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夜色下，羅玉年負手於身後，沒有轉身，故作惆悵的歎道，“蕭兄也出來賞月啊？”
聞聽此語，蕭一風卻也沒抬頭看天。今夜的光線如此暗淡，哪能有月亮看？他笑著反問道，“莫不是羅公子在賞月？若是如此，敢問羅公子賞的是什麼月？”
羅玉年笑嗬嗬地轉過頭說道，“瞧您這話說的，還真順著我說。這大晚上黑咕隆咚的，我能隔著那老遠的距離沒認錯人看清蕭兄就不容易，到哪裡去賞個鬼月亮呦。”
蕭一風輕笑不語。
安靜的氣氛停留片刻。
羅玉年又是一陣嬉皮笑臉地說道，“蕭兄怎麼不睡，莫不是小白姑娘搶你被子啦？！”
還在微笑的蕭一風瞬間皺起眉頭，佯裝怒意說道，“你怕不是沒被小白罵夠。”
“我嘴賤嘴賤。”羅玉年眯著眼睛笑道，他揮了揮手，麵色恢複正常道，“蕭兄今天逛了一條街，不累嗎？”
“修行人，這點路不算什麼，休息一下就好，羅公子不也是如此？為何又不睡？”
“唉。”羅玉年長歎一聲，幽幽莫名，此刻的氣質竟與他以往嬉笑遊戲的模樣大不一樣，等了片刻，他輕聲說道，“蕭兄家裡幾個孩子？”
靜等下文的蕭一風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猶豫了下，如實回答道，“我……自出生就沒見過我父母，是師傅把我養大教大的，後來我撿到了小白，再後來師傅娶了師娘，師娘又生了個小師弟，我家就這些人。”
羅玉年嘴角翹起，很是開心，他隻問蕭一風有沒有兄弟姐妹，蕭一風倒是將家裡的情況講的一清二楚，確實沒拿他當外人，這真的讓他很是心情愉悅，
“我倒與蕭兄不同，家裡有十一個兄弟姐妹，我排行第十，那可真叫一個“熱鬨”啊！”接著話鋒一轉，道，“不過蕭兄你彆誤會，我可不是炫耀什麼。若是生活在尋常殷實的百姓家裡，這多人口算是有十足的福氣，可我生在了王侯之家。”他眼神平靜，氣態漸冷。
“家族內鬥，爭權奪利？”蕭一風試探說道。
“不止…”羅玉年嘴角勾起，輕聲笑道，“性命相爭，輸即是死。”
“我家裡來了封信，說我八哥在外邊跟人吃飯，被歹人攻擊受了重傷，聽說傷勢著實有點慘，丟了條胳膊，昏迷了兩天兩夜，讓我三娘急得死去活來，跑去父親那裡請求幫她孩子主持公道。”
“你……”蕭一風猶豫著想要發問。
“哎！”羅玉年打岔，伸出手指搖了搖對著蕭一風，神色嚴肅道，“肯定不是我，我這麼善良，怎麼會做這種事，我也沒有懷疑誰啊！”
他神色又是快速地變換，似是得意似是冷笑，“不過這樣說也不對，應該說，我可以肯定是誰做的。”
蕭一風注視著羅玉年表情的變化，情緒的起伏，突然有些心疼可憐他，也許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和難言吧。
短短片刻，兩人的關係拉進了更多，隻是因為真誠地交流，“我看過的書上大多是說，像羅公子所描述的這種族係爭鬥，家族勢力大多都是極強大的，再說羅公子有鶯姑娘這樣的女子甘做仆從，任意驅使，由此可見，羅公子背景真的不小，我倒是遇到貴人了。”
“貴人談不上，與蕭兄攀談結交，最開始不過是本著行走江湖多交個朋友的原則罷了。可現在看，蕭兄這人……真不賴啊。”羅玉年故意拉長了音，調侃說道。
蕭一風再次含笑不語。他目視前方，片刻後察覺到羅玉年的目光，偏頭看過去，發覺他笑得有些曖昧。
於是故意後退兩步做出一臉防備的樣子，“羅公子？”
羅玉年抿起下嘴唇笑意更盛，轉過頭去，輕微晃頭等了兩息說道，“那蕭兄又有什麼煩心事？”
蕭一風略一猶豫，畢竟個人修行的情況一般是不和旁人透漏的，但他還是覺得可以在羅玉年麵前坦率一些，於是說道，“心中莫名煩躁，無法進行正常的冥想，我卻又找不到這樣的原因。”
背對蕭一風的羅玉年一臉思索的表情，心想要開始了嗎？看來把他帶到這座城裡應該是對的。嘴上卻是說道，“像蕭兄這種人，還會被不知名的感覺影響到？”
“我也不知，我之前好像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就算遇到一些問題，也能很快解決，這次卻是沒有一點頭緒。因為我連自己遇到了什麼都不知道。”
蕭一風輕輕歎息。
“蕭兄！”羅玉年突然轉過身來，帶著親切的笑容說道，“既然你我都睡不著，不如出去逛逛？”
“出去逛？這個時間能去哪裡逛，街上的店鋪都關門了吧？”蕭一風疑惑問道。
“我們不去那些地方，去地牢怎麼樣？”
“地牢？”蕭一風心裡一動，眼前出現了某個黑色的身影，“你是說關著那隻半妖的地牢？”
“對啊，走走走，現在時間剛剛好。”羅玉年攬住蕭一風的脖子，手上的勁道很熱情，又刻意壓低聲音，不驚醒睡下的人們，像是要帶著好兄弟去乾壞事一樣開始推著他往前走。
…
…
兩人穿過空曠無人的街道，來到了某處高牆下，一扇木製鐵邊門像是孤零零地嵌套在了牆中，從遠處看去隻是一個黑色幽暗的小門洞。
羅玉年豎起手指衝蕭一風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保持安靜。
