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愚者昧邪正,貴將平道行。君子抱仁義,不懼天地傾。
三受主人辟,方出鹹陽城。遲疑匪自崇,將顯求賢名。
自來掌軍書,無不儘臣誠。何必操白刃,始致海內平。
恭事四海人,甚於敬公卿。有惡如己辱,聞善如己榮。
話說當時眾將知曉此事,個個吃驚不小,看官若問如何而起?原來那小信陵呂師囊先前因丟失了潤州城池,被方臘貶回仙居縣做一蕞爾小縣令。呂師囊雖遭貶謫,卻猛誌常在,在縣中廣施仁德,招兵買馬。又下令不許害尋常過來客商,以至四方百姓教徒紛紛響應,漸至十餘萬眾,興旺開來。除軍師呂助外,又有舊部四將、新招八將最為了得,合稱為“江南十二神”。都是斬頭瀝血的好漢,舍死忘生的英雄。那十二神,分彆是:
擎天神福州沈剛、遊奕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應明、六丁神明州徐統、霹靂神越州張近仁、巨靈神杭州沈澤、太白神湖州趙毅、太歲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範疇、黃幡神潤州卓萬裡、豹尾神江州和潼、喪門神蘇州沈抃。
這呂師囊得了許多良臣猛將輔佐,聲勢大震,聞得台州知州趙資道、通判李景淵望風逃遁,便欲占據台州,以為根本。不料台州司戶參軍滕膺,率眾死守,兼以城高池深,呂師囊屢攻不克,隻得作罷。自方臘就擒之後,呂師囊力圖保全部眾安危,便多曾派十二神中最為機巧心靈、多見廣識、善會飛簷走壁的遊奕神潘文得帶細作出城探聽消息,早得知官軍大隊來犯,見在台州城中駐紮。便將呂助與十二神在聚在府中,商議軍情重事。呂助開言道:“現下敵眾我寡,敵暗我明。唯有以進為退,乘隙插足,才可扼其主機。台州為官軍主力,不宜正麵強攻。依小可之見,應先取天台、寧海、黃岩三縣。”內中又有遁甲神應明道:“久聞天台縣的唐家寨有一鎮寨神獸,喚作錦紋獨角金錢豹。依我的遁甲之術,若得其獨角與精血,正好煉出血陣,何憂兵馬來臨?”六丁神徐統道:“那天台山掃閒觀中的管事人徐和是我遠房兄弟,他的老師陳念義,更是一位得道高人、有名羽士。俺流落江湖之時,也多去拜謁他,偷學得許多醫術在身。若去天台,恐不是其道術的對手。”隻聽太白神趙毅大叫道:“怕他甚鳥!俺呂兄替天行道,這老雜毛要敢不從,先問過俺這把鐮刀鋒利與否!”呂師囊笑道:“兄弟說笑了。待我再勞煩潘兄弟去天台打探些情報,才好從長商議。”
且住!這趙毅本是杭州二十四員猛將之列,城破後同鳳儀、蘇涇從杭州逃出,於越州東浦被召家莊兵丁擒拿了,為何在此會入了呂師囊的夥?他這般經曆,卻也說來話長,按下慢表。
原來那召家莊子的男主人姓召名忻,本是沂州蒙陰的世代名家,自幼將一杆鳳翅鎏金镋使得精熟,戰陣攻取之法也了如指掌。弱冠時曾出郭郊遊,路遇北上赴龍沙會的地仙之祖陳念義,說他日後必有一番功業,隻不可貪不知止,贈他“歸隱東浦,名揚萬古”之讖。遂應了武舉,官至防禦使,率部接連平定了永州趙金龍,連州梁得寬、羅幗瑞兩處山民叛亂,卻念仙聖之讖,稱病致仕,激流勇退,到江南越州的東浦歸隱。錢塘金門有詩讚曰:
歡喜圖中第一仙,情深塵世謫人間。
功名壯氣金甌固,蹤跡浮雲玉壘遷。
藏有乾戈除不逞,養成純粹進先賢。
君王洗爵加封號,永看將軍列綺筵。
黃山居士亦有詩為證:
歸去來兮了萬緣,泉落青蔥潤毫纖。
煙雨輕微風雲散,半生莊田半心田。
那鄉間有三千多戶人家,都是高、梁兩姓。中有一名女豪傑,複姓高梁氏,性情清潔,膂力剛強,繼承祖上家業,也習得一身本事。兩個相見了,較量些槍棒拳腳,不分勝負,彼此相敬相愛,便結為夫妻,共掌村中事務。這召忻自思大宋如今江河日下,盜賊蟻聚,雖離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仍不忘遵王敵愾,以儘食毛踐土之誠。故招募了花貂、金莊二員悍勇英雄作為團練,引著村中莊客每日操練軍器,演習武藝,因此村中無分內外,人人利害。起初幾載,夫妻兩個琴瑟諧和,早誕下一女,如今已一十六歲了。不料後來因召忻隻好打熬筋骨,閒時便向陳念義討教長生之法,或與徐和、範成龍等好友在外打獵、論經,全然不以家庭為念,時常早出晚歸,有時興起,更是大半個月不曾歸來。高梁熟知自家丈夫性子,何況也是個不愛女紅的悍拙荊,與尋常女兒家不同,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諸事由他自取。後來又有一個叫史穀恭的術士慕名來投,這史穀恭深曉太乙壬遁及遊都穿地之術,知曉過去未來之事,為人又十分細心圓滑。高梁大喜,參他在莊上做了個書記。此是前事。
