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黑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淩晨時分,陳默究竟奔襲了多久,他自己都沒有概念了。
耳畔隻剩呼呼的狂風,以及吹打在臉上的細雨。
偵察兵比武的強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抗住,要不是陳默從根子裡也是老兵,身為軍人,永不言敗的信仰早就根深蒂固。
就這麼負重三十多公斤,累到幾乎昏厥的跑法,壓根堅持不下來啊。
但他必須拚,不單單是為了連隊,還為了自己,隻要有表現的機會,必須牢牢的抓住。
他要見到老領導,要改變這一生。
這是陳默的目標和信念,每次再麵臨極端環境的考驗時,他都會拿出來一遍遍的告誡自己。
漸漸的。
迎麵吹來的風,水腥味越來越濃,陳默就知道距離操舟的湖泊近了,自己奔跑的路線沒錯。
確實沒錯。
又跑了大概六七百米,陳默就隱隱看到湖泊邊上,兩輛運兵卡車旁,十幾個老兵蹲在地上,撅著屁股給衝鋒舟打氣。
等走到跟前,認出正是剛才率先橫渡的一班和二班老兵。
陳默頗為無語道:“這比武的衝鋒舟還要自己充氣?”
“彆幾把廢話了。”撅著屁股的老兵中,有人抬頭看見來人,朝著旁邊車輛指了指:“車後廂還有,趕緊的,拿著充氣筒快點充。”
“等會彆的連隊那幫狗崽子就來了。”
“得嘞!!”
陳默也沒墨跡,他快步跑到卡車倉裡拖出一個黑色的衝鋒舟,順手拿上充氣筒,也加入到充氣大軍當中。
這玩意要是電動的還好,若是手動充氣,一個衝鋒舟沒有七八分鐘根本搞不定。
很顯然。
單位監督的人,也知道橫渡需要時間,各連參加比武的人員不會一起過來,故意用這種方式,將先到的人強行留到湖泊旁,負責打氣。
給後麵的人留出追趕時間。
約摸過去有五六分鐘吧。
陳默這邊一個衝鋒舟還沒搞定,後方彭威所帶領的三班,四班,五班戰士就陸陸續續抵達。
他們這邊大部隊到了,另外兩個連隊的人,幾乎同時抵達。
眼瞅著總共就三十個衝鋒舟,被老七師的人搶了將近二十個。
人家當然不答應啊。
“媽的,把東西留下!!”
高炮旅兩個偵察連分東西兩側,將陳默他們圍在中間。
頃刻間,雙方劍拔弩張。
“我留你個勾八,充好氣的船下水,四人一船出發,我今天看誰敢來搶,老子弄死他。”
一班的三級士官劉東,拿著連旗往地上一戳,挽起袖子,瞪著對麵蠢蠢欲動的人群。
這時候,就是體現全連團結的時候了。
苦池偵察連這邊,那幫平時在連裡不吭不哈老士官,統一挽起袖子做好了搏鬥的準備。
護著身後連隊其他人,拖著衝鋒舟下水。
這麼分配還真不是沒有道理,老兵水性相對來說都比較彪悍,就是沒有船,他們也能遊到對麵。
而年輕一些的,力氣足,腰好,劃衝鋒舟時比他們更有優勢。
可以更早一步抵達對岸。
趁著雙方對峙時,現場的老兵,很是配合的拖動衝鋒舟下水。
陳默負責的船,還有氣沒打滿,他乾脆遞給一旁的彭威道:“班長,這個衝鋒舟給你。”
言罷。
他趁著外圍的人沒注意,偷偷摸摸把卡車後廂中的充氣筒,全部攬到懷裡,賊兮兮的跟著人群下水。
一群老兵,目瞪口呆的看著秀才,抱一堆充氣筒,混在他們堆裡要跟著一塊跑。
要知道,麵前這個湖泊是個大型水庫,橫渡過去好幾公裡呢。
他們就算把大部分衝鋒舟弄走,另外兩個連隊為了不耽擱後麵的時間,也必然會留人在這充氣。
畢竟,劃舟肯定比遊泳快啊。
可你特麼把充氣筒都給弄走,人家怎麼打氣?用嘴吹嘛?
