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愛華把曬乾的草藥用稻草紮成一捆一捆的,分彆放進了三個蛇皮袋裡,一個星期下來竟然也積攢了不少。
隻是這些草藥曬乾後實在是太輕了,拳頭大的一捆都不夠一兩重的,更彆提按斤賣了。
看她三個蛇皮袋都要收滿了,薑成才道:“這藥不禁放,最怕回潮,會不會采太多了?等賣完了再采吧,反正田裡有的是。”
也不全有的是的,這些日子家的村子周邊還有田地裡能去的地方都讓薑愛華薅了個遍,剩下的都是些小苗苗了,薑愛華覺得這三種草藥已經采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該換些新品種了。
她背起背簍對薑成才道:“爸,我們去山邊看一看能不能找些什麼草藥吧。”
長女這些日子主意越來越大,薑成才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的,但見她是積極賺錢想讓妹妹讀書,他心裡是又羞愧又難堪,覺得她替他擔了當父親的責任,不知不覺就對她有些討好起來,此刻見薑愛華提出要求,他立刻就放下手裡的活,扛了把鋤頭跟在女兒的後麵走了。
薑愛華隱約記得自家的山就在這一片,但時間太久了有點記不清路,她就讓薑成才在前麵帶路。
家裡的山距離並不近,出了村子走了半個多小時再拐了個彎,才終於到了,眼前這座小山頭是薑成才的太爺爺留下來的,剛好是個字形,中間凹陷處作為分界點,一邊是薑成才家的,一邊是薑福添家的,薑成才家的山正對著東邊,陽光比較好,山上的植被都比較茂盛一點。
但薑愛華卻看見自家的山地上突然多了許多李子樹,看著新種下不久。
薑成才兩口子都有些懶,薑愛華記憶裡是不曾種過李子樹的。
她不由好奇:“爸,你什麼時候種的李子樹?”
薑成才隨口道:“哦,不是我們的,是你二爺爺家的。”
什麼?薑愛華色變:“你租給他們種的嗎?”
薑成才一笑:“什麼租不租的,反正這山頭荒廢著也是荒廢著,隨他種吧。”
薑愛華簡直氣死,恨不得把薑成才的腦子踩在地上輾一輾,看看裡麵到底能輾出多少水來:“什麼租不租的?那他們家借個牛還要跟我們家收錢是怎麼回事?還黃牛當水牛租,足足收兩倍的錢?!”
薑成才沒想到大女兒突然發怒,想起自己做的自相矛盾的兩件事,他又羞愧了:“愛華,這……做人不要這麼計較……”
不要這麼計較?!人家都算計到你頭上了你還不計較?!薑愛華白眼就要翻到天上去:“現在他們悶聲不響就把李子樹種過來了,過個幾年等樹長大了就可以說這邊的山頭是他們的,那邊靠陰的才是我們的,或者乾脆把整座山都霸占掉,你到時要怎麼辦?”
薑成才呐呐道:“不會的,你二爺爺……”但到底沒有說出薑福添做不出來的事,他連自家的牛要死了都想賴在他頭上訛他一回,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此時在長女的質問下,他幾乎無地自容,心裡泛起深深的後悔跟自責,一方麵自責自己嘴笨不懂拒絕,一邊又自責自己當時沒想太多,隻覺得這片山自己又不用,給他們種也無所謂……
薑愛華沉著臉沒有說話,看了一眼自家這片荒山,山頭大概有三十畝左右,其實地勢並不算十分陡峭,陡角也就15度左右,如果有人開發,的確是能種一些果樹的,最重要的是,這裡是向東的,陽光好。
薑愛華心裡有了個主意,但並沒有當場說出來,而是跟在薑成才的後麵把這個山頭走了一遍,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值錢的藥材,可惜,除了幾棵金銀花,其他的都是些雜草雜樹,並沒有什麼值錢的草藥。
薑愛華也不嫌棄,把那幾棵金銀花的藤條全都采下來了,這個倒還值點錢,因為梨花鎮人的傳統,坐月子的產婦都需要用金銀花藤條煮水洗澡,因此比蛇舌草那些還要好賣些。
四棵金銀花的藤條全采下來也裝了滿滿的一背簍,薑成才看了下天色不早了:“回家了吧。”
薑愛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心裡打定主意回去再說。
回到家天已經黑了,羅家珍過來一起處理采下來的金銀花,這個她熟,紮成一捆捆的曬乾,一捆能賣一塊錢,總共紮了有十多捆,她高興道:“曬乾了能賣十多塊錢了,明天再出去彆的山裡找一找,看還有沒有。”
薑愛華坐下來,招呼薑成才:“爸,你也坐,我想跟你們商量件事。”
薑成才心裡咯噔一聲,覺得薑愛華這麼煞有其事地說有事商量,肯定是件大事,而且是一件他可能不會同意的大事。
他不得不坐了下來,還沒開始聽就皺起了眉。
女兒的主意好像越來越多了,近期家裡發生的事都沒有按照他預料的方向發展,他很不安,也有點不耐煩。
他覺得就像今天這樣多好,他跟薑愛華一起去找金銀花,一下午能找十幾捆呢,一天就能賺十幾塊錢,他已經相當滿意了。
梨花鎮逢三六九趕集,三天能賣一次,一個月就能賣十次,雖然不一定每次都能賣完,但一個月下來收入總得有幾十上百塊了吧,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也是家裡的當家人,這樣的收入他已經很滿意了,他不想有變動。
但薑愛華顯然沒給他這個安於現狀的機會,她指了指放在牆邊的那三個蛇皮袋:“那三袋子蛇皮袋,媽你今天數清楚了嗎?都有多少捆?”