且說鳳儀所部一乾殘寇既已失了城池,無家可歸,見到召氏夫婦那處莊院,隻願入此暫避,以為根本,徐圖再起。不想被鄉勇發覺,引入了史穀恭的九宮法壇,那夥軍馬吃擒殺了大半,自身幾員將官也落入敵手。原來那召忻聽了仙聖的話,欲得道不可無故傷害生靈,在莊上多曾分付渾家,倘若遇上強人糾纏,跌幾個筋鬥趕走就好,切記不可結果了他,免得戲台上說村中好漢不英雄。不想此時恰巧召忻在外,吃高梁撞見賊將王績、晁中與二團練糾纏不清,惹動了性兒。她便發作起來,使動飛刀,將兩個一發結果了,又命手下鄉勇亂殺賊兵,方才氣消。這一下,一乃江南義軍當敗,二來方臘惡貫滿盈,也是天意使然。
當下高梁擒獲了餘下賊眾,便收攏軍馬,回到莊上。先將鳳儀等十數個杭州餘孽就地牢中關作一處,再命人把魯智深、武鬆、史斌三人從陷車中取出,另收在一間房中。幸有史斌存了個心眼,從身上拿出敕賜的一麵銀牌,高梁方信三個是朝廷派去征剿方臘的將軍,一時自不小心,落入賊手。便親解其縛,歸還了兵器,大辦宴席管待。史穀恭、花貂、金莊都來吃酒。召家的女兒召風兒也要上桌,被高梁斥退了。三個梁山好漢生性喜好酒肉,更兼餓了數日,也不顧體態,隻管大口飲酒,大塊吃肉。吃到興起,魯智深提起禪杖,要與高梁放對。這高梁上陣不用長槍大戟,隻有兩口日月雙刀,端的精妙絕倫。當時魯智深一枝禪杖龍盤蛇舞,高梁雙刀一片爛銀之光,就步下縱橫交錯,戰到七十餘合,不分勝負。卻見魯智深賣個破綻,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喝一聲:“且歇!”高梁也住了手。魯智深大笑喝彩道:“兀那婆娘真個好本事,不在南軍那鄧禿驢之下。灑家使出畢生絕學,也隻是剛剛敵得住。”花貂、金莊都笑。史穀恭卻道:“此僧眼下雖有些囉唕,後來卻定成得正果,回歸西方蓮座。”又轉顧武鬆道:“汝是個假行者,卻與上界天魁星有一段未儘機緣。如今刀斷左臂,以示求法之決心,日後也得善終。百年之後,不離於宗,終為天人,下界香火不斷。”武鬆謝過。餘下一個史斌忙道:“史書記,我與你生來同宗,為何唯獨不與我卜一卦?”史穀恭心下猛地一驚,隨即沉吟片刻,默默無言,打躬道:“恕鄙人才疏學淺,隻知將軍前途貴不可言,其餘無從奉告。”眾人再說些閒話,江湖上的勾當,大醉方散。
次日,魯智深一清早便起來,叫上武鬆、史斌,教高梁將他三人放行,去追趕大隊剿捕方臘。史穀恭又撫羽扇笑道:“魯大師,爾等落入此地,乃是天命,怎敢違抗?”武鬆道:“眾兄弟在前線浴血奮戰,小弟雖是少了一臂,也不是不能出力氣。若是半途撇了公明哥哥,在此享受,便是寡情薄意。”史穀恭答道:“此言差矣!你三人自受招安,為朝廷剿寇,儘心儘力,已無虧欠。宋公明此去也定當得勝還朝,隻是朝中奸臣當道,忠良夙願難全,他等赴任做官後還當有一劫。聽我一言,保你萬全。”三個隻好作罷,就留於莊上。續後召忻回來,每日也與眾好漢一同較量些拳腳槍棒,吃些山珍海味,亦得一時清閒。
高梁同召忻商議,本要將鳳儀等賊人送到東京處置,不想那蘇涇哭得梨花帶雨,口中隻說甘願賣身為奴,央求召家夫婦把鳳儀釋放。夫婦兩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卻見召風兒道:“蘇姐姐是個苦命的人,也未曾隨同那班賊人,做出許多迫害百姓的事,爹娘便應了罷。”原來她見賊眾中有幾個女子,多曾背著父母到地牢裡探望,漸漸熟識。一經交談,才知那蘇涇本是官家小姐出身,因家中長輩隻喜用男丁傳宗接代,遭送到青樓賣藝為生。一日賣唱時不慎惹怒了一夥醉漢,吃抹脫了一片油皮,昏暈倒了。幸好鳳儀到此,救得醒來,又花些銀子贖她出來,將許多隨身手段教與她。後來方臘起事,一同入夥。這召氏在家中一向跋扈,目中無人,召忻、高梁都拗不過。史穀恭又道:“現今賊人死傷殆儘,方臘又被官軍大隊圍住。四處都下了海捕文書通緝殘寇,止有這兩個男女,又無人伴,如何能生事?賢良孟便依了小姐的無妨。”於是隻好照辦,收蘇涇為粗使丫鬟,十幾個小嘍囉齎發些銀兩,自投彆處去做良民;將鳳儀、趙毅騎在馬上,都私放了。臨行前,召忻又把雙眼狠狠一瞪,警告道:“若僥幸得脫,萬萬不可再聚眾作亂。”
