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帝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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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轉瞬之間就換了一個人。

雲英驚訝地看著他,先前依稀聽說過,吳王離京已有多時,方才聽太子妃的意思,好似是今日才剛回來,竟也知曉她這樣一個小小乳娘的事!

可見他們對東宮的事有多麼了如指掌。

“奴婢隻是一個下人,什麼也不知道。”她垂下眼,拿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說的卻是帶點刺的話,“不過,若是鄭家同武家的聯姻這麼容易就被破壞,想來也不是真心要結親。”

蕭琰本就麵無表情的臉色陰沉下來。

“你從前在武家,就是這樣的性子?”他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壓近,擋住大片亮光,“看來是武澍桉將你寵壞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雲英隨著他的步履連連後退,心下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

可實在是他欺人太甚,在她避開人喂奶的時候突然闖入,又逼她去應付來問話的宮女,她從來也不是什麼任人宰割的性子,自然有氣。

不過,身份地位懸殊,她也不敢當真惹怒他。

“現下外頭無人,殿下還是先出去為好,”雲英避開他近在咫尺的目光,越發放柔了話音,“否則一會兒他們找回來,又該不方便離開了。”

她說的是實話,蕭琰心中有數,到底沒再糾纏,深深看她一眼,便轉身快步離開,不知往哪兒去了。

雲英從窗邊悄悄探出腦袋,眼見他的身影徹底消失,這才舒一口氣。

“啊,啊!”

懷裡的小皇孫好似被她的情緒感染,衝她舞了舞小拳頭,叫兩聲。

“沒事兒!”雲英愛憐地在他的小臉上親一下,抱著他坐回榻邊哄。

他很聽話,尤其被抱著的時候,鮮少無故哭鬨。方才被迫醒了那麼久,此刻應當困了。

若不是需得等薛清絮一道回去,她真恨不能立刻就回東宮去。

延英殿中,鄭皇後亦守在榻邊。

太醫院院正李太醫跪在底下答話:“陛下聖體向來虛熱,近來天氣炎熱,本就易使人心火旺盛,疲乏不振,加之今日吳王殿下歸來,陛下太過欣喜,大起大落之下,痰濕上湧,清陽不升,方致頭風發作。方才臣已替陛下施針,藥方也已交給內官,煎服即可。”

都是老生常談的話,鄭皇後半點也不想聽,不等旁邊的內監上來回話,就揮手讓他下去。

“好了好了,辛苦李太醫,沒什麼事便先下去吧,”她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顆心隻放在榻上臥著的皇帝蕭崇壽身上,“本宮在這兒陪陛下說說話。”

帝後恩愛,朝野上下人儘皆知,李太醫自不再多言,行禮後便起身退下。

“都怪琰兒!”人一走,鄭皇後便開始埋怨,“讓他今日不必急著上朝去,等安頓好了再入宮來,他偏不聽,惹得他父親又發一場病,一會兒我便回去好好教訓他!”

她聽出來了,蕭崇壽這一次的頭風發作,同突然見到蕭琰提早歸來,以至於大喜過望脫不開乾係。

他這病,是打娘胎裡就帶來的,年輕時尋醫問藥,尚能忍受,後來做了皇帝,勞心勞力,為著她當初的皇後之位,和琰兒留在京都的事,同大臣們狠狠鬨了一場,曠日持久。

君臣之間就這麼僵著,直到這兩年,臣子們漸漸發現蕭崇壽的執拗似乎真的難以改變,且吳王蕭琰,也並未比太子遜色,甚至在軍中的威勢,已隱有超過太子的勢頭,這才有軟化的跡象。

如今,有越來越多的朝臣開始放棄東宮正統的論調,明裡暗裡站到吳王這一邊。

她清楚得很,蕭崇壽才是他們母子,乃至整個鄭家最大的依仗。

“你何苦怪他?”蕭崇壽咳了兩聲,由著皇後伸出兩根食指,在自己的額角處揉,“他能想著這樣快馬加鞭回來,連休息都顧不上,便是十分孝順,朕自然高興。”

鄭皇後不說話。

蕭崇壽微笑,已經開始悄然變枯瘦的手指輕輕搭在她保養極好的手背上。

“也不知是誰,昨晚想著兒子要回來,還特意讓宮女將他的衣裳重拿出來熨好?”

鄭皇後扭開臉,露出一絲小女兒的嬌態:“他從小嬌生慣養的,我隻怕他要挑三揀四,給我尋不痛快罷了。”

“他哪裡嬌生慣養?依朕看,你這個做母親的,看不慣他平日裡的打扮才對!”蕭崇壽瞧著她直笑,“他從小愛在軍營裡鬨騰,騎馬射箭,哪樣不是要吃苦的?偏他從沒喊過一聲疼,這樣的兒子,朕這個父親,已是萬般滿意了。

蕭崇壽自小體弱,很是羨慕那些從小習武、體格健壯的兒郎,自己無法實現,便將希望寄托在蕭琰的身上。

由皇帝說起兒子的好,鄭皇後心中高興,麵色和緩下來,忍著笑道:“我隻是覺得他堂堂一個親王,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什麼樣的華服美飾配不上?怎他就要學軍中那些粗漢子的樣子,日日都是束袖的胡服皂靴。”

