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妖，你怎麼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找我？”
“這個……”羅玉年略微猶豫，斟酌說道，“前輩的身份確實是個問題，這也是我要與前輩商量的地方。我是希望前輩能隱藏下身份來幫我，並且不要留下你我來往的證據，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作為報酬，嗯，錢財之物不會少，至於其他，前輩儘可開口，隻要是我能搞到的東西。”
“你們家族的內鬥已經到了需要雇傭外人的地步了嗎？還是你混的不太好，隻能跑到這大老遠的地方，來雇傭我這種貨色？”半妖依舊嘲諷著說道，頭部卻有了輕微的晃動，仿佛是在偷笑。
蕭一風麵上無表情，心裡卻很驚訝，按這隻半妖所說，羅公子的處境豈不是很不妙？那麼他與自己結交，是不是也是帶有一定的目的，為了自己這把刀？
羅玉年歪頭苦笑了兩下，解釋道，“倒也沒有前輩說的那麼慘，無論是爭權的程度或者是我本人廝混的水平，都……還好。當然，前輩也沒自己說的那麼差勁，當年前輩可也算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又怎能妄自菲薄？我也確實需要前輩的助力，在族中的鬥爭漩渦中，隻求保全自己，僅此而已。”羅玉年神情真切，一臉真心可鑒的模樣。
講實話，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蕭一風深切體會到了羅玉年高超的演技，他話裡的真假，蕭一風也不敢百分百地去做斷定。
“……嗯，既是羅家子弟，那你總歸認識冷霧那個女人吧？”
“啊！認識認識，那是我小姨！怎麼，前輩也認識她？”羅玉年以為找到了突破口，可以勸動半妖出山了。
“嘿嘿……”沉寂不動的半妖發出沙啞低沉的冷笑聲，仿佛聽到了很搞笑的事情，頭也抬了起來，長發依舊遮臉。
半妖的腦袋不斷抬高，直至仰頭大笑，隻是笑而無聲，他的肩部不斷抖動，連帶著頭發往兩邊偏了偏，讓他們隱約看到了憔悴削瘦的臉頰。
“當年三大王朝圍捕我時，那個女人可是出了不少力呀。現在她的外甥就站在我麵前，而且過了那條線。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敢過那條線，你過了線，你的命就在我的手上了。”
猩紅的眼眸漸漸亮起，一股半妖的殺氣在以牢房為中心而凝聚旋轉，這種氣息蕭一風很熟悉，不僅因為他是半妖，還因為當年在山上遇到過的那隻襲擊他和小安的那一隻半妖。
蕭一風再次握住刀柄，月光本該出鞘，卻被一隻手攔了下來。
羅玉年黑色的眸子凝視著蕭一風，他輕輕搖頭，放下按住蕭一風刀柄的手，轉身麵對半妖，輕起薄唇，“前輩和我小姨的仇很大嗎？”
“怎麼說？”
“我小姨隻不過是奉命行事，前輩的仇人隻會是發出追捕命令的那幾個人罷了。或者說，半妖在天下的處境總是不妙，這是……沒辦法的事。”
“哈哈哈”半妖再次發笑，待到笑意稀疏時，他繼續說道，“你說得對，這天底下沒地方也沒人歡迎半妖。”
“我很久沒有弄出過這樣的動靜了，可現在都沒有人過來，這說明你為了我倒是收買了這裡很多人啊？”半妖氣息內斂，再次恢複到枯寂不動的情況，“我不殺你，也不會和你做任何交易，趕緊走吧。”
羅玉年還想再嘗試一下，卻被半妖猩紅的眸子盯著警告到，
“彆說廢話。”
羅公子低下頭沉默不語，又看了看蕭一風，輕歎了口氣，說道，“走吧。”
蕭一風點頭表示了解。
“等等。”半妖的聲音再次響起，羅玉年有些吃驚，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卻聽到半妖繼續說道，“你可以走了，不過旁邊這位少年需要留一下。”
被拒絕的羅玉年已經放棄招攬這位強者的想法，此刻聽到他想讓蕭一風留下來，馬上心中變得警惕起來，帶著審視的眼神問道，“前輩需要他留下來做什麼？”
“聊聊。”
“聊聊？聊什麼？”羅公子已經有些困惑。
“不知道，就……隨便聊聊，要不你問問他願不願意和我……聊聊？”半妖的聲音開始帶著股子慵懶的味道，這很反常，與他剛才的模樣很是不同。
“好啊，我與前輩聊聊。”蕭一風清聲說道，同時對著轉頭看自己一臉驚訝的羅公子，說道，“羅公子先去外邊等等我，一會兒就好。”
“你瞧？”半妖淡淡說道。
“那不行，我也留下，萬一你對我朋友不利怎麼辦？”羅公子依舊憤然不解。
“那你再問問他敢不敢留下？”
“無事的，羅公子，相信我。”蕭一風點頭眨眼微笑以示自己有把握
盯著蕭一風好一會兒看，“好吧，那你小心。”羅玉年擺出還是不太理解的表情，默默歎氣轉身離開，心中想到，“他倆個有啥話好講的？”在進入那扇暗門前，羅玉年想到了某種可能，悄悄看了後方一眼，覺得不太可能，搖頭驅散這種想法。
…
…
“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半妖開口問道。
蕭一風麵帶笑意，“前輩莫開玩笑，不是你要與我聊嘛？”
“可你留下來了，我覺得就算我不留你，你也要與我聊。”
蕭一風眼簾低垂，回想起很多，一瞬間他思緒萬千，他想問的、想聊的太多了。