不想這二賊離莊後,還未走出幾裡地,就遭一個笑麵胖彌勒當路攔住,冷冷獰笑道:“師兄,仇人已在麵前,當瞑目了。”鳳儀大驚道:“你是何人?不似官軍打扮,為何要來與我尋仇?”那老僧幽幽轉道:“貧僧慧宇,正是圓通師弟。如何冤仇,不必我說,你心中自知。我隻需告知你一件事,爾等陽壽,今日儘了……”鳳儀未及反應,早見慧宇雙掌合十,口中已在念咒。那條劇毒血鞭,托地離了手,如捆仙繩一般將鳳儀死死捆住。不出片刻,鳳儀已是渾身潰爛,不成人形了。
原來這慧宇和尚在昱嶺關從時遷口中得知圓通和尚死訊,先是害了時遷性命,又在關陷後趁亂脫身。兀自尋思道:“那時遷雖是宋軍的探子,卻不似害了師兄性命的真凶,所謂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怎可善罷甘休。”於是四處遊蕩,尋覓破綻。行至杭州城,將師傳乾元寶鏡一照,發覺王仁殘存一縷邪氣飄在空中。當時施法拘來逼問圓通身死經過,那王仁雖有萬種心機,奈何此時已成了無識倀鬼,一五一十,倒豆子般都如實交代了。慧宇和尚將那一縷邪氣吸納入寶瓶中,又快馬加鞭,轉到越州道上追殺鳳儀。卻得知扣在召忻莊上,不好下手。候了許多時日,方才等到。此二賊剛被釋放,就讓慧宇和尚用以牙還牙的辦法,先把鳳儀就地正法。慧宇和尚見鳳儀已得,就無心與趙毅糾纏,讓其僥幸逃脫了性命。
一路混於流民之中行乞度日,直有一天,撞見呂師囊部下霹靂神張近仁,邀請他入夥。可歎鳳儀這等女傑,胸懷蛇蠍心腸,在杭州城中牝雞司晨,其後卻幾經坎坷波折,終亡於慧宇和尚手中,不可謂籲嗟一番,有詩為證:
人生切莫恃英雄,術業精粗自不同。
猛虎尚然逢惡獸,毒蛇猶自怕蜈蚣。
七擒孟獲奇諸葛,兩困雲長羨呂蒙。
妖僧慧宇多詭計,萬般功業頃刻空。
光陰迅速,直到孟夏。此時方臘已被押解回京正法,召忻、高梁終於將魯智深三人放行,回到杭州拜見譚稹、劉延慶。傳信至東京,上皇方授史斌為華州都巡檢使,魯智深為五台山文殊寺維那,武鬆為峨眉山伏虎寺維那,就地赴任。三人就西北梁山泊方向拜了三拜,灑淚分彆。
回說當時潘文得去天台山中打探消息,數日後回報呂師囊道:“那陳念義已於半月前仙逝了,主公且放心去攻打。”呂師囊稍顯安心。不料徐統聽完,一時驚愕不知所言,旋即大笑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我大仇可找徐和報了。”看官,你道這徐統為何與徐和結怨?先且記住話頭,後文自會細說。當時呂師囊隻留呂助守城,點起十二神,部引八千先鋒人馬,向天台山進發。
原來這陳念義道號通一子,本是吳越名醫,深明陰陽消長之理。七十歲上,厭棄塵世,入山修道,得地仙正果。又過七十載,終於功德圓滿,半月前回歸天界。有詩為證:
四顧仙茫斫玉血,三秋雲卷棄王侯。
雙慶甲子同風去,一樽明月入江遊。
其掌門大弟子姓徐名和——便是此前與雲家公子雲龍鬥過陣的忽來道人,表字溶夫,現在天台山上做住持。這徐和自幼穎悟異常,一目十行。到十五六歲時,就博古通今,凡一切天文地理禮樂術數之書,無不精究。這徐和諸般倒好,惟在行醫上頗為偏激。因崇尊王滅寇之說,隻以扶陽抑陰之旨寓意於醫,無論何症,都開熱藥。每與人論醫,自仗才學廣博,一遇分歧,也不虛心求教,動輒隻是怒形於色。由是街坊鄰居皆不願找他問診,犯著一個貧字,遂攜其妻並二子徐長生、徐偉生隱於高平之麓,賣藥為生。後來陳通一又為徐和選得一個修道的大機緣,故而也到江南天台山修行。徐娘子又邀了侄女青娘為道侶,那徐青娘頗有些才智,寡居在家,為亡夫守孝期方滿,便同來修道。陳念義多曾告誡徐和,其命裡無有慧根,切勿胡亂學醫,惟有專心修行,才可成仙。徐和隻作耳邊風看待。上年有一日,徐偉生患了咯血,徐和自作主張,專用人參、丹桂、柴胡熬藥,采溫補陽,專與桂材附藥,以是南轅北轍。不上七日就送徐偉生上了黃泉。又因徐和為人豪氣乾雲,輕財好客,平日裡又佞佛問儒,故結交了沂州範成龍、蒙陰召忻兩個知己好友,平日裡常以一壺濁酒,一枝鐵笛,分係牛角,四處雲遊論道,好不自在,因此又自號為忽來道人。亦有詩為證:
