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四起,隨著宋元四人的反抗,所有趕來的軍伍之人都圍了上來。
這倒是給了其他人遠離這是非之地的機會。
“快逃啊!”
人群中不知從哪兒響起這麼聲呼喊,一時間,人潮蜂擁向園外。
看著這一幕,那烏鎧中年麵色徹底沉了下去,卻也無法分心阻攔,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乾人等逃離此處。
倒是沒有人注意到,紛亂的人群中,一隻瘦削驢子鬼頭鬼腦地也溜了出去,還不忘回頭衝那正和烏鎧中年打得熱火朝天的胖和尚呲牙笑了笑。
園中的亂一言難儘,前來的甲士足有數百,此刻分作三處,除了苦行僧那邊有烏鎧中年獨自應對,其餘三人則儘被烏泱泱的甲士找上。
雖說這些甲士不過隻是些尋常武夫,實力高者也不過凡武境,奈何人數居多,饒是普智這等大周天強者一時半刻也難以脫身。
更莫論宋元這連凡武境都不算的凡夫俗子!
宋元手執墨鋒,劍一式格擋,劍二式出其不意,僅是片刻間已經有十數人死在了他的劍下。
但雙拳難敵四手,宋元的身上也或多或少留下傷勢。
越來越多的人圍殺上來,宋元隻好劍三式出手,漫天劍氣似雨滴般落下,打在甲士的胸甲上,叮叮當當的聲響不斷傳出。
也有不幸者被劍氣破甲擊殺,一時間倒也算是暫且穩住了局勢。
謝漣反倒顯得從容許多,鬼刀大開大合,哪怕是這岐軍中最為結實的明光鎧,依舊難以抵擋的住他的一刀。
刀刀見血,哀嚎四下,斷肢喪命者不知其數,在這一方戰場上宛若殺神降世,甚至引起了那烏鎧中年的注意。
“該死,這群家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不是說老禿驢隻有一個人嗎?”
烏鎧中年暗自憤懣一聲,顯然想不通為何自己的情報會出差錯,可事已至此,他也隻好硬著頭皮出手。
但苦行僧成名江湖許久,雖同為大周天,實力卻也不是烏鎧中年能夠相比的,不過隻是暫時牽製罷了。
二人招式凜冽,烏鎧中年乃是軍伍之將,本就一身殺伐氣,出手自然狠厲。
但讓他意外的是,苦行僧這樣一個吃齋念佛之人,動起手來也是招招直逼要害,雖不持兵刃,僅憑一雙肉掌,卻依舊讓他的劍難進分毫,甚至於那一掌落於烏鎧之上,竟能帶起火花!
局勢甚不明朗,與自己的料想出入著實有些大,以至於烏鎧中年越打眉頭皺的越深。
但好在老和尚那邊並無差錯,這也讓他微鬆了口氣。
不知是年邁,還是無心再起殺戮,普智出手隻求傷人,而不殺人,憑借大周天境界強悍的內力護住肉身,不斷逼退著周遭瘋狂湧來的一眾甲士,緩緩朝著宋元三人所在的位置欺身而進。
場麵亂作一團,宋元的視線中皆為無休止補齊的甲士,甚至連謝漣的背影都瞧不見,接連出手令他感到一陣頭疼,精力極度消耗下,陣陣虛弱感衝擊著腦海。
卻也不敢泄氣,隻能咬牙硬撐著,每逢此時,他內心中對於實力的渴望就愈發強烈。
進攻一輪接一輪,宋元苦苦支撐著劍三式,也是虧得能以少打多,否則憑宋元的實力,如今早已是刀下鬼了。
但麵對仿佛無窮無儘的甲士,宋元終也吃力起來,以至幾輪攻勢下,宋元舉著墨鋒的手臂也不自覺顫抖起來,隱有難以支撐之勢。
這時,一股柔和的內力向他席卷而來,宋元下意識想要抵擋,卻發現這股內力並非衝他而來,而是撞向了他身前的那十幾名甲士。
砰!
內力撞於亮甲之上,悶聲激蕩的同時,十幾人儘數向後拋飛,撞上了後方蓄勢待發的一眾人。
當!
宋元終於緩了口氣,墨鋒劍無力地砸在地上,他也弓起了身子,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扭回頭,普智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正滿臉慈祥的看著他。
離的近了,宋元才清楚感受到普智身上這股決然氣勢,那一雙眸子中此刻清明了許多,透露著幾分看儘世俗的豁達。
“小施主,收手吧,為老衲一人不值得!”