比如當年鎮魔軍之亂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比如前輩作為半妖經曆過什麼？
比如天下半妖何去何從？
這一切的一切歸結到一起，蕭一風卻又什麼都問不出了，隻是輕聲說道，“我沒什麼好問的，也沒什麼好說的，還是前輩來聊吧。”
牢房內黑暗角落的半妖看著蕭一風的眼睛，看到了疑惑、惆悵、焦急等幾種情緒不停地變化，最後卻隻剩下了落寞，他仿佛看到了某個階段的自己，猩紅的眸子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隻是眨了一眨，他淡淡問道，“你可認識鴛鴦樓老板娘？”
“認識。”蕭一風抬起頭，僅僅一刻，他又恢複了清秀俊逸的模樣，笑著說道，“我就住在她的店裡。”
“她沒事吧？我指的是昨晚那段時間，你可曾見到她？”
“當然沒事。”蕭一風略微猶豫，追加了一句，“我救了她，不過從昨晚幫老板娘擺脫追擊後，我還沒有見過她。”
蕭一風已經有些明白為何半妖想讓他留下來談談了，也許是老板娘的緣故，可老板娘又為何向半妖前輩提起他呢？目前可以知道的是，老板娘應是因為夜探監牢的行動才被盯上的，那她又和半妖前輩是何關係？想救他還是彆的什麼？
若是說，城內剛剛發生過當街追捕的亂子，牢房應該是要加強守備力量的，可羅玉年晚上又帶著他來夜探監牢，且這麼長時間沒有彆人來，可見羅玉年能量之大，在這座城中並且包括對罪城主人的勢力的侵蝕掌控有多可怕。
他臨時起意，便敢帶著蕭一風來此。
“貴人麼？”蕭一風喃喃自語道。
半妖有些意外蕭一風的坦誠，於是他也決定坦誠一些，“阿晚提起過你，有些發白的青衫、普通的木製刀鞘、俊朗的外表，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就知道你是你。”
“阿晚是老板娘？她為何在前輩麵前提起我？”蕭一風疑惑不解。
“她說，你很不錯，希望我能看看你，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見到了。你，確實還不錯。”半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語氣平和，兩者真的就是隨便聊聊的感覺。
蕭一風對於這種誇獎不知作何反應，隻得憨憨一笑，笑完他也一愣，意識到自己的戒心在半妖前輩麵前已經趨近於無，這種笑是他對待長輩的專有笑容。
“你為何來這裡，來這罪城？”半妖前輩有條不紊地說道。
“陪那位公子來的。”蕭一風抬手向身後那片黑暗中指了指，語調輕鬆。
“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也許。我在城外認識的他，他當時被一些山妖打劫了。目前來講，我覺得他人不錯。”蕭一風聳聳肩，道。
“你了解他嗎，他的來曆、家族背景？”半妖的語氣開始變得嚴肅認真。
蕭一風搖搖頭，說道，“有些猜測。他沒有向我隱瞞真實姓名，平時講話也是有意無意地透漏很多信息，我覺得他並不想瞞我什麼，可也不想多說什麼。剛才前輩又提到了清風二字，自然更加縮小範圍。不過這些東西，我不是太在乎。”
“這麼說你們兩個倒像是在認真地交朋友了？你不怕他目的不純？也許他隻是像想要雇傭我一樣利用你而已。我需要警告你，不要輕易卷入他的家族爭鬥，很危險。”某一刻，蕭一風看清了那顆依舊猩紅的眸子。
他輕輕眨了眨眼，點頭微笑說道，“好，多謝前輩，我會自己小心。”
半妖的目光落到蕭一風的刀上，“你的刀怎麼樣？”
“很快，很……強。”蕭一風猶豫了下，如是說道。
“哈哈哈。年輕人很有自信，確實不錯。”
蕭一風有了種錯覺，他很懷念的某些東西仿佛從未離開，“前輩不想辦法離開這裡嗎，也許我能幫忙，畢竟拍賣會要開始了。”
牢房內又沒了聲響，過了片刻，半妖才說道，“你不用管我，顧好你自己就行。好了，你在這裡待的夠久了，離開吧。”說完，一切歸於沉寂。
蕭一風已經看不到那雙猩紅的眸子，甚至察覺不到他的氣息，儘管他能看到牢房裡的那個身影，但仿佛那裡隻有無邊的黑暗。
抿了抿下嘴唇，蕭一風慢慢後退。
…
…
同樣是走過那扇暗門，蕭一風轉過三個轉角後，就遇到了那個帶路而來的中年男人。他此刻的樣子可不是十分焦急才可以形容的，而是十萬分焦急。在這個季節深涼的夜晚，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不停地咽著口水，眼睛眨來眨去。明明已經急得不行，可他的雙腿卻仿佛釘在了地上一樣，並沒有來回得走動。
剛一看見蕭一風，他稍稍鬆了口氣，來不及說什麼，他也不想說什麼，帶著頭就往外邊走去。
蕭一風默默跟隨在後。
出到小門那裡，羅玉年正靠在牆邊，閉眼悠然地哼著小曲，見二人出來，他打了個哈欠，對著後邊的蕭一風招了招手，道，“聊完了蕭兄，我們走吧。”
“快走快走。”中年男人臉色極為不悅，催促著說道，同時手已經搭在了小門上，就等二人前腳出門他後腳關門。
看羅玉年還要再和中年男人廢話幾句的樣子，蕭一風趕緊拉著他往外走，邊走邊說道，“行了，羅公子，我們出來的夠久了，該回去了。不然被姑娘們發現了可不好。”
“也對。”羅玉年點頭應道。
二人漸行漸遠，離開了黑洞般的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