舉杯恰逢叢菊老,弄笛偏待玉盤幽。
遊戲人間熬日月,不記神仙幾度秋。
召忻其人,前已敘畢,自不必說;單說這範成龍情況,其人也是能文能武,深通算法,最有家財,好結交英雄豪傑,開一個騾馬行,又在天台縣充當裡正,任上興辦私塾,教化鄉民,廣植樹木,捐建津梁,最是深得民心。有一闕《卜算子》為證:
欲作府中泉,先借尊前箸。力守孫山會計奇,摽掠蚩逑誤。
昨日走鋒恛,今日歸心戍。列國巡行善後殷,小議輕加賦。
更有一首詩讚這範成龍英雄氣魄,道是:
勇冠猿臂驅虎豹,槍撥雲霧罩林梢。
不向凡塵追功業,月明林下戲垂髫。
那日範成龍接到徐和的告急文書,便星夜提兵來救天台山。當下兩個剪拂罷,入了掃閒觀中,徐和拜道:“今番天台山安危儘數托付範將軍了。”範成龍道:“諸位放心,範某定當效之死力。”當下範成龍便把掃閒觀中大小弟子三十二人皆上了甲胄兵器,又將營中三成人馬調於天台山上各小道路口駐防,一切安排妥當。範成龍又思量道:“天台山外一百裡處乃唐家寨,那寨主之子唐猛與我素有舊交,我一人來此獨木難支,不妨請他來此助我。”當下便交囑徐和父子留意天台山,自家隻身一人趕奔唐家寨而去。
卻說範成龍一人一馬,行趕數十裡,便見一座高山,路途險峻。此等緊要事,範成龍怎敢怠慢?端的馬不停蹄,上山尋路,一氣奔趕。當不得天氣炎熱,太陽當空,範成龍身上汗如淋水,人馬喘乏。過此山頭,已到了酉牌時候,範成龍又沿路穿過一片竹林,就見一座大寨巍峨立於前方道口之上,那寨上旗幟,儘用篆筆大書一個“唐”字。範成龍大喜道:“想必此處便是唐家嶺,前方便乃唐家寨了。”範成龍整頓精神,顧不得身上疲累,趕忙駕馬趕至唐家寨前。不過多久,就見幾個兵士在那寨門護河邊巡視走動;號衣前後都畫有一個大白圓圈,裡間寫一個“勇”字。範成龍隻聽得一陣腳步聲響,一眨眼,身前已經擁過了一大簇人。其中凸出一人,年紀不過二十,坐著高頭大馬,身著奢綺甲胄,凜凜風氣,好不威風。範成龍認出是少寨主唐猛之子唐雲。原來這唐猛育有四子,皆得武藝在身,人稱唐家四少。長子喚做青龍少唐雲,次子喚做玄武少唐鶴,三子喚做朱雀少唐九,四子喚做白虎少唐霄,皆是範成龍自小看識過的。範成龍連忙駕馬上前叫一聲,“賢侄彆來無恙。”唐雲見是範成龍來此,十分驚喜道:“叔父今日怎得來此了?快快同我入寨敘說。”
且說範成龍隨唐雲步入寨中,見那寨內兵丁婦孺都在使棍弄棒,家家戶戶門前皆排刀槍劍戟,團盾鉤叉。範成龍心裡暗暗稱奇。二人走不多時,就到正中一堂房前,唐雲叫閽人進裡屋通報寨主,自家領範成龍入客房先行飲茶靜待。茶未飲半,就見一老者大步闖入屋內,範成龍看時,乃是唐家寨寨主,唐猛之父唐天柱。雖已年過七旬,仍舊精神抖擻,腰挺臂粗。唐天柱見範成龍在此,做禮道:“不知範將軍來此,老夫有失遠迎了。”範成龍也拱手道:“聞知天柱將軍病愈,範某有失禮數,還望見諒。”二人坐下飲茶相談,範成龍道:“今番我來此乃為江南方賊作亂,欲來寨中求援,願奉金銀答謝。”唐天柱道:“此乃為臣民者分內之事,範將軍何須答謝,隻是犬子尚在嶺上遊獵,待到夜飯之時便可了。”範成龍答謝了。
吃過夜飯,果見凜凜一位壯士,披一件秋羅小衫,著一條水綢短褲,踏一雙多耳麻鞋,袒著胸脯,手提一杆五股托天叉,上麵叉著一隻青草狼;後麵跟著十數個兵丁來進堂屋裡,正是那唐猛。怎見得唐猛好處?有詩為證:
崢嶸絕世佳公子,劍戟林中敵萬人。
猛獸生風猶戰慄,鶴鵝何事敢揚蟄。
當下範成龍說了如此事由,唐猛道:“兄弟不需多言,我去年也曾兩次空手活捉兩隻大蟲,卻不恁地費力。若是此等賊徒來此冒犯,看我偃月銅劉砍他狗頭。”範成龍道:“賊兵人數眾多,非同小可,我有一個計較。”當下範成龍便叫唐天柱領唐九、唐霄領寨中三千寨兵留守唐家寨中以待接應,唐猛領唐雲、唐鶴二子,魯成、鄭捷、寇猛、顧岑四員大將,並著五千精銳隨範成龍返還天台山,不在話下。
