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福添跟謝小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立刻就表示要去撕了薑愛華的嘴,但他兒子薑成昆沒好氣道:“爸,全村人都說我們摳門專門欺負薑成才一家,你現在若是找上門去罵人打人,不是更坐實了這個說法?還是彆去了,免得村子裡真的有人看不過眼給他們撐腰……”
謝小英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她咬牙切齒道:“那死丫頭就是故意的,故意拿著肉到處去說,明麵上是感謝我們免費給肉她吃了,實際上卻在說我們尖酸刻薄,隻送了這麼點——”
薑成昆道:“那你要如何?多給她送兩斤肉?她說不定就能反過來說我們好話了。”
謝小英虎著臉:“多送兩斤肉?你想得美,這牛肉十幾塊錢一斤,兩斤都多少錢了,那一家死窮鬼飯都快吃不上了,哪裡有錢買?不許送,扔地上喂狗也不許送!”但也聽了兒子的勸,不敢再上門找薑成才一家的麻煩。
這次黃牛死得實在不是時候,等著吧,薑成才又沒有兒子,等他幾個女兒都出嫁了,這田地總要給他家成昆繼承!
薑愛華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投鼠忌器。
知道薑愛華提著那七兩肉繞了村子一圈給村民們解釋薑福添有多‘照顧’侄子後,薑成才跟羅家珍麵麵相覷,怎麼感覺女兒的做法怪怪的,村裡人好像更加認定薑福添往死裡欺負親侄子的事實了。
薑愛華滿意得很,經過這次的事件,薑福添家應該能消停一段時間了,否則就要被村民們的口水淹死。
用了兩天把八畝地全部犁好了,一家人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插秧工作,在生計麵前,羅家珍也不得不從房間裡出來幫忙一起插秧,月華帶著一起去,放在一邊的田梗上玩,可能是多見了幾天陽光的關係,月華小臉上那股青黃之色好像褪去了許多,變得跟正常的孩子差不多了。
那七兩肉薑愛華也沒扔掉,而是放蘿卜去燉得軟軟爛爛爛的,一家人分了吃。
七兩的肉切開,放了四五顆蘿卜一起燉,燉完後平均一人分了三片,薑愛華隻吃了一片,把剩下的兩片都喂給了月華吃,孩子太瘦太弱了,應該多補充點營養才行,如果有奶粉就好了……
但她歎了口氣,目前這個家真的是一貧如洗,連正在讀初中的麗華都因為欠學費被催得不敢再去學校了……這周剛好是全縣統一放農忙假,忙完這一周,按理說麗華下周一就要回學校上課的,但她的學費已經欠了兩個多月了,一直被班主任施壓,這個年代的班主任不會考慮到什麼孩子的情緒自尊問題,誰欠了學費直接全班點名批評,讓學生站起來上課。
好多窮孩子受不了這種壓力,不得不退學。
薑麗華就是那個差不多天天都要站起來上課的學生,已經兩個多月了,薑成才還是沒能湊夠給薑麗華報名的學費,她也提出了不讀的想法。
畢竟十三四歲的年紀正是最敏感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年紀,她不想再麵對這種壓力也是情有可原。
但不讀書?那肯定是不行的,初中都沒畢業能有什麼前途?薑愛華下意識地就要反對,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反對?然後呢,麗華的學費沒有著落的話,她還是天天被老師點名批評,被同學排擠,被人看不起,成績怎麼能上去?
