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上戰場。
魏將樂琳陷入血戰。
事實上,尚未接陣,見到漢軍竟有一半都是老卒時,他便生了不小的輕視之心。
自忖漢軍左翼縱有勁卒,但自己所領部曲在裝備、信心、士氣上都絕不落後於人,隻需本部與漢軍左翼相持一刻,自己就能鑿穿漢軍右翼,從而輕鬆拿下初戰首勝!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漢軍右翼那群看起來半截入土不堪一擊的老卒對付起來竟然如此困難,一個個竟毫無死誌,麵對自己的衝陣亂殺,開始的時候居然絲毫潰退的跡象都沒有!
甚至被砍倒在地之後,竟仍能奮出力來死死抓住他們,絆住他們,或偶爾再揮一刀,遲滯他們的進攻。
直到漢軍右翼軍陣已削至過半,那群老弱才開始出現恐慌與潰退。
而他更萬萬沒想到,漢軍左翼那支看起來也並不如何年輕的部曲,竟能突然爆發出如此令人駭然的戰鬥力!
他帶人鑿穿漢軍軍陣,幾乎用了一刻鐘,而漢軍居然隻用了短短幾十個呼吸的工夫,便直接將他所部人馬全部衝下了阪坡,且似乎還有越衝越遠之勢!
若非發現大將軍援軍已經出現在不遠處,被困在漢軍陣中這三百餘部曲恐怕就要士氣崩潰了!
峪山台地上。
劉禪看著突然暴起的馮虎部不斷將曹軍遠驅,心裡總算是暗鬆一氣。
畢竟這已經是漢軍精銳與敢死之士了,要是真那麼不堪一擊,接下來的全麵戰場會打成何種樣子根本不敢想像。
再向戰場中間看去。
魏軍大部在被漢軍打下土阪十幾步之後,漸漸穩住了陣線,開始與失去了居高臨下優勢的漢軍進入了僵持。
被圍在漢軍陣中的樂琳,在損失了兩百多名部曲之後,總算是成功負背結成了一個百人的圓形槍陣,開始緩緩向阪底移動。
而圍攻的漢軍打殺了這麼久,卻是一點力不從心之感都沒有,仍密集結陣,奮力圍攻,以期全殲這支被圍的魏軍!
漢魏雙方此時各有一支步軍來援。
然而就在此時,大地開始踏踏作響。
五百名負槍持弓的虎豹騎卻是比漢魏雙方來援步軍更快一步抵達戰場!
隻見這五百騎一到戰場便繞行到漢軍右翼,也即樂琳被圍之處,其後竟一邊結騎陣逆時針環馳,一邊無差彆地對樂琳被圍之處的密集戰陣開始了拋射!
數百枚重矢飛上高空,最後又借著重力加速度疾衝而下!
頓時,漢軍魏軍同時倒下者近百!
馮虎虎視前方隻剩幾十部曲的魏將,心中怒極,但卻又不得不在虎豹騎又一輪無差彆拋射後,緊急命人鬆散陣型,以減少中箭的概率。
這時候,隻剩最後二十餘部曲,被自己人的重箭射出好幾個流血窟窿的樂琳終於找準機會往外狼狽衝殺,卻仍無法突出漢圍。
虎豹騎騎督司馬龐會於是命虎豹騎放棄弓矢,提槍對仍包圍著樂琳的漢軍外圍進行了側衝。
最終花費了二十騎的代價,虎豹騎終於衝散了漢陣外圍,成功將樂琳接走,卻是任樂琳最後二十餘名部曲自生自滅在漢軍圍中。
峪山將台之上。
劉禪拳頭邦硬!
沒想到那陷圍魏將馬上就要被全殲,竟然還是被救走!
老將軍看出了天子的慍怒,道:
“陛下,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曹魏騎兵支援太快了,而且如此無差彆的騎射,不計代價的衝陣,若是再保持密集戰陣與之僵持,怕是要再死傷二三百人的。”
劉禪沉思片刻後無奈點頭,卻又有些好奇,魏軍衝陣之將是誰,竟值得魏軍花費如此代價來救。
此時,戰場之上,雙方來援的兩千步軍都還未抵達阪坡戰場,卻又都隨著虎豹騎的後撤,開始極有默契地同時撤退。
初戰就如此結束了。
本來隻是互相試探的初戰,差點打成了統率被斬首的崩潰戰,曹真心情好不起來,隻想痛罵樂琳一頓。
然而當龐會從戰馬上甩下一身血窟窿且已徹底昏迷過去的樂琳時,他總算還是忍住,隻撇撇嘴,其後將目光看向長安方向。
峪山將台。
一身浴血的馮虎虎步行至那杆金吾纛旓之下,對著全副披掛的天子一個抱拳,振甲奮聲:
“臣未能為陛下斬將奪旗,讓陛下失望了!”