隻說旦日辰時呂師囊大兵進取,兩夥人馬在天台山腳下交兵一處,紮住陣腳。兩陣對圓,鼓角齊鳴,一聲呐喊。先有巨靈神沈澤脫了肚兜,大踏步搶出來鬥。這沈澤是沈剛的遠房兄弟,天生神力,本事與其兄仿佛,卻因幼時患了癡啞之症,心智竟如同個孩兒一般。唐雲看他生得八尺身長,肥頭大耳,肚如銅鼓,臉上五官卻渾如個搪瓷娃娃,又不使軍器,放心去鬥。唐雲長槍如龍,上前隻一打,隔開沈澤手腕,分出天地。範成龍連忙把鐵脊矛往前一刺,沈澤連忙躲閃,無奈肚上贅油肥肉早吃矛尖鋒芒劃開,沈澤肋上吃痛,隻如嬰孩一般啼哭出聲。唐雲、唐鶴二人順勢仗槍去殺沈澤。沈剛聽著自家從弟叫聲,連忙一拳打開唐鶴,兩步上前,擒住唐雲雙肩穴位。唐雲不及防備,早被沈剛橫甩一旁,飛出丈遠。方才起身,又被沈澤一記寸拳打著心窩,直教五臟翻滾,六腑不適。唐雲口吐一灘鮮血,又遭沈澤一擊碎喉,當場斃命。唐鶴見自家兄弟身死,連忙挺槍來刺。那頭唐猛提劉邁步,也來助戰。沈澤不及防備,眼看得就要中招,卻聽一人大聲喝道:“休要傷我兄弟!”眾人看時,那人麵目莊重,胸前一條斜疤,身材精壯,手握環子槍,胯騎紅棗馬,頸係藍披風,正是虎騎出身的南軍大將,霹靂神張近仁是也。
隻見張近仁躍馬握槍,吼叫殺來,一槍蕩開二唐身位,救下沈澤。範成龍見了,亦是駕馬挺矛,迎住廝殺,二位英雄各使槍矛,這環子槍猶如孟起刺子廉,那鐵脊矛恰似翼德戰儁乂。寒芒忽起,炎耀閃爍,一個是帶佗衛楚,不圖流芳青史;一個是孫恩入淮,力破天道不周。二人槍來矛去,連戰四十餘合,眼看兩將中間,高下已分。將及輸了的那個,卻是範成龍。唐猛見勢頭不好,高聲叫道:“兄弟莫憂,俺來助你!”便舉劉去掃張近仁的馬腿。身後那馬弓手出身的太歲神高可立早是瞧見,笑道:“看我太歲神箭弩弓張,取你性命!”自背上取下雕弓,搭上硬箭,滿滿地拽開,颼的一箭,往唐猛麵門上射去。唐鶴忙叫一聲:“爹爹小心暗箭!”唐猛聽見,不慌不忙,順勢一閃,躲開那箭。一箭未著,高可立連忙再取箭,複又射來,唐猛又是躲開。不想那一箭卻是連珠箭,其後尚還有一箭,唐猛鋼牙一張,正咬著箭簇。眼看三箭射去皆不中,高可立連忙撤逃。唐猛大喝道:“賊人莫走!”說完,早已踏步追殺。範成龍不顧身體,連忙撇了張近仁,叫止唐猛,不想唐猛早已走遠。範成龍隻得叫一聲苦道:“今番吾兄死矣!”唐鶴也殺開條血路,來至範成龍身前道:“叔父何故如此說言?”範成龍道:“眼下賊寇攻打天台山不止,我等如何分出餘兵去助你父親?”話未說完,張近仁又已擁兵圍上,範成龍等人隻得又複衝殺。
且說唐猛帶領一眾鄉兵追擊一陣,趕了數裡路,早已不見高可立身影。忽然那右側小山崖上冒出一人,披頭散發及腰,麵如鬼使寒昭,下穿一條素紗小褲,上身赤膊,毫無血色,正是那太白神趙毅。眼看唐猛將至腳下,趙毅猛然一躍,喝一聲:“匹夫休要猖狂,趙毅在此!”唐猛循聲一看,就見頭上現出一人身影,垂直踏來,唐猛連忙側身躲開,那人踐踏吃空,隻見平地黃泥現出個深坑。趙毅眼看一下偷襲未成,旋即自肩上取下巨鐮,再度撲來。唐猛亦是打背上取下銅劉敵住。二將各不相讓,廝並有五十餘合,不分勝負。趙毅暗暗心驚道:“這大漢一招一式,真個不是綠林中手段,再與他鬥幾時,定敵不過了。”唐猛毫不鬆懈,又賣個破綻,往趙毅肩背上砍去。趙毅立時一蹲,躲開銅劉,手中巨鐮回旋,趁勢去掃唐猛肚腹。唐猛連忙抽手,去抓趙毅長發,用力一扯。趙毅狂叫不止,手中巨鐮已是落地。唐猛又是大喝一聲,使出蠻力,一下扯掉趙毅長發數根,趙毅順勢貼麵栽倒泥地之上。唐猛正要舉劉砍殺趙毅,不想遠方早是射來一箭,直奔唐猛眼角而去。幸賴唐猛聽聞風聲變動,急忙把身子一挫,躲開那一箭。再度看去,隻見高可立把弓弩彆於背上,手持一杆長槍,立於前端。趙毅見高可立來,連滾帶爬地退至一邊,圍住唐猛前路。唐猛眼看二人合圍,又挺銅劉戰了十餘合,不見勝敗。那唐猛鬥得一身臭汗,尚未開言叫罵,猛地瞥見一人快步奔來,抬手便往唐猛肩頭上戳。唐猛躲閃不及,肩上早著,大叫一聲。那人見唐猛肩頭掛彩,桀桀厲笑道:“你這鳥漢已為甕中之鱉,還不速速領死!”唐猛看去,原是遊奕神潘文得到此。
