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
“你說什麼?大理寺的人在南城不僅人沒抓到,還傷了不少?”
宋妙春這幾日總睡不好,深夜點燈熬油看著自己手裡鋪子的賬冊,沒想到熬夜還有意外之喜。
“大理寺的人嘴太嚴了,夫人,我們探聽不出來到底發生了何事。”
侍從說著,宋妙春眯起眼睛,語氣帶著些不滿,“若是問這些小吏問不出來,便去找他們的上司問啊。”
“總和這些低賤之人打交道,如今探查個消息都不會了。”
她把筆放下,“拿著侯府的令牌,直接去大理寺問,若是有那大鬨張家之人的消息,直接派府中的人把他抓過來。”
“若是不能活捉,就殺了。”
“若是大理寺的人阻攔你們,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侍從急忙點頭,“奴婢明白!”
“奴婢定不會給夫人丟人!”
他也是給忘了,如今侯爺借著國公府攀上了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風頭正盛。
有那位撐腰,他們侯府在大理寺那些小官麵前,還是有著些權力的。
宋妙春看著這培養了兩年的侍從,不由撇嘴,若非她的大丫鬟被她派去涿州打理家產,配合那位秘密行動,她如今手裡怎麼可能隻有這樣的貨色可以用。
不過也沒什麼大問題。
隻要將這賊人殺了,量他再有證據,再有心,也翻不了天。
宋夕顏,永遠都會是那個聲名狼藉的國公府小姐,再不會有人,奪走她如今的一切!
……
清晨,京城外某處破廟。
“阿朱,喝藥了。”
黃婆婆捧著藥碗端給了躺在乾草做成的床上的阿朱,昨夜他們兩個老人家跑了一段距離之後,原地藏了沒多久,淩霄就找到了他們。
之後帶著兩個老人也出了城。
黃婆婆他們原本並不知道淩霄做的事情,也不知道阿朱的身份。
為阿朱提供庇護之所,甚至在昨夜最後一刻都沒有想讓淩霄喝下那下了藥的茶水。
淩霄確實無法坐視兩個老人被她連累。
而黃爺爺燒著火,做著早飯,不遠處的神像下麵,淩霄正磨著短刀,靠著柱子睡了一宿的段流光終於醒了。
也有可能是被飯香醒的。
“你!賊人!你快放了我!”
才清醒,看到麵前的淩霄,段流光直接叫喊起來,“你若是不放開我,我哥哥肯定會殺了你的!”
淩霄隻是點點頭,“嗯,隻要你哥哥能殺了我,可以讓他來殺。”
段流光一頓,想到眼前這女人昨天晚上和他大哥打的不相上下,意識到這一次的賊人非同尋常,遠比之前他哥哥處理的那些賊人要難纏的多。
而他現在被這女人綁了做人質,想必大哥那邊肯定急瘋了。
他必須想辦法逃出去!
想到這,段流光不由咳嗽了聲,夾著嗓子,“好姐姐~”
淩霄愣住了,抬眼看著對她擠眉弄眼的段流光,“好姐姐,是我有眼無珠的啦,您大人有大量,彆和我生氣。”
“您看,您長得這麼漂亮,而且,我哥哥很疼我的,他肯定能幫你辦事對不對?”
“那這麼一算,大哥是你的人,我也就是你的人啦。”
淩霄歪頭,對這個家夥升起些興趣。
“好姐姐,你這樣綁著我,我的胳膊有舊傷,綁久了怕是要壞了。”
他可憐巴巴地說道,“您看,我一個沒有武功的,比起來姐姐那真是弱的厲害,姐姐就放開我吧。”
“這樣正好,我還能幫爺爺做些事情。”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能屈能伸。
隻可惜,他說的這些對淩霄這樣的人沒有什麼用處,他對淩霄有所求,卻沒有給淩霄提供有價值的提議或者做出有價值的行為。
自然,也達不到他想要的結果。
更何況,淩霄怎麼會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段……”
淩霄確實不知道他的名字,段流光急忙開口,“段流光!”
淩霄點點頭,“段流光是吧?”
她拿起來手中的短刀,“你有點小聰明,但不多,我是可以給你解開,但不是因為你剛剛那幾句不走心的恭維。”
“而是我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哪怕你解開了繩索,也走不出一裡地。”
段流光咳嗽了聲,卻聽到淩霄說,“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你確實有作用,而我必須要把這個作用發揮到極致才行。”
“所以,我決定給你解開。”
段流光一愣,“啊?”
他有什麼作用,不就是,威脅他哥嗎……
大理寺,段博聞收到消息出來,一個手持糖葫蘆的小乞丐遞給他一封信,樂滋滋地走了。
而段博聞拆開看到消息的一瞬間,臉就黑了。
信是段流光寫的,哪怕寫得歪歪斜斜,能看出來他寫的有多不情願,可他也能認出來,這是自己弟弟的筆跡。
淩霄在威脅他。
這信裡的每一個字都在威脅他。
外麵街道上,小乞兒們手牽手唱著,張家四郎殺妻剖心,狼心狗肺奸夫淫婦的童謠故事。
段博聞咬緊牙關,他自然清楚淩霄想要的是什麼,要讓他做的是什麼。
一邊,是弟弟的命,一邊,是他的前途。
從前他就沒有選擇,現在,他好像也沒有選擇。
他失去的已經足夠多了,可他付出的也足夠多了,憑什麼,那些貴人們穩坐高台,而他和淩霄這個卑賤之人相互算計。
他是討厭彆人威脅他,可他恨不了淩霄。
不過都是在求一條活路罷了。
“讓開!讓開!”
