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宋元迷迷糊糊被樓下的嘈雜聲吵醒,伸手扒拉起睡得四仰八叉的謝漣。
“彆吵我,睡得正香呢!”
翻個身,謝漣騎著被子背對著宋元又打起了呼嚕。
看他這般沒心沒肺的樣,宋元無奈搖了搖頭,自顧穿好衣服,提劍出了房間。
客棧上下兩層,一層更像是個酒館的布置,供客進食。
他們二人住在二層,而吵鬨聲是從一層傳來。
聲音纖細,是個女子,夾雜著男聲,聽著有幾分熟悉。
宋元疑惑下樓,行至樓梯半處,便看清了樓下情形,眼中一閃而過驚色。
是他!
樓下,一頭瘦削驢子自顧自吃著不知哪桌客人吃剩的飯菜,不時翻個白眼,哼哧兩聲。
驢子旁,一個其貌不揚的胖和尚一臉諂媚地看著麵前兩名女子。
這二人宋元也有印象,正是昨日在小酒館見到的向這胖和尚打探相國寺的兩人,不過看眼下這情形,似乎有些不愉快?
宋元沒繼續往下走,倚在樓梯上瞧起了熱鬨。
“你這和尚好生胡攪蠻纏,跟了我二人一夜,如今又想做什麼?”
一青衫女子蹙眉發問,若非擔心壞了自己的大事,她真恨不得一劍紮穿了眼前這個色迷迷的胖子。
和尚也不惱,眯著一雙小眼睛諂笑道。
“二位姑娘,昨日不是說好了要帶你們去相國寺嗎,小僧行走江湖為的便是一個信字,不跟著你們如何帶你們去?”
青衣女子哼了一聲,“不必了,我們姐妹自是能找得到,就不勞煩法師了,還請自便!”
胖和尚依舊不依不饒,說什麼也要帶著二人前去。
宋元看的饒有興致,對這胖和尚頗為好奇,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怪異之人。
這時,一個腦袋冷不丁湊了過來,眨著一雙好奇的眸子發問。
“小元子,這是鬨得哪一出?我是不錯過什麼了?”
衝謝漣翻了個白眼,宋元也懶得跟他解釋,轉身朝著樓下走去。
“哎!你乾嘛去,等等我!”
謝漣抱著刀,屁顛屁顛跟上。
“去相國寺!”
宋元一路不曾停留,徑直越過那爭吵的三人,走出客棧。
青衣女子見狀與另一女子對視一眼,二人起身同樣走了出去。
見此,胖和尚自是得跟上,照著腦袋拍了那驢子一巴掌,在後者不情不願的嘶叫聲中拖著後者往外跟上。
“你這貪吃家夥,可彆耽誤了我親近做善事,不然罰你三天三天不許吃飯!”
幾人先後離去,客棧再度清冷下來。
雖是清早,街上的人倒是不少,三三兩兩朝著西南方向趕去。
顯然,皆為相國寺那論道而去。
宋元欣喜,如此倒不擔心會找不到地兒了,至於身後的情形他自是注意到了,卻並未在意。
倒是謝漣時不時回頭觀瞧幾眼,但他的注意力卻都在那兩名女子身上。
客棧在城北,相距相國寺所在的西南角倒有不遠距離,二人走了近一個時辰,這才遠遠看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相國寺並不小,有兩三處庭院那麼大,棗紅色的高牆遮著其中高矮不等的殿堂,前來的人從門前一路排到了街上,值此亂世,這般景致倒是頗為罕見。
二人跟著隊伍緩慢朝寺中走去,硬是費了大半個時辰,這才看到了站在寺門前接引的僧人。
僧人雙手合十,朝著前來禮拜的眾人微微作揖行禮。
“諸位施主,主持尚在準備普法大會事宜,還請各位施主至水陸亭稍作等候!”
話落,一個小沙彌上前引領著眾人朝寺中走去。
宋元跟上,抬眼打量著寺中情形。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這種地界,吐蕃雖番僧居多,但似落馬鎮那等荒僻之地,自是沒有這等廟宇,眼下也算是漲了見識了。
謝漣倒顯得興味索然,對這普法大會更是毫無感觸,奈何宋元要來,他也隻能相陪了。
人群走的很慢,宋元也樂得如此悠閒。
可這時,他忽地感覺自個兒的衣衫被人扯了扯,疑惑回首,卻見一頭驢子衝他呲著僅剩的兩顆大門牙。
“咦,小施主,我們又見麵了!”
