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個人,和她如此的相似,隻是因為那樣簡單微弱的恩情,便足以為她付出性命。
看著昏迷的阿朱,淩霄微微歎了口氣。
“這浮世萬千,多少人尋一條活路,隻有你這個傻孩子,尋著死路去了。”
若今日,沒有她在,阿朱便會死在張家人給她立的靈堂之上,不了了之。
用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的話來說,不過是個奴才而已。
連她這個四少夫人,不也是輕鬆被這高門大院吞噬了性命,無波無瀾,無人知曉。
“大夫,好生照料著她,今夜我還有要事,麻煩您了。”
白發蒼蒼的大夫點點頭:“娘子放心,她止住了血,幸得未曾傷及肺腑,明日醒來便可以帶她離開,養上數個月就能恢複如初了。”
最主要的是,淩霄送來的很及時。
上了街,京兆尹的官兵迎麵而來,張家鬨的事情太大了,當朝王爺,一品大元張首輔,哪一個牽涉其中的都能讓這京城震一震。
幾方默契配合之間,官官相護,彆說遊園埋的屍體,就連宋夕顏有可能被張沅所殺的事情都沒能擴散開來。
淩霄早知這樣的結果,因而不曾憤怒生氣。
如今大鬨靈堂的“刺客”成了滿城通緝的要犯。
貼了滿靈堂的血字,殺害了張府的侍衛,大搖大擺地離開,這把張家的臉麵丟在地上還用力踩了數腳的行為,堂堂張首輔要是忍了,那真是鬨了大笑話。
苦主是那宋夕顏,可宋夕顏的家人並不為她伸冤,又有誰能為她一個已死之人撐腰呢?
哦,對,還有個小傻子丫鬟。
這世間,也隻有她會為宋夕顏鳴不平了。
所以,這麼多的事情被輕鬆蓋下去,反而刺客被放在了風口浪尖。
他們想要將注意力轉移,淩霄偏不讓他們如願,她與官兵們擦肩而過,前方正有一書鋪。
淩霄沒有猶豫,直接走了進去。
很快,她提著些紙張從書鋪走出來,彙入人群漸漸看不清身影。
……
夜色降臨,大慶天牢之中,被晾了許久的蕭無極總算再次見到了漢王。
隻是半日不見,漢王似乎疲憊非常,看到蕭無極時,他沉默片刻,才開口說道,“走吧,去見見你父親。”
蕭無極頓了頓,抬眼看著漢王,哪怕他不知道漢王到底要做什麼,能見到父王到底是好的。
他如今這世上,也隻剩下父王了。
臨進廢太子牢獄之前,漢王停下了腳步,“蕭無極,你可知你父親犯了何錯?”
蕭無極抬眼,想到今日在金鑾殿前聽到的那些,三年前父王被廢太子,是因為他言行無狀,舞弊科舉,兩年前他被發配遼西,父王被囚禁深宮。
一年前外爺在北方征戰有功,本該班師回朝,卻被扣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北地失去數個城池,而皇宮之中,父王被多次提及。
有人不想讓父王隻是被囚禁,他們想要父王死。
蕭無極低下頭,“他活著,對有些人而言,就是錯的。”
父王是陛下第二子,第一個嫡子,先皇後與陛下是少年夫妻,父王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皇祖母離世時,握著陛下的手懇求夫君照顧當時才出生不久的自己。
父王和他,都於陛下而言應當有些不同的意義。
為了能讓父王死去,什麼罪名都能扣在他的頭上,就比如……
“他勾結外臣,有自己的私兵和暗衛,你今日能來看他,是因為陛下給了你機會。”
“你可明白,我在說什麼?”
漢王說著,又咳嗽了兩聲,他麵色蒼白,似乎並不隻是疲憊。
明白什麼?讓他去審問自己的父王嗎?
蕭無極想笑,卻笑不出來,他隻是沉默著應對,一句話都不想和漢王說。
漢王頓了頓,最終歎了口氣,“罷了,你進去吧。”
蕭無極看向前方,關押廢太子的牢獄很大,門戶要比其他牢獄都要厚,兩側站著數十個衙役。
這是怕人逃出來,還是怕有人劫獄呢?
“吱呀!”
大門被推開,蕭無極先看到了在牢籠之中端坐的父王。
他瘦了許多,頭發變得花白,那張十幾年前名揚大慶的俊美麵龐,到現在,依舊算得上好看。
蕭無極這張臉遺傳了他母後和父王的所有優點,可依舊在名聲上遠不如他的父王。
當年的太子殿下,是全民的白月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皇城裡隨時隨地都有誇讚他的。
而現在,他們捧上天的仙人一般的人物,隻穿著一身單薄的衣衫,坐在牢籠之中,受著冷風,受著來自親生父親最大的猜忌。
“父王……”
聽到蕭無極的聲音,廢太子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兒子時,雙眼滿是驚訝,再是怒極,“蕭無極!你為何不在遼西待著!”
蕭無極紅著眼一步一步靠近,搖著頭,“父王,兒臣再不回來,這世上,便再無親人了。”
廢太子氣的一隻手砸在了牢籠之上,痛苦地低吼,“你可知!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有多危險!”
蕭無極跪在他父王麵前,“父王,兒臣本就活不長了,在那遼西,又何嘗不是三天一次刺殺,十天一次淩辱。”
“父王,兒臣沒有其他親人了,就剩下您了。”
“外爺今日,已經去了……”
廢太子閉上眼睛,渾身顫抖起來,“冤孽,冤孽啊!”
他說,“無極,是父王不好,是父王害了你母後,害了你外爺,害了這麼多人。”
蕭無極哭著搖頭,而廢太子伸出手,落在了蕭無極的肩膀上,“我的好孩子,你不該是這樣的命,你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是父王不好,是父王……太過執拗。”
廢太子問蕭無極,“是誰送你進來的?”