相對於幾十年後免費的九年義務教育,90年代初期的學費是很貴的,小學生一個學期就要兩百多塊錢,初中生四百多塊,這還不算住宿的費用,算上住宿的80塊,已經超500塊了。
薑成才現在連五塊錢都拿不出來,更彆說500了。
家裡最值錢的應該就是堆在客廳裡那七八包稻穀了吧,但現在的稻穀才兩毛五一斤,一千斤稻穀才250塊錢,如果要湊夠麗華的學費,她一個人就要兩千斤稻穀,而受限於種子、地力、肥力、農藥等因素的影響,這個年代田畝的產量最多也就400500斤一畝,薑成才家八畝地,無蟲無害產量正常,一季也就收個三千斤稻穀左右,更彆提他家無論是種下的時間還有肥力都遠遠比不起正常的人家,一季也就能收個兩千四百斤左右而已,差一點的年頭可能也就兩千斤左右,是根本沒辦法供薑麗華繼續讀書的。
所以對於薑麗華提出的退學,薑成才是想答應的,本來就是女兒,養大了總是要嫁人的,無論她讀不讀書,對他的差彆不是很大。
但薑愛華不同意。
兩年之內兩個女兒輟學,旁人隻會更加看不上薑成才。
薑愛華之所以能讀到高中,一來是她成績好,二是她本有個非常支持她讀書的爺爺薑玉林。
但薑玉林去年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了,她的學費、生活費一下子沒了著落,不得不輟學回家。
薑玉林之前是做棺材的,幫人做一個棺材能賺50塊錢的手工費,靠著這個收入供薑愛華讀書。但做這行的有忌諱,薑玉林一輩子受人冷眼被人嫌棄,他不想兒子也走上他的老路,就沒有把這個手藝傳給薑成才。
老爺子常年走街串巷見多識廣,本想著把薑愛華供出去後能找個正式的工作以後薑家也能跟著沾光,薑成才隻會種地也勉強能養活一家老小了,卻沒想到一個突發的心臟病把他命奪走了,他一走,薑愛華學費生活費都斷了,勉強讀完高二就回家了。
薑愛華摸著薑麗華的頭:“你不能退學,你等著,我給你們校長寫封信,你帶到學校去交給你們班主任,我在一個月之內一定會把你的學費交上的。”
薑麗華淚汪汪的:“姐,我真的不想去。”
薑愛華語氣嚴厲:“你必須去!初中都沒有畢業,以後還能有什麼好?再找個小學畢業的,一輩子留在農村當牛作馬嗎?沒事的,校長跟你們班主任我都認識,我一定會在一個月內把你的學費湊齊了,不讓他們再欺負你。”
她給校長寫了一封長信,說了自己家的經濟情況,表示會在一個月之內把薑麗華的學費湊齊。同時指出請不要再在公共場合點名批評沒有交學費的薑麗華了,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壓力太大了,她還把薑麗華遭受的嘲笑跟歧視以及產生厭學的心理說了一遍,並表示如果學校不糾正自己的態度依然容許班主任這種做法,她不介意到學校裡鬨一鬨,把她班主任當著全校師生的麵拉出來,當眾評一評這樣子欺負一個沒有賺錢能力的孩子到底對不對。
這封信軟硬兼施,但薑愛華清楚無論在哪個年代,蠻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大不了她一個舉報電話反映到教育局去,請他們的教育局長站出來說兩句,薑愛華不相信班主任不怕批評。
體製內的人最怕的就是位子不穩,更何況班主任的處置本就不妥當。
薑愛華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瞞著薑成才,薑麗華本想向薑成才和羅家珍求助,卻發現他們隻是低下了頭沒吭半句聲,知道指望不上父母了。
大姐自從輟學回家後,在家裡做的決定越來越多,威望已經隱隱跟爸爸齊平了,特彆是這次租牛事件後又狠狠地打了二爺爺家的臉,還讓他們不敢上門鬨,薑麗華心裡也不知不覺對大姐多了幾分畏懼跟信服。
她帶上一周要吃的米跟鹹菜,背著書包去了學校。
上社村離梨花中學差不多八公裡的路程,薑麗華走路要走兩個半小時,她不到四點鐘就出發了。
薑愛華心酸地看著妹妹一個人背著書包跟米糧孤伶伶地走在村道的邊上,旁邊一輛輛自行車從她的身邊經過,都是村子裡的初中生去學校的身影,但沒有一個人願意帶薑麗華一程。
薑愛華覺得心裡刀絞般疼,突然就理解了薑麗華的脆弱。
她捏住拳頭,暗自下決心,不用多久,她也要讓薑麗華能騎著自行車上下學,不用再看彆人的臉色,不用再孤伶伶地一個人走路去上學。
薑成才在院子裡編簸箕,家裡的簸箕都是竹編的,時間長了或者被水一泡再一曬就容易破,這項手藝幾乎每一個農村人都會,羅家珍在一旁幫忙削竹片,月華一個人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地玩。
而院子一旁還放了好幾個大簸箕,上麵曬滿了薑愛華重生回來後從野地裡采回來的三種常見的草藥——白花蛇舌草、田基黃還有車前草。
在插秧的這段時間裡,隻要有空,薑愛華都會在田梗裡找這三種草藥,不嫌多,全部都摘了回家曬。
這三種草藥是他們這邊最常見的草藥,地裡隨處可見,白花蛇舌草有利尿的功能,而田基黃跟車前草則有降火的功效,上社村的人隻要上火牙疼或者哪裡不舒服,都愛隨處扯一從煲了當茶喝。
這種東西在上社村很不值錢,但在梨花鎮上有人賣,都是些五六十歲的大伯大娘,曬乾了捆成一捆擺路邊,兩毛錢一捆,方便那些懶得去找草藥的鎮上居民。
見薑愛華一直在找這三種草藥,薑成才跟羅家珍也留意著,看見了也會順便摘回家,就放在簸箕上曬,他們猜到薑愛華想賣草藥了。
現在家裡沒有錢,雖然這些藥隻要兩毛錢一捆,也不一定能賣得出去,但蚊子腿雖然肉少,但總還是個進項,能賣個塊錢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