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酷暑難耐,妾特來送一盞冰鎮酸梅湯,為殿下及諸位家臣祛祛暑氣。”
一襲淺粉色宮裙的劉清蓮步輕移,身姿婀娜地踏入偏殿,朱唇輕啟,聲音溫婉動人,眉眼含笑,眸光流轉間儘顯柔媚。
“漣漪有心了。”劉辯微微頷首,回以一抹溫和的笑容。
劉清得了太子準允,玉手輕抬,身後幾名提著食盒的宮女分發起了冰鎮酸梅湯。
醷者,梅漿也。
這便是酸梅湯最早的雛形,一種純粹的梅汁飲品。
而《神農本草經》中,則記載以烏梅、甘草、桂花和糖等為主要原料烹調,劉清常隨何皇後研習著做些小零嘴,以博取太子寵愛。
劉辯端起被凍的冰涼的瓷碗,輕輕握住碗沿,輕抿了一口這深紅偏黑色的冰鎮酸梅湯,喉結微微滾動,冰涼酸甜的口感入喉,頓時口中生津,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絲愜意的神情。
而一眾太子府家臣則是紛紛跪坐著行禮,向劉清這位太子孺子謝恩,低首垂目避免自己直視劉清。
一來是礙於禮法,尋常人家令妻室出來拜見客人,乃是如同登堂拜母一般對客人表示親近和尊重,客人直視亦無妨,但若是在皇家,直視太子後妃便是無禮。
雖然太子性情豁達寬和絕不會在意這些小事,但為臣者自當恪守禮法。
二來……這位太子孺子,他們中的部分人是在永安宮外見過的,袁本初的繼妻,如今換了一種身份再見,也擔心讓這位太子孺子心生尷尬,引起莫名的敵意。
枕邊風曆來是最難防的,縱然是孝文、孝武也難以例外,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眾人始終低首垂目。
在外人麵前劉辯就美色這方麵還是保持著一份正經,雖有與劉清調笑一番的心思,卻壓抑了這份想法,加之他也注意到了眾人的拘謹,便索性讓她退下了。
而且,隨著賈詡的到來,劉辯原本稍稍有些愉悅起來的心情又一次變得煩躁。
“果真如此嗎?”
劉辯低垂著眼眸,微微歎了口氣,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
麵前的賈詡卻也沉默著沒有作答,神色凝重,而劉辯也明白,賈詡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笑。
偏殿中的一眾太子府家臣看著太子和賈詡這詭異的氛圍,也都意識到了似乎是有什麼令太子不悅的消息傳來,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放下了手中的冰鎮酸梅湯,看向了太子。
他們都能感覺到此刻的太子正在用理智壓抑著名為憤怒的情緒,但這就像是一堆潑上了火油的乾柴,隻要有一點火星子便是衝天烈焰升騰而起。
“嗬。”劉辯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雖麵帶笑容,麵色卻格外冷峻,道,“文和自然是再三確認無誤才會上報的,孤這話問的太多餘了。”
為什麼劉辯中意賈詡來擔任這個繡衣禦史?
不單單是因為賈詡心思縝密,又深諳人心,最為重要的是賈詡的危機意識。
就像是軍中夜間的崗哨,往往會安排一些膽怯之人值守,因為他們怕死,所以才不敢違背軍法偷偷打盹睡崗,更擔心有敵軍來犯丟了性命,他們比那些膽大的軍士更善於覺察到危險的到來。
劉辯雙目微眯,一股難以言明的無形威勢彌漫在這座偏殿中,令人不禁心頭一顫,道:“傳孤的詔令,凡是在太子府乾過的府僚,今夜全部到太子府來。”
“以宴飲為名?”賈詡微微抬首問道。
劉辯頷首,道:“以宴飲為名。”
朝野皆知,太子喜宴飲,時常召集太子府故吏以及現任府僚宴飲,三公、九卿等官員也時常在受邀名列之中,不會引人矚目。
而太子府現任故吏,則是包括了眼前的河南尹賈詡,雒陽令鐘繇,禦史中丞張昭,大司農丞張紘,少府丞陳琳,執金吾丞牽招,廷尉正監郭圖,謁者仆射簡雍,北宮衛士令許定,車府令李肅。
“再令尚書令劉陶,太常劉焉,光祿勳袁滂,衛尉樊陵,司隸校尉郭鴻,光祿大夫劉寬,將作大匠蔡邕,五官中郎將伏完,秘密進宮議事,接到旨意後不得與任何人交流即刻入宮,不得以任何理由為借口推脫,違者立斬!”
“斬”字落下,劉辯平日裡的輕佻之色徹底消失在了這張依舊殘餘著幾分稚嫩的麵龐上,取而代之的是帶著幾分猙獰的殺意,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厲,讓人不寒而栗。
劉辯從不受寵的皇子變成了權傾朝野的攝政太子,他變了,但又未曾變得太多。
他最初宮變,也不過是為了活命罷了,如今依舊。
初時畏懼將來劉協以殺母之仇報複他們母子,後來擔心黃巾叛亂,再後來擔心世家豪門禍亂天下,他不想哪天被一杯鴆酒或是一槍刺死於街頭。
好不容易過了幾個月安生日子,至少他不必擔心無法活命了,而且還能好好地活,卻不想又有人不想讓他活命了。
無妨,誰不想讓孤活,孤也不會讓你活。
孤的寬仁,卻被如此糟踐。
汝南袁氏……嗬!
外界無人知曉永安宮這一晚發生了什麼,隻知道絲竹之聲徹夜未絕,而太子似乎也因為徹夜宴飲,亦是罕見地斷了晨練的習慣。
但太子府群臣卻是頂著黑眼圈投入了更為忙碌的工作之中,眼中雖帶著幾分血絲,卻都頗有乾勁,一整日未曾停歇,唯有午膳後小憩了片刻。
直到光和七年的四月二十八日,時為小滿。
小滿時節,本是夏小麥的麥粒逐漸趨於飽滿但尚未徹底飽滿和成熟之時,但後漢種植的是冬小麥,此刻隻不過剛抵達抽穗之時,距離成熟尚早。
而小滿者,滿而不損也,滿而不盈也,滿而不溢也。
儒家尚中庸之道,忌“太滿”,而“小滿”則是最為符合儒家之道的節氣,也往往被世家豪門視為吉日。
而小滿代表著即將豐收,有子孫滿堂的寓意,故大宜嫁娶。
因此,今日也是汝南袁氏繼承人,袁基續娶後妻的大婚之日。
隻是,汝南袁氏挑選的吉日為“小滿”,卻渾然未覺自身之“太滿”。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而人滿……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