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西北,上林苑
上者,至尊也!
上林苑乃至尊之林苑,北靠邙山,南對龍門,西臨穀水,東跨瀍河。
洛水似練,蜿蜒穿流於上林苑的層巒迭翠間,暮春之日光傾灑而下,將苑中亭台的飛簷染成碎金之色,朱漆回廊倒映於碧波蕩漾之池沼中,驚起一池白鷺。
遠處,邙山南麓樹葉摩挲之聲與近處鹿鳴呦呦相互交織,野櫻紛紛飄落,宛如雪花般,綴滿虎賁禁衛軍靴所踏碎之新泥之上。
“嗚——!嗚——!嗚——!”
上林苑北側圍獵場中,號角聲驟然響起,打破了苑中的靜謐,騎著駿馬的虎賁禁衛身著精致金銀鐵甲,在苑中往來穿梭,自林隙間忽隱忽現。
數百虎賁禁衛成偃月之陣,手中馬槊挑動赤帛旌旗,獵犬狂吠如雷,驚得藏匿於深草之中的麋鹿、野彘簌簌發抖,儘數驚起。
一匹青驄馬上的虎賁中郎濃眉緊蹙,振臂揮旗,厲聲高呼:“圍!”
呼聲聲如洪鐘,數百精騎聞聲而動即刻合攏,呼號聲、馬蹄聲與不時射出之羽箭相雜,將這些禽獸儘數向東驅趕。
煙塵滾滾之際,獸群終被逼入三麵合圍的獵場之中,隨著最後一麵合圍的籬柵閉合,田獵的準備工作徹底就緒。
“麴校尉辛勞。”
太子庶子陳宮見獵物皆被驅趕入獵場,嘴角上揚,帶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快步迎向翻身下馬的虎賁中郎麴義,拱手寒暄道。
然而,麴義卻眼皮都未抬一下,仿若未聞,隻是微微頷首,麵無表情地將韁繩遞給身後之虎賁侍郎,邁著大步自顧自前往營地裡休憩。
“這……”
陳宮眉頭緊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怒火。
麴義乃是太子殿下於冀州之時所提拔的縣尉,討伐蛾賊有功,且頗具將才,立功後被太子殿下擢拔至虎賁禁衛,擔任虎賁中郎,秩比六百石,統領六百虎賁禁衛。
陳宮望著麴義漸行漸遠的背影,牙關緊咬,忍不住低聲罵道:“匹夫安敢如此無禮!”
嗯,為什麼是低聲……因為陳宮怕挨揍!
麴義性情孤高且傲慢無禮,除涼州鄉黨外,誰也不放在眼裡。曾先後與張郃、顏良等人發生言語衝突時,最後竟直接大打出手,見了血,招了太子訓斥。
就麴義現在這表現,還算是他已經收斂了脾氣,這也是有賴於太子殿下的威嚴。
再者,麴義在人才濟濟的太子黨中也碰了一鼻子灰,典韋、許褚、呂布、關羽、張飛、黃忠、王越等人,皆在麴義挑釁下,將其狠狠揍了一頓,將麴義心中的傲氣揍得散去了大半。
尤其是步戰上甚至連呂布都自愧不如的典韋,三拳頭直接將麴義揍得昏死過去,險些當場宣判搶救無效。
三拳打散倨傲魂,將軍我是自己人,自此以後麴義彆提對典韋有多恭敬了!
