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天子,儘管隻有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彆。
無論是劉宏還是劉辯,都沒有掩蓋這個消息的意思。
若是正常的皇位傳承,那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總有人會擔憂權勢不保,但太子攝政一年以來,卻是大致維持了舊時的權力分配。
或者說太子對於這些老臣並不反感,甚至許多人都受到了太子的重用。
況且,真正會因為太子登基而失去權勢的人,也多在這一年間漸漸失去了權勢。
例如何進,例如袁隗。
至於反對一位二十九歲的天子正值壯年,便將皇位轉交太子的朝臣,也不是沒有,但很快就閉嘴了。
其一,士人階級大體上對於劉宏這個掀起了第二次黨錮之禍的天子,實在是缺乏好感度。
其二,袁隗倒台後,朝中幾乎儘是太子黨。
其三,自從某幾位反對者恰好被查出與汝南袁氏謀逆一案有所關聯,被列入了株連名單後,便再無人敢反對了。
袁氏謀反案是一個很好的工具,誰反對劉辯的政令,都可以被歸納入袁氏同黨名單之中。
至少近十年內,這件工具都在保質期內。
這也就是當初劉辯並不是太在意,袁隗這老匹夫是真降還是詐降的緣故。
袁隗真降,主動配合度田等改革,引領天下士族接受新政。
袁隗詐降,一頂袁氏同黨的帽子,威逼天下士族接受新政。
儘管後者聽上去並非煌煌正道,但有利於國家,有利於天下,劉辯覺得這就是正道。
而隨著天子將退位為太上皇,太子將登基為天子的消息被傳播開,太子府群臣的乾勁不可謂不足。
下班?
老子要加班,誰都彆攔我!
太子府故吏和現任家臣,這可都是潛邸之臣啊!
朝中因為袁氏謀逆案,可是空出了不少要職!
換句話說,他們可都是原始股股東!
他們奮鬥可不單單是為了報效太子,更是在為自己持有的原始股的價值提升而奮鬥!
永安宮,正殿
太常卿劉焉一日一見,每天一大早來到永安宮求見太子,向太子極力建議儘早任命新的三公。
“殿下,如今太尉公、司空公皆病重,逆賊袁隗已被革除司徒公一職,三公之位近乎空缺,如此於朝政運行極為不妥。”
“老臣建議於遴選德高望重之臣補任,而且最關鍵的是要對殿下忠心!”劉焉目光灼灼地看向太子,眼中滿是期待之色,就差沒直言他自己就是這個最為合適的人選了。
若是按照正常流程進行順位補任,作為九卿之首的太常卿劉焉自然是第一順位候補人選!
至於德高望重,能有資格擔任司職禮儀和祭祀的太常卿一職,本身就是對劉焉德行的認可。
而談及忠心,身為漢氏宗親的劉焉,自認為對太子有著天然的忠誠優勢!
劉焉提出的標準,壓根就是參照他自己為模板設立的。
劉辯對於這位宗親的執著和每日死纏爛打的行為也是有些無奈了,微微後仰,靠在玉憑幾上,單手撐著臉頰,頗為無奈地白了他一眼後,道:“太常卿,三公之位已是口中之物,何必如此著急?”
眼見劉焉執著至此,劉辯索性也就給他許個三公的承諾,隨後便抬手示意高望傳令董璜準備車駕,眼神中透著些許不耐煩。
劉焉卻依舊執著,眼中滿是急切,道:“殿下,尚未咽下,饑甚!”
太子即將進部,他劉君郎也想進部啊!
劉辯氣得笑了,猛地坐直身子,語氣略微加重,指著劉焉道:“太尉公病倒,司空公病重,難不成這時候孤要把他們革了職不成?還是你劉君郎想直接跳過司空的位子擔任司徒?”
劉焉臉色瞬間煞白,連忙伏於地,口稱不敢。
劉辯歎了口氣,揮了揮手,不再理會劉焉。他今日安排了去探望張濟的行程,令典韋隨行護衛,太子洗馬賈彩帶著兩車補品和禮物,由董璜駕車擺駕司空府,前去探望張濟。
當太子的乘輿抵達司空府時,早已得到太子洗馬賈彩通知的張濟家人,皆在府門外恭候太子。
張濟的獨子張根與其母帶著一眾家眷站在最前方,眼中含淚,神色悲戚。
“仲江也在。”
劉辯在人群中瞅見了張濟的胞弟,民曹尚書張喜,微微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方。
張喜麵帶悲色,緩緩向太子行了一禮,眼眶通紅,聲音哽咽,道:“見過殿下,臣也是剛到,還未及探望兄長。”
“唉,臣日日探望,但兄長病情一日比一日嚴重,臣實在是難以專心處置政務,故而向尚書令告假,用了先前的正旦假。”
大漢王朝在官吏福利製度方麵已頗具雛形,雖不及後世某些朝代優厚,但作為早期封建王朝,為後世官員福利體係奠定了基礎。
大漢的官吏,除了每五日一休的休沐外,還有夏至、冬至、春節(正旦)、臘日等節日假期,直係親屬病故可享受二十七個月的喪假,以及正常病假。
不過一旦某次病假逾三月則當免官,但病愈後也可依據病前職位,進行同等官秩優先補錄而任官。
若官員因公務繁忙無法正常休假,朝廷會將假期留存,待合適之時由官員自行申請使用,也就是所謂的調休。
今年正旦期間,因黃巾之亂,朝中官員大多未能正常休假,僅在除夕夜與家人吃了頓年夜飯,初一清晨便返回官署繼續辦公。
“唉,元江公這幾日可曾清醒過?”劉辯好似隨口向張喜問了一嘴道。
張喜微微低下頭,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淚水,隨後抬起頭,眼神中滿是哀傷與絕望,道:“兄長昨日稍稍清醒了不到一刻,便又神誌不清了,這幾日連米粥都難以下咽,恐怕……”
言及此處,張喜再也控製不住情緒,淚水奪眶而出。
劉辯微微頷首,拍了拍張喜的肩膀,但並未言語。
他令太醫署抽調了六名侍醫隨身侍疾照顧張濟,對其每日身體狀況了如指掌。
他此問,隻是想試探試探張喜此人的品行,判斷此人是否刻意在自己麵前營造兄友弟恭的形象以博取好感。
若張喜所言屬實,每日堅持探望兄長,那麼張喜不會不知道張濟的病情如何。
而張喜的回答與實際情況相符,即便他是故作姿態,然而世上的許多事情往往隻能是論跡不論心,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然算是個品行尚好的人了。
當然,他也不會就為了這個目的而試探張喜。
張濟是閹黨一派的中流砥柱,若是張濟病逝,這對於朝中各派係勢力的平衡不利。
閹黨不可勢大,卻也不可勢窮。
在劉辯的治國理念中,閹黨勢力既不能過度膨脹,也不可過於衰弱,唯有維持各方勢力相對平衡,方能確保朝政穩定。
那製衡朝局的最佳手段便是,捧起一位新的閹黨朝臣替代張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