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17)
直到過了許久,率遲才聽見一聲:“進來吧。”
他推開門,緩步進去。
房間並沒什麼太大變動,紗簾放下,被風略微吹動,也吹散了旖旎氣息、
簾內床側放著幾件褪下的衣物。徐慕白半撐起身,坐在床邊緣,衣衫不整,原本整齊披散在身後的墨發也淩亂搭在肩側,發尾淩亂地散開。
原先那股情潮早已褪去。
床的內側,薑薑背對著,從氣息來聽像是睡著了。
她吃得晚,藥效恐怕要遲些才過。
隔著紗簾,薑薑露出小側肩頭,徐慕白刻意擋住了她。
率遲不認為多大的事:“公子不必介懷,隻要負責就好。”
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了。
薑薑坐在廚房燒火。
一邊燒火,一邊發呆。
她距離灶口五尺左右,火光照得她潔白臉頰散發澄暖的輝光,黑眸熠熠發亮。
小桃小解後走回來,見到薑薑還在發怔。
“小姐。”
薑薑回頭。
“五公子近日不需要做事嗎?”小桃緩慢眨動著雙眼,小姐這裡這兩天一直待在這,不願回去似的。
“嗯。”薑薑點了點頭,也沒說什麼,站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徐慕白正在看書,見薑薑回來,倒也沒怎麼說話。
他一早就知道薑薑出去。
也知這幾日薑薑像是刻意避開他。
他能理解。
畢竟薑薑是個女子。而名節對於一個女子又極為重要。
因徐慕白幫薑薑“教訓”大夫人的事,名震整個太傅府。
這幾日,秋燕都比較殷勤。
她端茶進來,站在書桌前給徐慕白倒茶,卻見茶杯半滿,這一上午的上午,徐慕白都未動茶水似的,連書都似乎停留在他剛開始看的那幾頁。
秋燕一邊詫異,又一邊暗自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徐慕白每日閱書極快,不至於一上午隻看一兩頁。
徐慕白平日話少,薑薑平日也話少,故而他們之間的氛圍,秋燕愣是沒看出來。
她走到薑薑麵前,低聲道:“薑薑姐,是不是該服侍公子用膳了?”
“是。我去端吧。”薑薑道。
“……”秋燕怔了怔,平日裡這種傳東西的話都是她做的。但薑薑主動,也行吧。她樂得服侍公子。
傳完午膳後,薑薑自發在門口候著,由秋燕服侍公子用膳。
好像一瞬間她倆掉了個個兒,秋燕才是貼身丫鬟似的。
隻不過饒是秋燕也注意到,薑薑站在門口仰頭看天,而徐慕白坐在桌前看她。
白日裡有秋燕打岔,到了晚上守夜得薑薑來。
一來之前都是薑薑值夜,她其實算是半住在這裡了,二來,秋燕久不守夜,昨夜幫薑薑守了幾夜,今夜便犯懶不願意再守了。
屋內點燃的燭火微動,微敞窗口一輪明月。
薑薑半跪在地上鋪地鋪,徐慕白坐在輪椅上凝望她的身影,足足好一陣。
恰好燭火劇烈跳動,他開口:“以後你可以到床上睡。”
薑薑動作停住幾秒,再繼續鋪床。
徐慕白在她身後。
隻見得她長發披散,一枚蝴蝶耳墜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邊角還勾起了幾縷細細發絲。
“你不願意?”
“嗯。”薑薑動作沒停,很直白地回答,“不願意。”
“你要什麼?”徐慕白搭著雙手問,“力所能及範圍內,我都能滿足你。唯有正室身份目前我給不了你。”
他的生身父親絕不會允許他娶一個丫鬟為正妻。
“奴婢有個請求。”薑薑道。
“你說。”
薑薑跪著轉過身:“奴婢希望公子可以把這件事當做沒發生。這件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她頓了頓,“率遲知。”
徐慕白沉默半晌:“這就是你的要求?”
“嗯。”
“你不怪我?”