之前跟陳默一起合作過的堯京華,他都覺得自己已經很了解秀才了,可也沒想到,這家夥這麼損啊。
但有人震驚,就有人欣賞,偵察連裡又不缺臭味相投的人。
瞅見他抱這麼多充氣筒,當即就有老兵將陳默拉到自己船上。
“快快快,把裝備負重全部丟船艙,坐我身邊劃。”
“媽的,秀才你真是人才啊,一肚子壞水哈哈,不過老子喜歡!!”
陳默咧嘴一笑,將背包,除了槍支之外,全部丟到船艙,自己則是騎到衝鋒艙的沿上,趴在那裡,雙手全力劃動。
一隻船乘坐四人,四人齊齊動手。
衝鋒舟猶如黑夜中的幽靈一般,快速朝前躥出。
湖麵上,有其他老兵護著,近二十艘船很順利的出發。
而和其他兩個連隊對峙的老兵,瞧著自己人已經撤走,也陸續轉身,拿上裝備。
撲通!撲通!撲通!
連續的下水聲傳來,一群人紮進水中,準備橫渡湖泊。
沒辦法了。
這特麼人都跑完了,再對峙也沒什麼意義。
當高炮旅的兩個偵察連彙合一處,商議著由一部分水性好的人先下水,其餘人就在這裡給衝鋒舟充氣時。
才發現,船還有,就在車廂裡頭放著。
可特麼翻來覆去,連一個打氣筒都找不到時。
一群炮偵,儀偵的老兵,氣到臉都發綠了,當即就指著湖麵上,已經走遠的船隊破口大罵。
“狗日的裝甲仔,特麼的你們真該死啊,充氣筒你們也拿?”
“蝗蟲啊你們?”
“彆特麼讓我逮到你們,操!!”
可罵歸罵,這麼遠的湖泊,就是用嘴吹也要把衝鋒舟吹起來。
要不然,等他們遊幾公裡過去時,估計人家早就躥沒影了。
湖岸上,一群老兵氣急敗壞的跳下水,撲騰著水花,死命的往前追。
剩下二十多人,無奈的抱著衝鋒舟憋足了力氣的往裡灌氣。
那心情。
真是比被狗操了,都特麼難受啊。
劃衝鋒舟是一件非常累人的活,全靠腹部,臂膀發力。
陳默人緣不錯,混到了比較靠前的船,連續滑動之下,手都快凍得沒知覺了。
他對於後方的罵聲,倒是無動於衷,既然敢拿,他還能怕挨罵?
可船上另外三個老兵,卻差點笑到岔過氣去。
一邊劃船,一邊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哈哈,秀才,你狗日的真損啊,媽的,讓你來比武就對了,早就猜到你小子不是省油的燈。”
“知道你小子不是啥好東西,沒想到這麼損,你說老炮那麼正直的一個人,怎麼就教出你這種痞子。”
這眼瞅著自己最先出發,因為三個老兵不停的在那笑,劃動速度都有所降低。
被連裡其他人反超。
陳默沒好氣的催促道:“你們三個老登,彆笑了,咱們都落後了。”
“啥老登,媽的,我咋聽著這麼彆扭呢?”笑得最歡的那名老兵瞪著眼。
他剛想開口,繼續跟秀才吵兩句。
遠處的湖泊,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這時候雖說天還沒徹底亮透,可巨大的爆炸聲,伴隨著被掀起十幾米高的水花。
依舊能被劃在最前方的幾艘船,看得清清楚楚啊。
這麼大動靜,導致整個湖泊都在震動。
“玩這麼大嘛?”
陳默騎在衝鋒舟的一側,目露驚訝的看著遠處,那明顯是有人故意往水裡打炮彈。
“大個屁,這是炮火覆蓋,下船!!”
