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後,農民忙著駕牛在高田上耕田。大部分是水田,水汪汪的一大片,各種鳥兒飛到水田裡覓食。季上揚在南汊河南岸一塊河邦高田耕田,牛兒大約很疲勞,不肯往前跑。季上揚抽了兩鞭子,一點都不濟事。他無奈地說:“一個倒剝要吃草了,好吧,就讓你歇會兒。”卸去了擱頭,將牛繩掛在牛角上,任它沿著田岸吃草。費桂珍耕田用的牛也要歇趟,不管怎麼吆喝就是不肯往前跑。季上揚喊道:“桂珍,牛兒不肯跑,你就讓它歇趟吧。”
費桂珍放了牛兒歇趟,坐到季上揚跟前,說道:“我家姓費的老家在東邊的丁家莊。”季上揚說:“你家上代是弟兄兩個到周家澤種田的,你家老子長勝是老四,老大長田,生了桂根桂如桂成弟兄三個;老二、老三兩個還在丁家莊老家。”費桂珍笑著說:“我們姓費的跟你們姓季的做上了親。我家大大的大丫頭桂林嫁給了上焱,而兆詩的丫頭上花嫁給了桂根。”季上揚接過話說:“上焱他家的上代也是弟兄四個,老大兆林,老二兆詩,老三兆桃,老四兆德。老三老四都上了江南。老大兆林就是上焱的老子,他生的一個大丫頭名叫上樹,嫁給姓丁的人家。所以說,丁木華、丁道華弟兄兩個要喊我娘舅。”
費桂珍說:“唉,上揚,你家姓季的上代情況你夠曉得呀?”季上揚笑著說:“你要問我家姓季的上代情況,我告訴你呀。第一代到周家澤的是季隱山、季景山弟兄兩個,第二代是季隱山的兒子,名字叫季君寵,季君寵生了四個兒子,三聘三錫三懷三級,我家在大房裡。大房裡生了七個小夥,逢俊逢誠逢孝逢悌逢讓逢謙,另一個小夥叫逢元,承嗣三房。我家在六房,六房生了四個小夥,正嶺正嶽正安正岱,我家四房單傳我家父親兆珠一個人。兆林兆詩兆桃兆德弟兄四個在二房裡。”費桂珍撫掌而笑道:“上揚啊,你這麼一說,我對你家姓季的頭緒叫個基本理清了。”
季朝誌扛著釘耙跑向東,跟他們兩個耕田的人坐到一塊談家常。費桂珍抽出懷裡的煙鬥,塞上煙絲,而後用火柴點著紙芒子,再給煙鬥裡的煙絲點火,連吸了兩口,說道:“聽說江南老打仗,新四軍打仗厲害,要麼不打,打了就叫日本鬼子團團轉,沒法還手。現在又聽說他們全是夜裡出動,神出鬼沒,……眼下要到我們江北打仗啦。”
季朝誌勾著手指說:“新四軍是共字的部隊,一心替窮人說話。……不過嘛,現在是國共合作,一致對外打鬼子。”季上揚說:“我聽說東滸頭有不少的共字黨員,蔡家堡也有他們的人。我們周家澤卻沒有,所以,新四軍也就不曾到我們周家澤來。”費桂珍愣了一下,說:“我們周家澤也來了的,去年下半年我們莊上不是來了個叫端木徹的先生嗎?據人家說,他是來打聽我們周家澤情況的,一聽到有人說他是共字號的人,隨即就離開了我們周家澤。”季朝誌擺著手說:“端木徹這個人名義上是來教書的,實際專門查點我們周家澤情況。他耳朵尖得很,真正叫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住在我們周家澤前前後後隻有半年的功夫,有些事情連我們本莊的人還不怎麼清楚,他都能說得出來,頭頭是道。”
季上揚發著牢騷說:“我們辛辛苦苦種田,種到手的稻子和麥子,擺在家裡根本擺不住。”費桂珍將煙鬥遞給季上揚說:“彆的不談,這鹽侉子老來托私鹽,你回個嫌多,他還給你再加一包,再說再加,洋槍就抓在他手上,不愁你不給稻子。”
季上揚吸了兩口煙,說:“莊上的三個保長都不替莊上人說話,反替外地人說話,我就不曉得他們得了鹽侉子多少的好處。”季朝誌笑著說:“朱秀福叫你季上揚出來當甲長,你不當,如果你出來當的話,隨便有哪個地方叫你出稻子,你不就都讓了當嗎?”季上揚氣呼呼地說:“你當保長當得好好的,怎讓給錢茂國當去的呢?他又沒什麼文化,拉了個季必章做他的文書。……話又說回來,亂世當中當的官兒也是個專替富人說話的狗官。”
季朝誌仰著頭笑道:“上揚啊,朱秀福叫你當甲長,你不當就不當吧,話可不能這麼說。朱秀福曉得你說這話,他肯定要放你不得顧身,歪一下嘴說你通共,上麵馬上就派人下來抓你進牢監。”季上揚聽了,嚇得臉皮發青,懇求道:“今日你可不能把我說的話傳到朱秀福他耳朵裡。”
費桂珍站起身說:“我們莊上有不少的人跟在朱秀福後麵走,真正叫個朱秀福放的屁都是香的。他也叫我當甲長的,我家老子叫我彆當,我就沒答應朱秀福。當個甲長,鼻子就被朱秀福他們牽了走。要你到各家各戶門前完糧,家裡就是死了親娘老子都得趕快去辦。上揚啊,說真的,這刀斧手一點都沒做頭,做了去,不曉得要挨多少人戳背脊罵呢!所以,我堅決不當個什麼甲長,保丁也不做。”
季朝誌將釘耙放在肩頭上說:“朱秀福對你費桂珍不肯當甲長倒不曾有什麼說法,但對季上揚你倒是忌恨得很,說不曉得你這個有能耐的人要跟在哪個後麵走。”季上揚哈哈大笑道:“不當就不當吧,省得無休止的到人家門前完糧,得罪了這家,又衝犯了那家。”“不好,莊上人吼起來了,嘈雜聲大得凶的,也不知莊上出了什麼事。”季朝誌失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