大件棒棒,淡淡道:“隨便看看,看能不能等到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