但麴義雖忌憚典韋、許褚等猛將,麵對文臣士子卻毫不留情,言語不睦下照揍不誤。
路粹出身陳留路氏,又是蔡邕親傳弟子,麴義照揍不誤。
太子雖曾訓斥、責罰過麴義,但麴義在太子麵前卻是虛心接受,屢教不改。
而且麴義確有名將之資,加之其涼州人身份,太子便也就對他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也幸好太子暫時被拜為虎賁中郎將,否則就麴義這性子早晚要鬨出事情來。
如今虎賁禁衛軍製為,虎賁中郎將下轄虎賁中郎(秩比六百石)、虎賁侍郎(秩比四百石)、虎賁郎中(秩比三百石)、節從虎賁(秩比二百石)。
虎賁禁衛官職的升遷,要麼靠功績,要麼熬資曆,從節從虎賁開始根據工作年限和才能逐漸升遷最高至中郎。
而且虎賁禁衛的編製是父死子繼,但隻繼承加入虎賁禁衛的資格,而非繼承其父官職。
如今的虎賁禁衛中暫未任命虎賁中郎將,三千虎賁禁衛分彆由五名虎賁中郎統帥,而五名虎賁中郎則直接聽從太子的軍令和調度。
五名虎賁中郎除了王越外,另外四人皆為新晉之人,分彆是涼州西平郡人麴義,冀州渤海郡人高覽,涼州武威郡人段煨和同郡的張繡。
除去太子將虎賁禁衛的指揮權直接收歸己手外,太子還向外界釋放了一個極其明顯的政治信號——太子信重涼州人!
五名虎賁中郎,三人出自涼州,這樣的政治信號對於涼州人而言,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而這也是劉辯之所以全然不懼涼州羌胡之亂最為根本的底氣!
這麼多年了,朝中有識之士皆能看出,為何涼州羌胡降而複叛,不過是涼州人為求晉升而演的一場大戲罷了,一場拿數十萬人的性命作為代價來演出的滔天大戲。
平叛軍隊之中若有涼州人帶隊,那涼州羌胡叛軍便會將己方情報通過“涼州義士”之口透露給漢軍中的涼州將領,將立功的機會交給這些涼州鄉黨,同時在涼州將領泄露漢軍其餘部隊情報下使得友軍接連大敗。
一勝一敗,敗者自然更顯狼狽,勝者自然愈發難得,待勝者爬升至高位,便能提拔涼州鄉黨上位。
當然,若是功勞不夠,那涼州便再掀起一場叛亂就是了。
死些涼州羌胡,再死些涼州漢民,便能為整個涼州人的未來作出巨大貢獻,何樂而不為呢?
這個秘密,還是董卓臨行前告知的,也算是為他解了惑。
但越是如此,中原其餘各州便愈發容不下涼州人,因為你們涼州人的私利而讓我們其他各州人的日子難過,憑什麼?
於是朝堂對涼州派係的打壓力度急劇加大,而打壓越嚴重,涼州人越要叛亂!
這種情況所帶來的惡性循環,則是涼州人對漢室的忠誠一再降低。
但最為嚴重的後果是,隨著涼州叛軍通過在漢軍之中的涼州人的情報,一次次將漢軍擊潰,也逐漸滋生和助長了涼州人的野心。
既然漢軍如此羸弱,那為何這天子座上,坐著的始終是你劉家人?
尤其是當黃巾之亂中,功勳最為卓著者分彆為盧植、皇甫嵩和董卓,後兩者皆為涼州人。
這便給了涼州本地的野心家們一個錯覺,那就是我們涼州人很強,我們涼州人戰無不勝!
既然如此,皇帝輪流做,明天到我家,索性反了他娘的,建立一個由我們涼州人所創建的政權!
而這一次的涼州羌胡叛亂,便是這些野心家們的成果,是脫離了掌控之下爆發的兩周羌亂。
北宮伯玉和李文侯皆為涼州派係中的極端激進派,他們要的不再是涼州人的權益,而是改朝換代!
但離開涼州之窮鄉僻壤,進入帝都這座夢幻大都市後,無論是皇甫嵩還是董卓,皆見識到了大漢帝國隱藏在羸弱外衣之下真正之強大實力。
尤其是他們都意識到一事,打天下易,守天下難,指望涼州這群粗鄙武夫治理江山,簡直是癡人說夢,最後還得依靠中原各州之世家豪門。
與其背負不忠罵名卻還是受限於中原士人,既然如此不如老老實實追隨並無籍貫地域偏見的賢太子!
而尤其對於皇甫嵩、董卓等如今已然通過追隨太子而發達的涼州人而言,你們這群粗鄙的涼州人竟然要推翻如此一位賢太子的統治,動搖我們的富貴生活?
這豈能容忍?
老鄉!借你人頭一用,俺太想進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