羅家珍連忙道:“數了兩遍了,都差不多是200捆左右,一捆兩毛,能賣40塊錢一袋呢!”她語氣非常興奮,覺得三袋草藥能賣120塊,已經是巨款了。
薑愛華道:“好,我就當全部都能賣光,120塊錢,這15捆金銀花,15塊,總共135塊,離麗華的學費500塊還差365,剩下的錢要怎麼辦?”
薑成才嘴巴動了動,頹然地低下了頭。
羅家珍也不講話了。
薑愛華道:“這可不是一天賺的錢,這三麻袋得花了有十幾天的時間吧,才收集了這麼點兒,而且村子裡田裡的草藥都讓我們采得差不多了,這就是一錘子買賣,我們做不久。”
羅家珍喃喃道:“那還能怎麼辦呢?不然叫麗華回家吧,家裡實在是供不起了。”
薑愛華道:“所以我想,能不能把家裡的山賣了,給麗華湊學費,也緩解一下家裡貧困的壓力。”
薑成才跟羅家珍的臉色齊齊大變,薑成才一下就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你住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賣山賣地,那是敗家子才會做的!祖宗好不容易分下來的產業,怎麼能在我手裡賣掉了?!”
薑愛華也站了起來,她一點也不畏懼薑成才,而是用事實說服他:“那你有辦法給麗華湊學費嗎?還差三百多,你去哪裡找?”
薑成才怒極,卻又無能為力:“大不了就不讀——”
薑愛華大聲道:“不讀?這就是你的辦法?有困難就躲開,隻要足夠妥協,家裡就沒有困難了是不是?我一個人輟學還不夠嗎?我好歹還讀完了初中,但麗華呢,她才讀初一,你就要剝奪她求學的機會嗎?你知不知道她輟學回來後就隻有一個小學的文憑,到時就算去應征服務員人家也可能不要她!”
薑愛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爸,你說祖宗為什麼給我們留下這些產業?難道他們不是希望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這些產業能夠幫一下忙,讓我們能渡過難關嗎?我們現在真的隻差揭不開鍋了,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常年累月就指望著那八畝地的稻穀能換點錢。但就算把稻穀全賣了,也還是不夠我們開銷啊,我們不需要去另外想辦法嗎?”
她步步緊逼:“而且我沒有叫你賣田,家裡的田這麼好,我連一絲兒賣出去的想法都沒有,我們家還靠它才能生活,但這個山呢?有什麼用?上麵全是雜樹雜草,連砍柴都沒地方落腳,找遍了整個山頭就找出這十幾捆金銀花,還讓二爺爺家占了去種李子樹,說句不好聽的,幾年後說不定二爺爺就要說山是他家的了,我們現在的日子都要過不下去了,為什麼要便宜了彆人?”
聽到她的理由一個接著一個,羅家珍已經緩過神來了,聽到最後一句,還讚同地點了點頭,被說服了。
薑成才心裡掙紮得厲害,可是他找不到反駁的借口,因為薑愛華的理由非常充分,第一,這座山目前就是個荒山,上麵長滿了雜草,沒有一點兒產出;第二,這座山目前被薑福添家占了一小半去種李子樹,今年就說種一小半李子樹,明年說不定什麼彆的品種都種進去了,幾年過後,還真不好說他還承不承認這山是他家的,他可是沒兒子的……
但骨子裡的負罪感卻讓他沒辦法輕易開口答應,在太爺爺手裡繼承過來的山啊,就要在他手裡賣掉了,這讓他以後怎麼去見列祖列宗啊?
薑愛華再次強調:“爸,我們家隻是暫時有困難而已,這山賣了就賣了,將來我們發達了,還可以買田補回來啊,山上不能種糧食,但田可以啊,換成是我,我願意用五畝田去換三十畝的山呢~”
薑成才的心狠狠地動了一下,是呀,這山放在手裡也是沒什麼用的,現在需要解自家的困難,把它賣掉了,等麗華也畢業了,說不定就能去找個工作,到時賺到錢了再買回幾畝田,那他就不算是敗家子,也不算敗家產了……
這樣一想,他心裡就舒服多了,特地跟薑愛華強調:“這隻是暫時的,你要記住,我們以後一定要買田補回來,否則爸就算是到了地下也無顏見祖宗。”
薑愛華鬆了一口氣,笑道:“那當然——”不可能!梨花鎮就算是三十年後也窮得叮當響,這裡的無論是山還是田都便宜得要死,後來村民們基本都不種地了,而是承包給外地商人種菜種果了,本地人給老板們打工,過得反而比自己種地還好。
當然,這是後話了,薑愛華頂多不會把自家那八畝地賣掉,但不賣也可以租出去的嘛,她可沒打算一直呆在這個又貧窮又落後的上社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