劉禪不顧其人身上血汙腥氣,一步上前將其扶起:“山舉真虎臣也!朕何失望之有!”
事實上,這位在曆史上名不見經傳,隻被劉禪打上馮習之子標簽的馮虎,這一仗打得極好。
若非虎豹騎來援,又付出了二十騎的代價,那麼此戰第一個斬將之功必屬其人。
這不得不讓劉禪心生些許感慨。
之前思來想去都想不出大漢除了魏延、薑維、王平外,還有哪個拿得出手的將才。
此刻想來,若是自己在軍中慢慢深耕發掘,將來未必不能像昭烈發掘出魏延一般,再給大漢尋幾個可以獨當一麵的虎將吧?
再說了,自己不能隻按曆史書上的名字去按圖索驥吧?
釋騏驥之不乘,焉惶惶而更索?!
而此刻,一身腥膻之氣的馮虎,見到這位原本在軍中風評並不好的陛下竟然不顧他身上血跡臟汙,直接與他久久握手相對,心中居然升起一股恨不能一死以報君恩,又恨不能再為陛下多殺幾百魏狗的衝動。
“虎臣身上可曾負傷?”劉禪關心問道,心底隻遺憾自己竟沒有玉帶可贈。
“魏狗如何能傷我!”馮虎聽到虎臣二字,頓時激昂以對。
“好,好,好!”劉禪放開了這位馮虎臣的手,拍了拍他滿是血汙的臂甲。
“虎臣且稍作休息,養精蓄銳,估計戰事很快便又要再起,朕指著虎臣替朕多殺幾個魏逆!”
“唯!”馮虎振奮而退。
將台之上,一直與天子並立的老將軍無聲地看著這對年輕的君臣,眼睛裡似乎多了些追憶。
“子龍將軍,朕想去下麵大營看看,問問到底誰死了,斬首幾何,並將戰死者該得之撫恤露布三軍,鹹使聞知,何如?”
趙雲先是一怔,而後奮然作聲:
“陛下聖明!”
他確實沒想到,連他都會忽略的東西,這位年輕的陛下居然能想到。
不過也是,這幾日相處下來,這位陛下給他的驚喜難道還少嗎?
很快,在老將軍次子趙辟疆的護衛下,全副披掛的天子來到了峪山腳下的漢軍大營。
戰損已經被統計了出來。
這場初戰,漢軍總共陣亡重傷三百六十四人。
其中敢死老卒及青壯共陣亡重傷二百九十二人。
馮虎所統一千精銳,陣亡七十二人。
這七十二人,又幾乎都是在圍殲魏將時由於密集結陣導致被虎豹騎兩波無差彆拋射,以及那波騎槍衝陣時陣亡的。
損失不小,但戰果同樣不小。
魏軍總共丟下了五百多具屍體,還損失了二十匹戰馬。
若是除去被馮虎所統精銳圍殲的三百餘人,那麼對陣之時,基本死一個敢死老卒青壯,就死一個魏軍。
開出的空頭支票真的換來了將士的效死,而且將士的效死又真有其價值,這讓劉禪有些驚喜。
不論如何,雖說是有精銳在側的緣故,但也足以說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確實是有其道理的。
過不多時,監軍鄧芝便將各伍、什、隊、曲的基層軍官統計的各自部曲死亡及斬首情況表呈劉禪。
劉禪再次申令,戰死者皆賜田宅,斬一級及斬一級而戰死者,加賜侍官、烈官,免三代徭役賦稅。
名單及相應撫恤做成告示,露布三軍,再命各基層軍官告知到每一名士卒。
於是三軍振奮。
又有不少士卒主動向所屬軍官申請成為敢死。
便是不敢死的人也有報名,他們似乎想通了一個問題:我跟著一群敢死在一起,陣亡的概率大概比跟著一群不敢死的人要小些,而有所斬獲的概率又大概要大些。
總之,初戰小捷,多少還是讓漢軍士氣得到了提升。
這確是趙雲和劉禪希望看到的。
視線回到戰場。
從初戰結束的巳時,一直到午後未時近兩個時辰的漫長時間裡,魏軍沒有再做出任何軍事行動。
而漢軍兵少,又沒有騎兵可用,所以根本沒有戰場的主動權,隻能無可奈何地等待魏軍先做出動作,以期後發製人。
一直到未時二刻,一直在將台上安坐的曹真似乎看到了什麼,站起身來。
片刻後,他召來親兵,發布了第一條軍令:
“全軍披甲,準備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