遠處,忽然大批的禦林軍衝了過來,百姓們急急忙忙地閃避,卻依舊有躲閃不及的,被禦林軍粗魯地驅趕到了道路兩側。
“這是做什麼呢?”
“聽說漢王殿下昨天遇刺了,動手的,就是那太常寺卿!”
“三公之一!”
“可不是,這太常寺卿還算得上是首輔大人的老師呢,現在禦林軍就是奉陛下的命抄家去了!”
“太常寺卿謀殺親王,被直接逮住,嘖嘖,總覺得是要亂了。”
“你們不知道嗎?廢太子前些天死在天牢了,動手的,還是皇孫!”
“這!這!皇孫,弑父啊!”
“亂了,要亂了!”
……
段博聞雙手攥緊,這一刻,無數的信息在他的大腦裡彙聚,再抽絲剝繭。
他猛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一件遠遠比他投效在清流張首輔手下更加有用的事!
若是他能抓住這次機會,或許,日後他的仕途!不僅不會斷絕,更會,一片坦途!
儲君之爭,如今正是如火如荼的大好時候!
張家哪怕是清流之輩,卻根本沒有脫離這奪儲之爭,而張首輔更是早已站隊,一言一行,皆代表了他身後那位。
朝中儲君人選不定,不止是因為廢太子,更因為!大熱的人選,有兩位!
正是如今元後之子,五皇子靖王蕭燁染!
皇貴妃之子,七皇子寧王蕭昊宇!
這兩位,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而漢王和太常寺卿,正是兩派!
廢太子身死,定國公一脈死絕,定國軍被瓜分,皇孫歸巢,漢王遇刺,太常寺卿被抄家……
段博聞的額頭不斷地冒汗,再冒汗,卻忽然拿起手中已經成了一團的信紙,竟然從那歪歪斜斜的漢字裡,看出來了幾個藏頭的字。
“真,北,亡,夫……”
“鎮北王府!”
那一刻,段博聞倒吸一口冷氣。
鎮北王府,正是寧王一脈。
而張家投靠的,是靖王。
漢王也是靖王一脈。
刺殺漢王,如今被抄家的太常寺卿,卻是寧王的人。
漢王沒死,寧王如今吃了大虧,正是需要出一口惡氣的時候。
宋夕顏一案,怎麼不能是切開張家的一把刀呢!
原來淩霄早已為他想好這條路該如何走,而如今,他彆無選擇。
他唯一的血親在淩霄的手裡,而他不得不承認,比起張首輔那樣假清高的文官,他更喜歡和粗俗卻直來直往的武將來往。
鎮北王府,或許是他真正的好去處。
他原本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吏,但若是真向鎮北王府而去,他便成了這棋局之上異常耀眼的棋子。
一邊,是默默無聞,庸碌一生。
一邊,是攪動風雲,生死未卜。
可段博聞隻是思考了片刻,便轉過身,走回大理寺。
他做好選擇了!
壯士抱柱死,也不苟且生,他需要這次機會,需要如此揚名!
段博聞差的,也是一次機會。
這一次機會,是淩霄強推著他而去的,若非如此激烈的手段,段博聞也不會做出這個選擇。
一切皆有命數,卻唯有淩霄,她無命,無根,無心,無情。
她超脫棋局之外,除卻兩方執子的下棋人,她也能加諸些許機緣給那些棋子,甚至,送一些棋子入局。
“哢嚓哢嚓……”
柴火燒出了聲響,淩霄透過火焰,好似看到無數個深陷權力之中的人,或是貪婪,或是惆悵,或是開懷,或是傷心。
有的人,加官進爵,得到了錢財,又得到了地位。
而有的人,沒了命,沒了官,一瞬之間,什麼都落空了。
昨天她走之前,漢王給了她一塊令牌,也是這塊令牌,讓淩霄有了得到消息的渠道。
她知曉了如今京城的局勢,知道了儲君之爭,知道了到底誰是誰的人。
她更清楚漢王要對太常寺卿動手,他沒有多和淩霄說,隻是重複了一句話。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就剩下了兩天的時間,在這些時間之內,他要將整個京城翻了天。
他要讓兩個兄長大鬥特鬥!
他要讓他們的人死的死,再死一死。
淩霄明白他要做什麼,因而,她將段博聞這顆棋子推了進去。
在這一刻,她一是想報仇,二是遞了把刀。
她其實也並未想過,段博聞能帶給她的驚喜遠超過了她的想象。
這京城的一切,就從此開始,浪潮一浪高於一浪,權力更迭交替,氣運流轉無情,越來越多的人深陷其中,再無回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