胖和尚也認出了宋元,笑眯眯打起了招呼。
宋元拱手還禮,沒等開口,胖和尚就率先發問。
“沒想到小施主也對這普法大會感興趣,不知小施主是來參禪論道,還是全作一觀?”
宋元撓了撓頭,“法師說笑了,小子才疏學淺,這講經論道怕是得貽笑大方,不過是來聽聽熱鬨罷了!”
胖和尚微微一笑,“小施主過謙了,小僧觀你言談氣宇不凡,胸中必有大學問,稍時不妨與小僧論論!”
宋元愣了下,“法師是來論道的?不知法師寶刹何處,小子日後若有惑處,還當勞煩法師答疑一二。”
一旁的謝漣聽著二人冠冕堂皇的交談,翻了個白眼,邊逗弄著驢子,邊輕聲嗤了一聲。
“故弄玄虛!”
胖和尚聽到宋元問起倒是難得嚴肅幾分,整了整油膩的僧袍,搖頭晃腦道。
“小僧法名苦心,並無寺廟落腳,不過是個行腳僧人罷了,承蒙江湖中人抬舉,賜得苦行僧一號。”
“原來是苦心法師,小子有禮了!”
宋元依舊禮貌,不過對這僧人卻並無所知,反倒是身後不遠處那兩名女子聞聲露出驚詫之色,顯然這僧人並非無名之輩。
“苦行僧”
謝漣歪著腦袋,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號,卻一時想不起來。
“小施主,這普智大師佛法高深,聽他講學問可是獲益頗豐,小施主可要把握好機會才是!”
“自然!”
宋元簡單應答一句,便也沒再和苦行僧交談下去,此刻,他們已是來到了水陸亭。
更像是一處園子,假山矗立當院,有小溪縱貫庭院,溪流旁立著一座不過丈餘大的亭子。
先前進來的人皆被安置到了亭子四周,似宋元這般來的稍晚一些的隻能在假山旁遠觀。
不過對此宋元倒也並不在意,反正不過是來瞧個熱鬨罷了。
隨意找了個地兒,宋元一屁股坐了下來,其他人皆是如此,儘不在意。
兩名女子相視一眼,在宋元身後坐定,苦行僧自是厚著臉皮湊了過來,自顧自與兩名女子搭著話,哪怕無人願意理會他也毫不在意。
宋元的目光四下打量,前來者竟大都是習武之人,帶著各式兵刃,但也不乏尋常人,隻是相較少上許多。
掃過一周,宋元微皺了皺眉,湊近了謝漣好奇道。
“飛魚,你說這參禪論道的大會,怎的不見其他僧人?”
謝漣聞聲漫不經心道,“要麼說你小子見識太少,如今這亂世,連上三宗中的少林都緊閉山門不問世事,尋常寺宇自然效仿,莫說這等拋頭露麵了,就是尋上門去都不一定能讓你進的去山門。”
宋元啞然,忽地響起師父曾經對自己所說的話,不禁感歎著世道無常。
這時,一道鐘聲響起,眾人的視線被遠處而來的一行人吸引了去。
“快看,是普智大師!”
人群騷動,顯然這普智的名氣並不小。
宋元同樣投去目光,老和尚看樣子年過花甲,披著袈裟,白須隨風而動,遍布皺紋的麵容寫儘慈祥。
普智領著一眾僧徒緩步來到水陸亭,目光掃過四下,微行一禮。
“承蒙諸位賞臉,老衲在此向諸位道謝了!”
眾人七嘴八舌應答著,普智則是緩緩坐在了水陸亭中的蒲團之上。
普智大師坐定後,雙手合十,微微閉目,似乎在調整氣息。
四周的人群也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身上。
就連那一直喋喋不休的苦行僧苦心,此刻也難得地閉上了嘴,隻是那雙小眼睛依舊滴溜溜地轉著,時不時瞥向身旁的兩名女子。
宋元坐在假山旁,目光落在普智大師身上,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他雖然對佛法一知半解,但總覺得這位老和尚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與慈悲,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紛擾。
片刻後,普智大師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平和地掃過眾人,開口道。
“諸位施主,今日老衲召集此會,並非為了講經說法,而是想與諸位探討一個事—何為‘道’?”
此言一出,四下頓時響起一陣低語聲。
有人麵露疑惑,有人則若有所思。
宋元也微微皺眉,心中暗想:“道?這不是道家所講的東西嗎?怎麼佛門也談起了‘道’?”