老兵吼了一聲。
陳默畢竟當偵察兵時間還短,有些科目掌握的並不熟練。
還沒等他搞明白,炮火覆蓋的應對措施時,對麵那兩個老兵就一手抄起船艙中的負重,“撲通”一聲下水。
連帶著衝鋒舟都給掀翻。
陳默整個人身子一斜,直接摔進了湖泊裡。
要知道。
這雖是三月下旬,白天有時候溫度能達到二十多度,可淩晨依舊冷到刺骨啊。
這特麼突然進到水裡,陳默隻覺得渾身瞬間被寒冷包裹,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好在衝鋒舟上麵,有那種小型的通氣孔,把人扣下麵,水麵上隻要不出現人活動的痕跡,就不算違規。
陳默適應一些後。
他伸出腦袋在倒扣的船艙中呼吸。
其他劃船的老兵,也有人把頭伸出來,對方掃了一眼陳默,笑道:“你小子心理素質可以啊。”
“本來還以為你會撲騰好一會,嗆幾口水呢。”
“誒,秀才,有時候我真覺得你以前當過兵,我能從你身上看到老兵的一些影子。”
“彆瞎說,我可沒有。”陳默心虛了一下。
隨口轉移話題:“班長,這種炮火覆蓋要炸幾下?”
“還特麼炸幾下,一下就行了。”
老兵撇撇嘴,甕聲甕氣的說道:“炮火覆蓋期間,水麵上不能長時間有人逗留。”
“冒出腦袋換個氣可以,咱們連隊拉另外兩個隊太遠,操舟越障科目,有時候就是為了給後麵的人追趕的機會。”
“等吧,等哨子響了,就能出去。”
得知還要等一會,陳默也無奈了,這水裡是真特麼冷啊。
不過比起後麵那些老兵,全程需要遊過去,已經好的太多了。
沒有衝鋒舟的那幫人,確實可以借著這會功夫,潛得深一點追趕。
他們有船倒是不急,畢竟他們坐船,速度肯定快得多啊。
現在換成船坐他們,還想前行,那動起來可就難了。
也不差這點功夫。
在水裡泡著的時間,總歸是難熬。
陳默說不上來究竟過去多久,大概五分鐘,也可能隻有兩分鐘吧。
遠處岸上不斷傳來刺耳的哨聲,炮火覆蓋的警戒已經解除。
陳默協助三名老兵,將衝鋒舟又翻過來,奮力的爬到船上,連一口氣都顧不上喘。
四人就開始繼續劃船,衝向對岸。
路過剛才炮彈爆炸的區域,陳默轉頭看著成片成片被炸懵的魚,就漂浮在水麵上。
這時候天已經放亮。
巴掌大的鯽魚,成年人手臂那麼長的草魚,隨處可見。
這個年代的釣魚佬沒那麼多,野生的水產到處都是,看得陳默雙眼都冒綠光了。
他不是喜歡魚,主要是餓的啊。
從昨天清晨出發時,吃了四個饅頭一包榨菜,到現在就吃兩次炒麵。
那玩意,飽腹感確實行,可不頂事啊。
這又是跑又是遊的,肚裡一點油水都沒,早就餓壞了。
挎包裡,倒是還有被塑料布包著的炒麵。
可是,沒時間吃啊。
足足饞了好一會,陳默才強行撇過頭,不看那些肥美的大魚,雙手繼續不知疲倦般的劃動著船隻。
比武比到這種程度。
體能什麼的真不重要了,全靠信念支撐著。
終於。
就在陳默他們劃行幾公裡後,手都被凍僵時,終於抵達了湖泊的對岸。
“秀才,我劃船回去接其他同誌,你帶上背包先出發,記住,前方是百米雷區,你看著標識,千萬彆走錯。”
“這雷區都是伴發雷,是真的會爆炸的雷,小心點。”
伴發雷?!!
陳默剛從船上下來,雙腿還正發軟呢,聽到百米雷區時,他下意識的扭頭看向前方。
目光所到之處,確實有很多地麵,都插著黃色的小旗子。
距離自己最近的旗子,陳默盯著看了幾眼,在旗子的旁邊確實有生鏽的“鐵棍”在那紮著。
模樣很像是59式伴發雷,至於是不是真的,那就沒興趣知道了。
誰特麼對地雷好奇啊。
但陳默又不得不感慨,這偵察連的綜合演練真特麼變態啊,雷區都能用上伴發雷。
這玩意,一枚就能封鎖大片區域,剛才老兵說是百米雷區。
他抬眼望去,至少前方二百米範圍內,都是伴發雷的地盤。
一根根連環交錯的絲線,將方圓幾百米,給圍成了禁區。
瞧著抵達終點的老兵,都坐在地上休息,恢複體力。
陳默也不積極了。
他一屁股坐在稍微乾燥點的地方,拿出身上帶的水壺,咕咚咕咚連續灌幾口水。
而後,才小心翼翼的拆開包裹步包的塑料布,打開挎包。
看著自己儲存的乾糧,如今已經跟調配的魚食似的,全黏到一塊,黃不拉幾的。
原先那獨有的麥子香味,也都聞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湖水和雨水的腥味。
陳默皺了皺眉頭。
這種乾糧,他是真有些咽不下去。
可不吃不行啊,比武還沒結束,這時候彆說炒麵了。
就是蟲子,隻要能補充體力,那該吃就得吃。
“班長,我這還有點乾糧,你們誰需要嘛?”