衝著江牧沒頭沒尾說罷一句後,普智便抬起頭,衝著不知何時打到了院牆上的二人高聲道。
“苦心師弟,還請收手!”
苦行僧聞聲一頓,短暫遲疑後終究還是停下了手,猛地一揮袖袍,掠身來到普智身前。
烏鎧中年眉頭一擰,沒有追擊,而是抬起手,止住了軍士的攻勢。
謝漣趁機幾下閃身回到了宋元身前,瞥了眼後者身上大大小小的刀痕,忍不住關切一聲。
“你沒事吧?”
宋元搖搖頭,沒回答,隻是一直盯著普智,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烏鎧中年此時也來到了前方,於普智相對而立,相隔一丈,內力湧動,隨時準備出手。
“老家夥,你還想耍什麼鬼把戲?”
普智也不惱,平靜道。
“老衲無心再起殺戮,你等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老衲不想與你們兵戎相見”
說著,普智攤手指向身周幾人,緩緩道,
“他們不過是局外之人,不應攪入其中,還望將軍放他們離去,老衲隨你麵見岐王也就是了。”
“師兄!”
苦行僧眸光一閃,下意識出聲阻攔,卻被普智搖頭打斷。
“苦心師弟,老衲今日所操緣何,師弟理應知曉,世人愚鈍,老衲唯有以身入局,以喚醒世人良知,救這一方亂世,而今既見成效,老衲也就再無牽掛了!”
“師弟心係天下,雖形骸放浪,卻有一顆赤子之心,乃老衲所不能,不必為我一個心死之人深陷泥潭,招這無端禍殃,且帶著兩位小施主離去吧!”
普智苦口婆心,試圖勸說苦行僧放下屠刀。
可見他這般決然姿態,苦行僧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心有不舍,如何能讓。
“師兄,以你我的實力何故至此啊!”
苦行僧歎一聲,滿心不解。
普智卻放聲大笑,“老衲助紂為虐,不知害死多少武林同胞,這天下亂象又何曾沒有老衲的一分罪責,縱使苟活於世,又有何顏麵再見世人,而今心願已了,臨彆之際能點醒一位有心之士,也算贖了幾分罪孽了。”
說著,普智看向宋元,情真意切。
“小施主,你氣運不凡,他日若有能力,切莫忘記你與老衲的一番言論,也算不枉老衲今日之行了!”
時至此刻,宋元又如何不知普智的一番良苦用心,更是明白了這老僧已然決心赴死,心中感慨的同時自不免多了幾分敬佩。
拱手,深鞠一躬,宋元一字一句鄭重道。
“大師請放心,小子定謹記兩位的良苦教誨,竭我所能扶此亂世!”
普智滿意點頭,這才看向烏鎧中年,卻是迎上了後者鄙夷的目光。
“老家夥,廢話說完了?那就走吧,你最好彆耍什麼花招,否則”
普智微微一笑,衝著苦行僧輕聲說了句。
“師弟,這亂世的希望,就有勞師弟照應一二了,老衲塵緣已了,就此彆過了!”
苦行僧一怔,下意識要開口,卻硬生生被普智那一雙堅定的眸子逼回了勸慰之詞。
片刻,苦行僧雙手合十,深深躬下身。
“小僧恭送師兄!”
嗯?
烏鎧中年聽著幾人雲裡霧裡的交談,不明所以,但心裡還是有些不好的預感,當下揮手招來一名下士,低聲叮囑道。
“盯好這幾個家夥,若有異動,就地格殺!”
“是!”
當下,一眾甲士再度打起精神,緊盯著普智幾人的動作,生怕他們耍什麼花招。
然而,除了普智緩步走向水陸亭外,其餘三人都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隻是靜靜站在原地看著。
“裝神弄鬼!”
烏鎧中年哼了一聲,不滿出聲。
“老家夥,你又想耍什麼把戲,還不隨我等麵見岐王!”