蕭無極答,“漢王。”
廢太子頓了頓,隨即失笑,“老九啊,是個嘴硬心軟的,這樣看,我也不用擔心太多了。”
他紅著眼,看著自己的孩子。
“前日啊,我夢到你母後了。”
他目光柔和,看向蕭無極的雙眼時,帶著濃濃的眷戀。
“你母後說,她想我了。”
蕭無極瞪大眼睛,心中湧起無限的慌張,“父王……”
廢太子搖搖頭,隨即用力抓住了蕭無極的雙手,臉上青筋暴起,“無極,你聽好了!”
“這大慶之中,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父王手中確實有一隊人馬,那隊人馬,就在城郊。”
“你拿著他們,給你皇祖父送過去,這塊玉環,你記得,也要給了你外祖父。”
“你要好好活下去!”
蕭無極意識到他父王到底要做什麼,急忙搖頭,“父王!我不!”
廢太子紅著眼,一隻手摸到了蕭無極頭上的簪子,語氣卻變得冷漠,“蕭無極!”
“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下一刻,他緊緊攥著蕭無極的雙手,讓那簪子,猛地捅進了他的心口!
“父王!!!”
蕭無極瞬間崩潰了,他痛苦地哭嚎起來,“父王!”
他的父王心疼地摸著他的手背,靠在籠子上低低說著,“彆怪父王,無極,你母後實在太孤獨了,父王要去陪他了。”
“還有你外爺,走的實在太快,我再不追上些,便……”
他一口血一口血地吐出來,“無極,你是最聰明的孩子,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對吧?”
蕭無極用力搖頭,哭著搖頭,“不……”
廢太子笑著握緊了心口的簪子,卻歎了口氣,“無極,我敗在了一人手中,可直到現在,直到我死,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誰。”
“這未來,遍地虎狼……”
“我的兒啊……”
“定要,活下去!”
下一刻,他猛地將簪子拔了出來!
“噗呲!”血噴濺在了蕭無極的臉上,他的父王就這麼倒在了籠子裡,身體抽搐了好幾下,便再無聲息。
大慶的太子殿下,就這麼……去了!
死在了!他親兒子的手裡!
輝煌的一生,就此落幕。
“皇兄!”
漢王慢了一步,聽到蕭無極聲音時他急急忙忙推門進來,可到了牢籠之前,他的皇兄已無聲息。
漢王一瞬跪在了地上,看著籠中的一切,看到蕭無極顫抖染血的雙手和他披散的頭發,看到那簪子,他又如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蕭無極!”
漢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紅著眼卻在對上蕭無極那雙無光的雙眼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痛苦地一把將蕭無極丟在地上,看向皇兄,深深吸了口氣。
“蕭無極,皇兄用命送你一條活路,從現在起,打起精神,不用我教你去說什麼吧!”
蕭無極渾身顫抖著,漢王回過頭,怒喝,“蕭無極!”
蕭無極一瞬回神,過於激烈的悲傷在那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的大腦比任何時間都要清晰,都要冷靜。
他用力抓住染血的玉環,“我知道!”
他重複著,“我知道怎麼做!”
……
廢太子死在天牢的時候,大慶的皇城卻熱鬨非凡。
有人在所有人聲鼎沸的場所散下無數張沅與秦嫣然的恩愛情事,以熱辣勁爆的角度隻是讓人看著便口乾舌燥。
其中小可憐的原配宋夕顏,便成了那二人偷歡時根本不會被驚醒的可憐夫人。
可憐夫人為張沅又是割肉取血,又是為小三辛苦求醫,到最終,被張沅和秦嫣然挖心而死。
這樣的故事,怎麼會不惹人議論呢!
張家想要將這些事全部掩蓋下去,淩霄就要讓這些事全部揭發出來!
她站在紅袖樓的頂端,看著那些歡好的男男女女們,神情冷漠。
世間情愛,她不曾嘗過,而現在的她,無情無義,更不會再去品嘗。
她聽到下麵那些男女議論著,“這永國公府知道嗎?”
“嗐,知道了又如何?當年宋夕顏與人通奸,是張沅娶得她,當年出嫁,國公府的人甚至連嫁妝都是糊弄的。”
“而且聽說,宋夕顏嫁過去這兩年,國公夫人可從沒去看過!”
“看她作甚啊,人家有閨女,看人家侯夫人不行嗎?”
淩霄坐在房頂上,聽著這些人漸漸從張沅的事情轉移到了宋夕顏當年到底通奸了幾個人,那侯府和宋妙春又如何如何。
她抿了抿唇,她的仇太多了,從小到大數一數,多少的事情都是彆人誣陷設計給她的。
除了張沅,還有這麼多人,不急,不急,慢慢來。
下麵這些人就代表了大多數人,他們不問真相,隻吃個熱鬨的瓜。
不過,無妨。
隻要他們在議論,隻要這些事與宋夕顏有關,就足夠了。
她不管這是罵名還是調侃,還是所有人做壁上觀,隻要說到了這些,那就足夠了!
再說了,她也不是沒有辦法扭轉輿論。
先前殺的人拿的錢,她還有不少,尋上幾條街的乞兒,將全部的矛頭指向張家就好了。
隻是,為何到現在長生殿下都沒有消息?
淩霄摸著自己的耳朵,看向了天牢的方向,殿下不曾搖動鈴鐺,說明暫且還不需要她。
想著,淩霄一躍而下,去找乞兒了。
她惦記的長生殿下,如今已經在去皇宮的路上,一步一個血腳印地,向著他的生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