這潘文得一身布衣打扮,雙手各持一把墨色吳鉤,三人各據一角,圍住唐猛退路。唐猛大吼道:“休道我不知你等手段,要拿車輪戰殺我。”把手中銅劉舞的盤肩過頂,亂若瘋魔。潘文得見這唐猛武藝非凡,快步上前,砍著銅劉刃口,械其鋒芒。唐猛一下掙脫不出,便飛起一腳,正中潘文得肚腹,一下踹開。唐猛重振氣勢,一人敵住潘文得、趙毅、高可立三員大將。身上力氣雖乏,一時還可勉力招架。高可立見唐猛如此困勇,便把長槍上前一晃,直逼唐猛心窩。唐猛隻得奮力撇開潘文得,一下打開。不防耳邊風聲嘯嘯,趙毅一記鐮刀早是劈來,正中唐猛背上。唐猛大叫一聲,手中銅劉當地一聲落地。方才起身,潘文得便乘勢雙手上前,直往唐猛肚腹戳去。唐猛用力一退,潘文得戳得個空。唐猛未得喘息,高可立長槍已是刺來,唐猛急忙轉身,單憑右手一力抓住槍尖招架。不防趙毅一鐮也已卷進左脅,唐猛急閃不迭,早吃那鐮刀刺進腰肋,所幸不深,未可致命。唐猛狂叫一聲,高可立也一下抬槍刺去,正中唐猛肩頭,身如泰山,轟然倒地。三人連忙撇了兵器,見唐猛尚有口餘氣在,便把唐猛同野豬一般捆綁牢緊,叫小嘍囉抬去監牢關押。有詩為證:
莫言花皮充虎王,仲康自詡傲二郎。
當年擒獸繞山水,今日猛虎落平陽。
既擒了首將,呂師囊便點和潼、沈抃領先鋒精兵攻打天台山正山口關隘,張近仁領沈澤攻打天台山左山關隘,卓萬裡、範疇去攻打天台後山關隘,高可立領潘文得攻打天台山右山關隘,沈剛直搗後堂,專擒神豹。應明、徐統、趙毅留於呂師囊身旁,另有他用,不在話下。
安排已定,旦日天明,天台山外果見南軍殺氣振天,喊聲震地,大股殺來。守山將士皆是大驚。和潼、沈抃當先攻打,已上垣郭,官兵早是亂作一團。和潼奮身一躍,力殺百人,流星撞入。沈抃領兵隨上,大軍一齊殺來。迎麵遇著魯成在此抵抗。和潼就亂軍之中展開宣花板斧,奮勇大鬥。此刻呂師囊等人也已帶兵殺進。魯成擋不住和潼,卻見寇猛前來助戰。和潼舞動大斧,直取二人廝殺。沈抃見魯成、寇猛死戰不退,便也拔劍前來相助,分開寇猛。魯成一人抵敵不住,早見和潼一斧砍下,斬斷左腿,魯成跌倒在地,和潼就地一抓,生擒過來。那頭沈抃卻是敵不過寇猛,隻得招架。
原來這沈抃不過是蘇州城內一唱戲優伶,手上零星會點三角功夫。然其音線沙啞,聲色不堪,若是那歡喜劇目經他一唱,隻如六月飛雪,故而人人皆笑他一個諢名,喚作“喪門神”。沈抃十分惱恨,日常多有衝撞,因此吃了不少官司在身,奔逃於江湖之上,後見呂師囊在此廣施恩義,便入了夥做一員將弁。
當下寇猛神威愈奮,忽地擺開沈抃劍鋒,就勢賣進左手,一下去戳沈抃肚腹。卻被和潼從後攔腰一砍,儘力全揮,直把寇猛攔腰砍作兩段。和潼、沈抃合力領兵殺入山中,正口關隘已是攻下,呂師囊大軍在前開路。和潼、沈抃早已沿路擒得亂逃兵士無數。正口官兵將弁均已擒殺殆儘,沈剛揮舞鐵錘,直搗黃龍,殺入觀中去尋獨角神豹。和潼、沈抃便各領兵馬前去接應他路了。
隻說那頭呂師囊方才進山,早有兵士飛報入觀中。眾人聞得天台山外防守已陷,一個個麵麵相覷,急得手足無措,大眾尋不見徐和,隻好一齊看著徐青娘、範成龍二人。範成龍眉頭一縱,咬牙道:“事已至此,我等唯有死戰到底,方才有一線生機。我定當身先士卒,殞身在此!”言罷,已是提槍殺出。眾人見狀,也各仗兵器緊隨其後,要向外衝殺。徐青娘柳眉倒豎,急急傳令:“不許亂動,違令者立斬!”便分調軍士到各處先行埋伏。隨即綽劍上馬,直奔右山。
且說範疇、卓萬裡奉令去攻打天台後山關隘,乃是鄭捷挺刀駐防。二人督率軍士,親冒矢石,力攻後山。鄭捷幾日裡見天台山早是岌岌可危,本就心裡惶懼不安,眼下見得南軍已殺進天台山中,一下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那邊範疇已率本部人馬殺上觀口來,卓萬裡手握雙戟,隻身一人,勇猛先登,正遇鄭捷,鄭捷連忙拔刀力戰數合。鄭捷武藝平平,當下又吃這一驚唬駭得心慌意亂,手上早是沒了路數,早被卓萬裡一戟搠著心窩,鮮血橫流。身後南軍已是潮湧殺來,後方已破。範疇、卓萬裡二人一齊領兵殺到觀口。逢人便砍,逢馬便搠,一路隻留漫山屍骸,隻待大軍會合。
再說張近仁領沈澤率軍直撲天台山左麵關隘,乃是顧岑駐防,此時正好與徐青娘合兵一處。張近仁仗著手中環子槍在前當先開路,遇有官兵遊騎軍馬,立時斬獲,頃刻破了左關。沈澤是個粗魯的漢子,早已身先士卒,破門而入。張近仁緊隨其後,二人一齊入關。徐青娘、顧岑死命敵住。張近仁一條環子槍神出鬼沒,來鬥徐青娘。徐青娘挺雙劍來鬥。那張近仁的槍法神出鬼沒,徐青娘雖也習得些武藝,卻不甚精熟。三十合之前,尚還是敵手;三十合之後,已然力怯。張近仁得個破綻,抬手一槍,刺穿馬項,徐青娘翻身落馬,眾軍亂作一團。那頭顧岑正同沈澤苦苦鬥力,忽見徐青娘落敗,一下心慌,便吃沈澤順勢擒拿筋骨,用力一提,隻一扯,便聽哢噠一聲,正是骨分肉離。顧岑兩條臂膊,已被沈澤生生扯下,登時血流如注,死於非命。背後賊兵都已殺進關來,正似下山猛虎,狂吼暢殺,左關人馬掃儘無餘。徐青娘見賊兵勢大,恐怕吃捉了受辱,長歎一聲:“今日恕侄女無以報效叔叔了!”將劍望咽喉處一抹,就此香消玉殞了。左關既破,張近仁便與沈澤領兵直奔山口會合。