“你呀!這是他的好!”蕭崇壽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做起來,有氣無力道,“他有時張揚,不知收斂,卻都不是在吃喝玩樂這些精致玩物上,這才教徐勝他們他們信服。”

徐勝是西北邊陲的守將,官拜隴右、靈鹽二道節度,手裡握著抵擋氐羌的十萬大軍,在邊陲將士中威望極高。這次蕭琰代天子前往巡邊,徐勝連著上了兩道奏疏,皆是大讚吳王乃英武將才,軍中眾人皆歎服的。

此人今年未至不惑,本是永徽初年的新科進士,後投筆從戎,算得上文武雙全,為人不卑不亢,大約是遠離朝廷的緣故,一向不參與黨爭,此番上疏,可見其對蕭琰的敬佩與真誠。

“我不懂那些道理,”鄭皇後適時地放低姿態,將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胳膊邊,“我隻想要陛下長命百歲,一直陪著我便好。”

蕭崇壽帶笑的神色淡下來,蒼白的麵龐間浮現一絲矛盾。

他的身子左不過如此,還能有多少個年頭呢?

“陛下,左相求見,已在殿外候著。”守在門口的內官提醒。

左相齊慎是太子的人。

“陛下才病倒,他來做什麼?難道連片刻工夫也不容陛下歇息嗎?”鄭皇後一聽便要使性子。

“好了,是朕讓他來的。”黨派之爭日盛,他這個皇帝也舉步維艱,東宮黨對他先前讓吳王以代天子之名巡邊頗多不滿,如今人回來了,少不得又是一陣鬨,到底是肱骨之臣,不但在朝中,就是在民間的讀書人中,齊慎亦頗具影響力,他少不得要安撫一番。

“你今日不是邀了人來瞧千秋節的歌舞?先回去吧,入了夜,再同朕說說準備得如何。”

話已至此,鄭皇後不好再留,隻得起身離開。退出殿前,仿佛才想起來,說了一句:“太子妃方才亦在珠鏡殿,聽說陛下昏厥,也隨我一同來了,眼下還在外候著呢,陛下,可要讓她進來?”

蕭崇壽知道她的意思,心中歎一聲,搖頭冷淡道:“她有孝心了,大熱的天,不必進來請安了,早些回去吧。”

鄭皇後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回到珠鏡殿,又聽說吳王已回來了,卻不見蹤影,她哪裡還有什麼心思看歌舞,直接命人回了教坊司,再著人去尋吳王。

薛清絮見狀便知自己該走了。

臨走前,皇後將她叫住。

“彆忘了你當初答應過本宮的事。”

薛清絮腳步頓住,抬頭看過去。

五年前,為了保住父親的一世清明,她曾求到鄭家的門下。

“兒媳明白。”她說完,再次行禮,慢慢退出正殿。

殿外,步攆已備好,雲英抱著小皇孫等在廊下,見她出來,麵色淡淡,卻仿佛含著無限複雜情緒的樣子,也不知方才同皇後說了什麼。

“回吧。”薛清絮沒看她,揮了揮手,就要步下台階,登上步攆。

西麵的廊下,消失已久的蕭琰終於再次出現。

大約是被尋回來的,他身邊還跟著兩名宮女。

遠遠的,他看到雲英的身影,眼底藏了一道惡意,不等她們離開,揚聲喚:“這可是我那小侄子?”

他裝作還沒見過似的走到二人麵前,目光看似望著雲英懷裡的孩子,實則是在看著她。

“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見。從前大哥將小侄子看得那緊,怎麼如今倒肯讓人瞧了?”

雲英垂著眼,不肯看,也不敢看他。

薛清絮停下腳步,轉身衝他笑:“孩子太小,不宜時常外出,如今稍大一些,自然就能出來了。”

蕭琰的目光這才轉向薛清絮:“皇嫂。”

淡淡一聲招呼,看起來並不熟稔。

台階下有宮女捧著點心要往正殿中送,經過時,停下腳步,向蕭琰和薛清絮分彆行禮。

薛清絮抬手示意免禮,蕭琰則讓她們走近些,打量一眼,好好的幾樣普通糕點,都被做得花團錦簇,想來又是借著他要回來的由頭,讓禦廚們折騰了許久,不禁蹙眉。

宮女們見狀趕緊解釋:“娘娘體諒殿下在外餐風露宿,定十分辛勞,才命人做了這些,都是一片心意!”

蕭琰眼底又添一份陰沉,卻到底沒再說什麼。

他轉眼看著雲英,忽而又是一笑,說:“都是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我看,不如送給我這侄兒吃。”

雲英哪裡敢給孩子吃這樣的食物,趕緊拒絕:“多謝殿下好意,隻是皇孫如今尚小,恐怕還不能吃這些大人的吃食。”

蕭琰仿佛正等著她這般回應,笑容加深。

“哦,原來如此,”他語調微微拖長,帶著意味深長的尾音,“倒是我疏忽了,小侄兒還在吃奶呢。”

雲英感到自己的臉克製不住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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