麵對烏鎧中年的喝問聲,普智不作應答,依舊不緊不慢走向水陸亭,引得周遭甲士不得不小心翼翼隨著他移動著,不多時再度將水陸亭團團包圍了起來。
隔著人群間隙,宋元癡望著普智的背影,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淒涼,隨即不自覺朝著水陸亭方向深鞠一躬。
水陸亭中,普智重新坐回蒲團,雙手疊放置於懷中,雙目微閉間,一聲輕頌回蕩於園中。
“浮生踏遍千峰雪,宦海江湖兩袖風。
一劍曾斬王侯夢,半生方悟菩提空。
烽煙未冷蒼生淚,明鏡已消孽障容。
今日拈花歸寂去,山河為塚月為鐘。”
回音嫋嫋,縈繞在繁花叢中,遠端那一刹,鐘聲激蕩,良久回旋。
一曲終了,普智再無半分動作。
眾生茫然,不解看向烏鎧中年,似是詢問接下來怎麼辦。
烏鎧中年卻是眉頭緊皺,似是在思忖普智這一番話。
宋元自躬下身就再沒有起來,老僧這一番話落入耳中,令他心神皆是一震,眼中不知何時泛上淚花。
苦行僧這時也不免輕歎一聲,雙手合十,如宋元一般對那心係天下的老僧施下大禮。
“師兄,一路保重!”
獨留下謝漣一臉茫然,他沒有江牧那麼靈的腦子,也不似苦行僧這般佛法通明,哪裡明白的了普智所言為何,隻是看著二人的姿態,也不好特立獨行,隻能照貓畫虎躬下了身。
心中卻是不免嘀咕:
這兩個家夥到底在搞什麼鬼?
幾人的動作自是沒能逃得了烏鎧中年的注意,猛然間,他明白了什麼,當下瞪大眼,身形掠動,幾下來到了水陸亭中。
“老家夥,你在搞什麼鬼!”
伸手推了普智一把,卻發現後者毫無反應,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想,烏鎧中年沉著臉緩緩伸出手探向普智鼻息。
下一刻,烏鎧中年的臉色徹底鐵青了起來,怒喝聲震響整個園子。
“來人,把老禿驢這三個亂黨給老子抓起來,送岐王論處!”
喝聲落下,哪怕眾人不明所以,但軍令如山倒,他們自是照做。
可早已料到如此的苦行僧此刻卻動了,一手攬住宋元肩膀,一手扯起謝漣,掠身便朝園外逃去。
普智臨終一言,便是讓他照料宋元二人,那一刻,苦行僧就料到了這後續發生之事了。
苦行僧大周天的實力,此刻全力逃,又豈是他們能夠追趕的上的,以至於弓箭手剛拉開弓,苦行僧的身影就已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中,隻能裝模做樣地朝著空氣射了兩箭。
衝在頭裡的一行人作勢要追,卻被烏鎧中年出聲喝止了。
“免了,他若一心要逃,就是我也追不上!”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巴不得如此,彆說追不上,就算是追上了,以他們的實力又豈是苦行僧的對手。
烏鎧中年盯著普智圓寂的屍身看了許久,這才憤懣地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走出院子。
“傳我令,全城戒嚴,嚴格盤查那三個家夥的蹤跡,將那老和尚的屍身帶上,隨我麵見岐王!”
這話一出,眾甲士皆為一愣,這才明白了什麼。
原來,普智坐化了!
眾甲士後知後覺動了起來,不多時,隨著陣陣馬蹄聲響起,一眾人卷起塵煙離開了相國寺。
至此,備受敬仰的相國寺空無一人,注定要在這亂世之中化作一壁殘垣。
此刻,相距相國寺不遠的一處客棧中,宋元三人站在一間屋子窗前,隔著窗戶縫隙望著馬蹄漸去的一眾身影,心中激蕩久久難以平複。
良久,宋元這才衝著苦行僧抱拳行禮。
“多謝法師相救!”
苦行僧微微一笑,顯得有些牽強,顯然普智的坐化對他的影響不小,以至於以他的性子都不免落得眼下的悲憫姿態。
“無妨小施主,小僧是為了普智師兄臨終前的托付罷了,此處暫時安全,你們二人就先在此歇息歇息,等到晚些時候我再來帶你們出城。”
“有勞法師了!”
宋元再度行禮,苦行僧點點頭便要向外走去,臨出門之際想起什麼,不忘叮囑一句。
“對了,先前那些軍士皆是岐王李茂貞的親衛軍,眼下必然在全城搜尋我們,若是沒什麼事的話切莫外出,二位施主千萬小心。”
二人應聲,苦行僧這才放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