再說高可立、潘文得二人攻打右山關隘。範成龍帶兵飛撲來此,正欲死命相敵,忽聞得左、後二處關隘皆已失守,官兵一齊大亂。這頭潘文得早從關右雲梯攻上,力斬數十人而入。高可立也抄左側階梯入關,直奔範成龍而來。範成龍腹背受敵,措手不及,趕忙將矛一敲,早吃潘文得把匕首從後一刺,利刃已是穿胸而出。範成龍撲地跌倒在地,眾軍上前活捉過來。高可立也率身後南軍把範成龍那彪援軍儘數殺儘,潘文得、高可立二人各逞本事,殺人無數。右關已破,二人領兵直殺到天台山內觀口了。
且說呂師囊領大兵一路順風來至觀口前,會著其他幾路兵馬,卻見唐鶴隻身一人,挺著一杆長槍,把住道觀口,淩淩威風,大喝一聲:“賊寇休要亂闖,唐鶴在此!”和潼聽了大怒,一斧奔上前去,沈抃也隨後助戰。唐鶴挺槍直鬥和潼、沈抃二人。一齊大喝道:“你這廝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唐鶴也無言回答,挺槍直刺和潼心坎。和潼急忙一斧攔截,後方沈抃早已一劍插入。唐鶴不及防備,早被一劍穿心,落馬斃命。
徐統見此便對呂師囊道:“主公在此督戰,我再分一彪兵馬去助沈兄取那徐和與神豹。”呂師囊稱是。徐統便率張近仁、高可立、沈澤,分兵一半,抄擊道觀。三神得令,率眾攻入,大吼殺人。觀內將弁殘兵、大小弟子皆是亂做一團,四散奔逃。眾人大呼向前,破門而入。徐統先行馳馬進去了,見著觀中老君像後有一人捏捏索索,半隱著身子,笑道:“前麵那個篩糠碩鼠小人便是徐和,且把他與我捉來。”眾軍聽罷,七手八腳,爭先恐後,早把徐和捆如粽子一般扔出道觀,徐統下馬看時,那徐和早已失了三魂七魄,止不住地叫饒命,徐統早已一記耳光扇打,恨恨道:“你這廝早時氣焰去那了!我兒之命今番該還來了!”看官,話頭既已說來,到此便將前因後果皆一言而儘,原來這徐和有個甥女,名喚徐琰,早先是聘媒妁之言許與徐統兒子徐攀,不想徐琰未嫁而夭,徐攀憂傷過度,也是病倒床上,氣息奄奄,命懸一線。徐統便求自家師父陳念義傳授自己舒心化清之法,救治愛子。不想那陳念義以生死存亡皆為萬法命數,天不可逆為私欲所用之話回絕。徐和見此又擅自做主,逞能醫治。誤診徐攀為溫補春寒之症,草以扶陽抑陰之大黃、巴豆等烈藥煎湯,適形偏謬,終把徐攀亦送入黃泉。徐統由此大恨徐和、陳念義二人。一心遁入魔道,來投奔呂師囊,常攛掇呂師囊興兵攻打天台山,眼下正遇如此良機,如何不用?不題。
且說眾軍打破天台山各處防備,攻入道觀中,又見後堂亂作一團,原是沈剛與神豹廝打得火熱。沈剛殺入時,那豹子好似屁股上生有眼睛,早知背後有人暗算,唔的一聲,身子倒調轉來。那豹子看見有人來,大吼一聲,半空中起個霹靂,四爪一縱,離地二三尺直撲過來。沈剛留不住大錘,就撇在地上。那豹子撲到沈剛身上,兩隻前爪搭著肩胛,張開血盆也似的巨口,待咬沈剛的頭頸,恰吃沈剛的鐵頭拄定下額,顧不倒頭來。那豹子又吼了一聲,提起後爪來抓沈剛,那沈剛早將兩腿縮起,夾住那豹子的腰胯。沈剛和豹子都跌倒在地上,貼胸摟住。戰至分際,兩個都掙紮不得,隻得呼呼的喘氣。原來這豹子不是胎生的,乃是虎鱨魚所化。虎鱨魚在深潭底下潛修三百年,能化獨角豹,勇猛勝於凡豹。饒是沈剛這等猛將,也一時奈何它不得。沈澤等大驚,忙上前看視時,隻見沈剛同神豹兀自拆解不開,眾人都嚇了一跳,驚得倒退。高可立掣起那張弓,三箭齊放,射中豹首。張近仁忙挺手中槍,覷定了那豹子的肋縫裡,用力戳進去,矛鋒從下麵透過,插入地內。那豹子早被沈剛消磨得沒了氣力,又吃這一矛穿心,吼了一聲,登時倒下。再看沈剛時,也已是被豹子的鋼牙啃傷頸脖,七竅裡沒了氣息。沈澤見自家哥子死了,驀地啼哭起來,又去地上拾起沈剛遺留的那柄鐵錘,去豹子的耳根邊連打十餘錘。那豹子鮮血迸濺,烏珠突出,腦骨損碎,動也不動了。