蕭一風謹慎地點點頭。
然後隻見羅玉年抬起手掌，在門上哐哐拍了兩下，聲音不能說非常大，隻能說夠響亮。
沒人應門。
羅玉年一皺眉頭，拍門的聲音更大了。
站在他身後的蕭一風一臉的莫名其妙，你不讓我出聲音還這麼使勁地敲門，這是怎麼個邏輯關係？
“來了來了。”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聲，鞋子拖地的擦擦聲。這讓蕭一風想起了那段時間並不算很長的下山賣柴的經曆。
繼而想起了可愛的小安，在山上的師娘還有在他離開時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刀，他的臉上不由得浮起微笑。
“口令？！”門後的聲音有些怒意。
“口令？”羅玉年皺眉反問道，“口令什麼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人昨天剛收了我三萬靈石。三萬呐，可不少啊。”
門後沒了聲音，片刻後
哢擦
隨著門栓拉開的清脆聲，厚重的鐵門慢慢地展開，一個麵容普通的男人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他滿臉的驚疑不定，試探問道，“你怎麼今天就來了？”
“今天來又怎麼了？”
男人緊緊皺起眉頭，雙手攤開表示自己的不解，低聲壓抑自己的聲音說道，“我們不是約定好時間了嗎，這太危險了，萬一門後是另一個人怎麼辦？！”
羅玉年輕笑一聲，臉色冷了下來，“那不關我的事，錢你已經收了不是嗎？”
“現在，把路讓開。”
男人嘴角撇到了最底下，大力地深呼吸了兩下，最後聳起的雙肩落了下去，無可奈何讓開了門口的路。
“您請！”
在男人的帶領下，三人七拐八拐，轉過了五個轉口，最後又打開一扇暗門，來到了一處牢門前，裡邊的幽暗一如白天所見，仿佛可以吞噬人心一般。
這裡已經沒有了彆的看守，不知是其他看守都被這男人調走了還是如何。總之，在男人退走之後，就隻剩下蕭、羅二人站在牢門前。
羅玉年輕車熟路地走到旁邊的木桌邊，拿起可以看清牢房內部情況的水晶琉璃，遞給了蕭一風一對。
二人走到離牢門很近的位置，已經處於一道十分明顯的白線以內，白天他們就是站在這道線以外來觀察的，守衛專門強調了這隻半妖的危險性，可這次羅玉年卻主動地走進了線內，蕭一風也不知他是何打算，隻能右手扶刀時刻警戒。
但他心裡有種感覺，這隻半妖不會攻擊他們，並且他也確實沒有從半妖那裡感受到危機感。
“咳咳”羅玉年清了清嗓子，慢慢說道，“前輩，在下羅家十子羅玉年，久仰前輩大名，今日得見，名不虛傳。”
牢房內的身影靜坐不動，過了片刻，一道沙啞的聲音幽幽響起。
“羅家？清風的羅家？”
羅玉年擺出側耳傾聽的姿態，聽到這句話後，他心裡鬆了口氣，若是半妖前輩多說幾個字，隻怕他的身份就要曝光了，雖然目前來講，他透漏的信息已經很多，任憑誰都會猜到很多，但隻要他不主動承認，那就是另一回事，……他看了蕭一風一眼，繼續說道，“是，我來自清風羅家，我來此除了一睹前輩的高手風采，還是想……”
“你是羅家的小兒子，對吧？”半妖打斷了他的話。
“嗯？”羅玉年眉頭一挑，有些意外，謹慎問道，“怎麼，前輩也知道我？”
“哼哼，聽過你兩句傳言。羅家的小兒子，出了名的淘氣呀。”
羅玉年裝出一副害羞嬌人的模樣，看的蕭一風一陣背寒，渾身不自在。
“唉呀，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誰知道到底是哪些人這麼記仇，到處傳我的壞話，我都解釋不清楚了。”
“嘿嘿。”半妖冷笑兩聲，不再說話。
在蕭、羅二人的視角內，半妖依舊枯坐在冷寂的黑暗中，就算是和他們交流時，頭也從未抬起過，身影亦是一動不動，長時間沒有修剪過的頭發遮蓋了他的麵容。
羅玉年深吸了口氣，懇切說道，“我來此呢，是想請前輩幫我個忙，相應的，我也會幫助前輩，從這裡出去。”
半妖的身影依舊一動不動，沙啞的聲音再次想起，“想讓我幫你殺人？”
“額……可以這麼說吧，但也不一定真的要一直殺人，額，不對不對，”說著，羅玉年又開始搖搖頭自我否定，“應該是要殺人的，我隻能說不會強求前輩殺人，也不會讓前輩去殺無辜的人亦或是好人。相應的，我會……”
“放我出去？”半妖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淡意十足。
“是的。”
蕭一風在旁邊站著，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說話，隻是聽著二人交談，從開始到現在羅玉年幾次說話都被半妖給強硬打斷了，若換其他人，隻怕羅公子早就不耐煩了，隻是在這位半妖前輩麵前，羅公子依舊乖乖地講話，不由得讓蕭一風對半妖更加地忌憚，不過他放在刀柄上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