普智大師似乎看出了眾人的疑惑,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諸位或許會問,佛門講的是‘佛法’,為何今日老衲要談‘道’?其實,佛也好,道也罷,皆是世間眾生尋求解脫之法。今日老衲所談之‘道’,並非道家之‘道’,而是眾生之道,是天下蒼生之道。”
說到這裡,普智大師的聲音忽然變得沉重起來。
“如今這天下,烽煙四起,百姓流離失所,江湖中人更是為了一己私利,爭權奪勢,互相殘殺。諸位施主,你們可曾想過,這亂世之中,何為‘道’?何為‘義’?”
話音落下,場中一片寂靜。就連那一直不以為然的謝漣,此刻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眉頭微皺,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宋元心中一震,隱隱覺得普智大師的話觸動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
他回想起師父曾給他講的故事,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那些為了一己私利而互相殘殺的江湖中人,還有那些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的權貴
這一切,難道就是所謂的“道”嗎?
“諸位施主,老衲今日並非要諸位放下刀劍,皈依佛門。老衲隻是希望諸位明白,手中的刀劍,本應為天下蒼生而揮,而非為了一己私利而殺戮。若諸位能以此為念,或許這亂世,還有一線生機。”
普智大師的話音剛落,場中忽然響起一陣騷動。
宋元抬頭望去,隻見人群中站起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手持一柄大刀,滿臉怒容地指著普智大師喝道。
“老和尚,你少在這裡裝模作樣!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你讓我們放下刀劍,豈不是讓我們任人宰割?”
普智大師見那漢子坐下,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施主所言極是,亂世之中,弱肉強食乃是常理。然而,老衲想問諸位一句:若人人皆以弱肉強食為道,那這世間,還有何道可言?”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漸漸提高。
“道,並非隻是強者之道,而是眾生之道。道者,路也。路有千萬條,但唯有心懷慈悲、濟世救民之路,方為大道。諸位施主,你們手中的刀劍,本應為天下蒼生而揮,而非為了一己私利而殺戮。”
這時,人群中又有一人站了起來,是一名身著青衫的中年文士。
他手持折扇,麵帶微笑,朝普智大師拱手道:“大師所言極是,但在下有一問:若天下人皆心懷慈悲,那惡人橫行之時,又當如何?難道也要以慈悲待之?”
普智大師點了點頭,緩緩答道。
“施主此問,正是老衲今日想與諸位探討的。慈悲,並非軟弱;濟世,也非縱惡。老衲所言之道,乃是‘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惡人橫行,自當以雷霆手段鎮壓,但鎮壓之後,當以慈悲之心度化。若一味殺戮,隻會讓仇恨愈加深重,亂世永無寧日。”
青衫文士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緩緩坐下。
普智大師繼續說道:“諸位施主,老衲今日並非要諸位放下刀劍,而是要諸位明白,刀劍為何而揮。若刀劍隻為殺戮而生,那與野獸何異?若刀劍為濟世而生,那便是眾生之福。”
“諸位施主,老衲今日所言之道,並非要諸位放棄江湖,而是要諸位明白,江湖之道,並非隻有殺戮與仇恨。江湖之中,亦有俠義,亦有慈悲。若諸位能以俠義之心行江湖之事,那這亂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時,宋元心血來潮,忽然站了起來,朝普智大師拱手道。
“大師,小子有一問:若我等心懷俠義,卻無力改變這亂世,又當如何?”
普智大師看了宋元一眼,目光中帶著幾分讚許,緩緩答道。
“施主此問,正是老衲今日想與諸位探討的。亂世之中,個人的力量固然渺小,但若眾人齊心,便能彙聚成江河之力。施主若能以俠義之心行事,哪怕隻能救一人,那也是功德無量。若人人都能如此,那這亂世,終有平定之日。”
宋元聞言,心中一震,隱隱覺得普智大師的話觸動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
他緩緩坐下,陷入了沉思。
普智大師見眾人不再發問,便繼續說道:“諸位施主,老衲今日所言之道,並非高深莫測,而是人人都能做到的。隻要諸位心懷慈悲,以俠義之心行事,那這亂世,終有平定之日。老衲今日召集此會,並非要諸位放下刀劍,而是要諸位明白,刀劍為何而揮。若諸位能以此為念,那這天下蒼生,便有救了。”
話音落下,場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就連那一直不以為然的謝漣,此刻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眉頭微皺,似乎在思索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