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現的高殷,令在場所有人一驚。
高洋大怒:“你不是去合水寺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高湛更是大驚,明明赦免的詔書已經被他叫停了,怎麼高殷手上居然會有?
高殷俯首而拜:“兒臣今日為父皇供養釋迦牟尼佛舍利時,忽有佛光乍現,啟我依光路而行,兒臣不敢怠慢,謹遵佛光,因而至此。”
說完,高殷攤開帛書,上麵是一排血色字跡,眾人這才發現太子的手指正流出滴滴鮮血,原來是他咬指而寫成血書,頓時肅然起敬。
古代沒有科學知識,封建迷信的氛圍一直都很濃,小貴人依照佛祖指引前來救助二王,不得不說很有佛教的風格,雖然大概率不是真的,但萬一呢?誰敢說世上無佛?
況且這些侍衛很清楚,即便太子知道二王被關押至此,可赦免這個事情是剛剛才發生的,中途又被叫停,前後不超過半個時辰,太子總不能提前打聽到皇帝的心事。
莫非真有神意?
似乎有雙深沉的目光,透過塵世審視著自己,一些信仰佛教的人已然跪拜在地,口中小聲誦經,二王也為高殷的話所感動。
高殷走到高洋麵前,抬起手中的帛書:“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赦免的是宗王,救下的是兄弟,陛下有好生之德,於國於家都有裨益。此二人蒙受聖恩,必將感恩戴德,為國家肝腦塗地!”
高洋冷笑:“我現在就希望他們肝腦塗地!”
這話讓牢裡的二王一哆嗦,不斷乞饒,但高殷覺得這樣是沒用的,隻能被高洋認為是卑躬屈膝,假意服順,日後一定作亂。
高洋此時已經在為自己鋪路了,殺他們就是因為覺得自己控製不住,而自己要表現出控製住二王的姿態,才能保下兩人的命。
於是高殷起身,對著牢裡的二王說:“不論什麼原因,你們惹怒了至尊是事實。既然觸怒聖顏,自當領受罪責,不思悔過檢討,還在這向至尊咆哮,難怪至尊容不下你們!”
高殷拔出腰間寶劍,叫獄卒過來開鎖,眾臣麵麵相覷,但見到高洋微微點頭後,便上去打開鎖頭。
高殷邁步而進,康虎兒等人都有所動作,但高殷厲喝“不準進來!”,讓他們止住了腳步。
高洋真是欣賞起高殷來了,他與以往大不一樣,就是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打開獄門,高浚高渙似乎窺見了自由,但二人知道,他們還被困鎖在皇威中,哪怕拔腿就跑也跑不出大牢,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侄兒帶著寶劍走了進來。
惡向膽邊生,高渙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抓住太子,命令高洋放自己離開!
他的雙手在破舊的衣裳下鼓動,正要發作,卻被高浚抓住按到地麵上。
“還不向太子跪下!”
高浚將高渙摁倒,額頭叩在地上,隨後自己也向高殷五體投地,磕頭不斷!
“太子教訓的是,我們兩人不知天威森嚴,冒犯聖上,該有此罪,請太子責罰!”
“哼!”
高殷揮動寶劍向下一劈,毫不收力,在地上打出尖銳的火星,幾乎要砍到高浚的臉上。
高浚驚魂未定,渾身發顫,抬起頭俯視高殷,聽候他的發落。
“以汝二人之罪,該當處死。隻是殺了你們,會讓至尊背負殘害手足的惡名,你們不配死在至尊手上!”
高殷說著,麵向柵欄外的高洋、高湛與眾侍衛,宣判對兩王的懲處。
“孔子曰: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今割汝等二人之發,以代斬首!”
說著,抓起高浚的頭發一把切斷,高浚不敢反抗。
“這……”
高湛想高呼不對啊,這哪跟哪啊!
他們自認是鮮卑,鮮卑這些遊牧民族本來就是會剃頭的,像日本的月代頭、滿清的辮子頭,本質都是為了打仗時頭發不遮視野與打理方便才會剃掉的,漢人梳發髻也是這個原因。
所以剃頭這種事情,在鮮卑中下層來看很正常,民間還有髡頭修麵的習俗,男子刮臉剃頭,垂辮於後,女子要拔去臉上乳毛,叫做修麵。
然而北魏漢化也很久了,拓跋都漢化成元姓了,所以許多儒家的禮法也在潛移默化之中影響到了魏齊上層,包括剃發等於毀壞父母贈予的軀體等於不孝。
這裡要是純鮮卑人,肯定說高殷扯他娘的蛋呢,割頭發可以代首?那他們用一個腦袋就可以記兩級軍功了!
可對漢人來說,這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孔子說的這段話出自《孝經》第一篇開宗明義,還就是太子近期才溫習過的篇章,學以致用了屬於是。
高殷算是卡了一個程序錯誤,用漢人的劍來斬鮮卑的發,可偏偏他們高家又自認渤海高氏,同樣也是漢人,所以高殷這個說辭,完全說得過去。
凡是看過太子新著三國的人,都不由得想起了割發代首的篇章。
當初參加神武建義、親眼見到他忽悠六鎮邊民的陳山提劉桃枝等人也在此處,記憶中的神武突然冒了出來,與曹操詭譎權詐的形象重合在一塊,轉而望向高殷的舉動,越看越眼熟。
就連高洋都有些許恍惚,嘴角微微抬起。
割完兩人頭發,一大把枯發被高殷抓在手中,看來他們也受了很多苦,而且,他們本來是要今天死在這的。
高殷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將枯發一撒:“願汝等的罪孽與煩惱,就隨這些落發斷絕吧!”
他走出地牢,恭敬地向高洋報告,口稱:“孩兒懲處完畢,請至尊檢閱,若永安王、上黨王有異心,孩兒當親手將其斬殺!”
康虎兒隨之跪下,牒雲吐延覺得自己站著不好,也跪了,於是隨太子而來的人都跪下。
近侍輕聲詢問,高洋沒有出聲,數息的眼神交換後,劉桃枝、陳山提等隨高洋來的侍衛也都跪下了,在場站著的隻有高洋,與高湛。
“至尊!這不可啊,開了這個口,以後怎麼展現天威……”
高湛還在說著,高洋緩緩轉過頭來。
“太子都跪了,你不跪嗎?還是說,你覺得,自己不需要跪?”
高湛渾身寒毛乍起,膝蓋頓時軟了骨頭,在地下砸出重響,臉上的恐懼一點也不比高渙少。
高洋見此,發出嘲諷似的輕哼,轉頭望向高殷。
“我若命你殺了二王,你會如何做?”
高殷微微一頓,恭敬回道:“孩兒會先殺二王府臣。”
“哦?為何?”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二王入獄年餘,其臣不敢救主,亦不敢直言,實是亂臣賊子!”
高殷抬起頭,看向劉鬱捷與馮文洛:“當先殺劉、馮。”
忽然被點名的兩人一臉懵然,麵麵相覷,逗得高洋哈哈大笑。
“這話,倒是得了用人的妙道。”
高洋手指左右搖晃輕點,點來點去,最後停在了一處,他微微歎了口氣。
“既是釋佛所言,那就放了他們,你這舍利,沒有白供奉啊。”
接過近侍遞來的血字帛書,在上麵蓋上禦印,正式赦免了永安王高浚和上黨王高渙,恢複他們的王爵。
兩個弟弟千恩萬謝,但高洋似乎是失去了所有的興致,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自顧自地走出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