徐統見神豹已得,便讓兵士一一勘問,無有疏漏。徐統又道:“為何不見陳念義的仙骨,何處放了?”道童道:“便在左廊巨靈神像後。”徐統聽完連忙帶兵去看,果見一肉身泥人盤坐蒲團之上,正是那陳念義。徐統見了,連忙叫左右兵士取金鞭來,厲聲叫道:“讓你這老不死的頑球仙逝!”手中鞭起鞭落,一下一下,直打得陳念義骨肉皆做一灘齏粉,方才罷休。
又說呂師囊眼見天台山攻下,忙令卓萬裡騎上快馬,帶上兵丁,又帶了唐雲、唐鶴等人首級,趕去唐家寨。卓萬裡領令,駕馬出征。到時卻見唐家寨上早已煙火彌漫,原來趙毅奉呂師囊密令,提前率一支輕兵先行攻打唐家寨,唐九、唐霄此刻正在寨上守備,雙方僵持不下,和潼見此,忙叫兵士把唐家二兄首級用旗杆挑起,寨上兵士見了,俱都大驚大亂。唐九忙叫:“休要驚亂,這是賊兵詭計!”無奈軍心已亂,指揮不下。卓萬裡、趙毅見狀,即刻領大隊人馬,飛撲殺來。眼見雲梯已上,唐九、唐霄忙棄寨逃走。南軍一齊上寨,寨門已陷,唐九、唐霄各自奪路奔逃。
且說寨主唐天柱在上房內聞得外麵喊殺振天,嚇得魂不附體,遍問左右,均說南軍已經殺進寨內。唐九也跑進房中,口不擇言道:“賊兵殺來了!”唐天柱道:“昨日他們都說我兒尚在天台山剿匪打仗,莫非有三長兩短了麼?”話音未落,就見卓萬裡已引兵殺至屋前,唐天柱眼看無路可逃,隻得快步奔入院中,投井而亡。唐九眼見唐天柱投井,原本也要一道追去,方才要投,早被卓萬裡快步上前,一下拿著,倒像提一個雞仔一般扔在地上,眾軍捆捉過來。
唐霄隻身一人,從寨中僻靜處越出唐家寨外,卻見一隊賊兵迎麵殺來。唐霄一下驚倒,爬起待走時,早吃那軍中一員大將閃出,手起一鐮,將唐霄當場攔腰砍斷,早已了賬。正是那太白神趙毅。見唐家寨已破,二人便將唐家寨男女老幼儘皆押往天台山,同呂師囊處聽後發落。
且說大軍會齊在天台山下,呂師囊便對應明、徐統道:“將何發落?”徐統嘿嘿一笑,便叫小嘍囉把徐和幾人先在崖上割腹剖心,祭奠沈剛,兼泄其憤。徐統還要去斬唐猛、徐和二家的家小滿門,卻因呂師囊素懷仁德,不肯儘情追殺,隻留了煉陣該用的人口,餘者一一放行。
既說至此,看官,且將後來之事在此說完。那徐長生是個愚孝子,連夜奔走又患了肝胃痛,照著徐和遺作《醫學辯證》開方,自服溫補致殆,無子嗣可傳。徐和的娘子因人至中年,夫子皆喪,悲痛欲絕,自此不問世事,專修淨土法門。忽一日,自知時至,沐浴更衣,西向念佛,自稱“蓮花滿室,佛來迎我”,就此泊然而遊了。徐氏一門,儘此消散。看官聽說,以徐溶夫之才之學談醫,而猶走入魔道,醫豈輕易言哉!後人有一首詩,專諷此輩,勸人勿輕言醫,是曰:
半路充國手,開方亂畫符。
出門須坐轎,吃飯要鮮魚。
不明財主棄,多故病人疏。
憐君九泉下,冤鬼扯髭須。
說回當下應明教卓萬裡先把自家身上兩口畫戟皆抹墨線而過,再將那唐家寨中的精壯男兒剜心采血,以石碗裝之,分滴塗玉磚之上,再把那屍身人織砌墓,溫養此磚。待到旦日辰時,血氣已凝,徐統便命小嘍囉自所俘山民之中,挑選一百單八名陰時所生的始齔幼童儘數拔除乳牙,皆用前日所出之磚碎化。又把幼童強喂以人屍腐肉,其中自含屍毒,待到一日之後,群童果然儘數而死。徐統叫人各自於嬰屍之前束縛紅線,串一乳牙而連,封魂鎮魄。各按天乾地支陣點所埋。徐統手握豹角,用力一攢,含入口中,緩緩吐出道道黑水。應明身著黃冠衲衣,兩手持符文,見黑水已出,連忙把符文浸入豹血之中,潑灑陣地之上,那陣地各角竟有骨爪依次破土而出。應明手指自虛空而書一晦澀篆字,旋即仰天長嘯一聲:“逆血邪陣,驅鬼泣庶。希聲聻憹,鬿魌魕鬽。奉血納命,賜汝刀斫!”霎時烏雲密布,怪風號哭,雷霆電閃,狐鳴幽火四方起,伴那蕭蕭風雷,應明貌如鬼神,嘶嘶癲吼道:“陣法已成,隻待那一眾官兵來此送死便可!”話音未落,就見一小嘍囉飛撲來報道:“官兵已殺奔天台山來了!”隻因這一下,有道是:
桀紂暴虐,肆戮蒼生凡俗;
千裡東進,嗟歎英雄絕響。
正是:十裡山河血骨連,月明星河祐蒼天。畢竟這應明陣法如何能耐?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員南軍將佐:
鳳儀、沈剛
折了十三員官軍將佐:
唐雲、寇猛、鄭捷、顧岑、徐青娘、唐鶴、唐天柱、唐霄、唐猛、魯成、範成龍、徐和、唐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