陳默掰掉一塊塞進嘴裡,伸手向附近的老兵示意。
但很顯然,這幫老油子比他會過日子。
有人擺擺手示意自己也有,有人則是從懷裡掏出一條活蹦亂跳的草魚,拿著隨行的匕首在那裡刮魚鱗。
瞅著像是要吃刺身大餐。
更有一些狠人,竟然能從口袋掏出饅頭和半包榨菜,吃的津津有味。
索性,陳默臉皮夠厚,他過去死皮賴臉的跟人家用自己的炒麵,換了點榨菜,算是換換口味。
談不上吃飽喝足。
等身上恢複一些力氣,現場就有老兵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
瞅了陳默一眼道:“秀才,過雷區小心點,慢沒關係,一定要小心。”
“趟到地上的線就會爆炸,這種演習用的地雷炸不傷人,可身邊一圈的人就要被淘汰了。”
“跟著我們學啊。”
老兵說完,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觀察員,示意有人盯著。
他自己則是背上背包,采用蹲馬紮的動作。
一點一點的挪進雷區,小心翼翼的前進。
伴發雷的雷區,沒有彆的辦法通過,隻能蹲馬步,慢慢用手摸著地上有沒有線,緩速前進。
想快也快不了。
陳默知道這些常識,他也學著老兵的動作,挪進雷區。
說實話,夜裡橫渡繩索,隻是克服心理上的恐懼,剛才操舟頂多比較累,比較冷而已。
可這跨越雷區,真特麼不是人乾的活啊。
跑了那麼久,又是剛操完舟,渾身正僵硬呢,還要蹲馬步,負重七十斤前進。
那家夥,整個人雙腿哆嗦的壓都壓不住,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嘩嘩”的往身上流。
體力都不是一點點消耗,而是像被無底洞給直接吸走一樣。
陳默隻是往前挪了幾米,就腦袋發昏,指尖的汗水跟小溪一樣朝地麵流。
不光他這樣,彆的老兵同樣好不到哪去。
這時候,談什麼身體素質,講什麼體能都是扯淡,拚的就是誰更能熬。
誰的意誌更堅定。
純屬是精神上的折磨。
要是光精神上的還好,陳默這邊前行了大概六七十米,太陽就升起來了。
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湖水和汗水反複打濕,又經過曬乾之後,麵料開始發硬。
紮馬步本就難受,還要時刻承受著衣服上對身體的折磨,那是生剌的疼啊。
但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原本操舟時被陳默他們遠遠甩開的炮偵,儀偵兩個連,又重新追上。
問題是,追上也沒吊用啊。
雷區這玩意一視同仁,陳默過了一個多小時還沒過去呢。
伴發雷最操蛋的是,你哪怕跟著前麵的腳印走都沒用,隻會速度更慢,同樣要蹲下來一點點摸索。
在規定不允許排雷的情況下。
所有人,都必須這麼備受折磨的通過。
具體前行了多久,陳默不知道,反正他隻記得進入雷區時,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來。
等他徹底穿越雷區,陽光早就高高的掛在頭頂。
整個過程他沒犯錯,幸好身旁的老兵也沒犯錯,沒有讓雷炸響。
“走啊秀才,前麵是山地攀登的科目,你還能行嘛?”
剛跨過雷區。
還沒等他喘口氣,緩解身上的疲憊呢,旁邊就有老兵笑嗬嗬開口詢問。
“我就沒有不行的時候。”
陳默聞言,他咬著牙,強行壓下滿身的疲憊和渾身的酸痛,在幾名老兵驚訝的目光中。
重整背包,繼續殺向前方。
百日磨劍,隻為一朝出鞘,腳步怎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