薑薑搖頭:“這件事本來就是意外,更何況公子也不是自願的。”
說完,她默認徐慕白答應,轉身繼續整理床鋪。
一如既往,她服侍徐慕白上床休息,替他按摩腿部,蓋好蓋好被褥放下紗帳,這之後她吹滅了堂內了蠟燭,隻留下床鋪邊的四盞,才自己躺在地鋪上歇息。
光線暗沉,徐慕白盯著床帳,此刻是種幽微朦朧的灰霧色。
也許剛開始確實是因為藥物作用。
可中途清醒後的兩次,他是主動的。
薑薑不愧是薑薑,說清之後,第二日對徐慕白便跟之前沒什麼區彆。日常按摩服侍他穿衣起身,狀若平常。
以至於讓徐慕白想起當初小桃成親那件事。
薑薑也是這樣苦惱了好幾日,可很快她就釋懷了。
這日率遲過來,兩人在房內單獨聊天。
徐慕白交代這件事。
“她什麼都不想要?”
“嗯。所以你以後不要在她,或者任何人麵前提這件事。”
“好吧。我還以為公子會收她做妾室。”現在率遲想起來,自己確實挺對不住薑薑的。一個女子,哪怕是丫鬟,也許也會有自己的意願和想法,並不一定因為公子地位高,她便默認應該願意。
徐慕白久久沒說話。
他確實想收薑薑做妾室。
他不喜歡旁人觸碰他,哪怕率遲最多也是拍拍肩而已。以前那些丫鬟服侍時有觸碰之舉,僅僅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有人幫忙而已。
然而薑薑不一樣,她有一雙柔弱無骨的手。這雙手不是字麵意義上的“柔弱無骨”,而是她的手溫柔,帶著一種仔細的關心謹慎,以至於每當撫摸、按摩、乃至喂東西的時候都會有種撫慰的力量。
每次病情一有點進展她的嘴角總會微微上翹,很可愛,自發開心,又像是替人開心;聲音靜而柔,莫名有某種沉靜和篤定,而眼眸裡又像時時刻刻有無數的關心和在意。
像一汪春水,令人忍不住想沉下去。
徐慕白讀前朝野史,書裡麵寫“溫柔鄉”,似乎指那種妖媚會勾引人的女子,然而他想到的人,是薑薑。
“冬青如何處置了?”徐慕白岔開話題。
“打了三十杖趕出府外了。”
敢對主人下重藥,就算在寬以待人的太傅府也能直接杖斃的。冬青服侍徐慕白一年多,他一直知道她想要什麼。若是真想懲罰她,把她嫁給府中又老又醜的奴仆,恐怕能令她痛苦萬倍。
然而徐慕白不屑於如此對付一個女子,更何況,這件事以結果來看,徐慕白算是得了好處,故而他沒有重罰,隻讓她沒機會再惹事。
“就這樣吧。”徐慕白淡淡地道。
然而他並不知道的,冬青被打了三十杖趕出府,在家剛養得能走路,便被另一群人直接買進了府裡。
冬青是從後門進入的,所以也不知道新買她的人家是誰,隻覺得落地寬闊,竟比太傅府邸還要大些。
不僅是麵積大,望過去也更寬大,沒那麼多精致的盆栽涼亭,倒是很多奇石假山,也不種樹木,怕是遮擋視線似的,故而望去格外挺闊。
冬青沿路觀察,府中雜役丫鬟不多,反倒是每個路口都有士兵把手。
必然是京中權貴新入住的宅子了,還未加以修葺改善,連奴仆也不多。
冬青一方麵慶幸,若是新宅子自己剛來,說不定能占得先機,又怕是什麼老王爺之類,以著選丫鬟奴仆的名義招人玩弄,不過她往後瞧了眼,這批人有男有女,美醜有之,又不像。
更何況對方還是直接到家中點名要買自己,三日之內必須入府,最開始冬青是以為自己太傅府出身,有些落魄書生或商賈之家可能想要這種門第出來的丫鬟撐門麵,可見這架勢,也不像舞文弄墨的。
越靠近士兵越多,手握尖刺光亮的長槍,令人心生恐懼。
管事把他們帶到門口停下,另一名領軍上前揮手,示意他們跟進來。
冬青趁著這機會趕緊抬眼看了看是什麼人。
隻見客廳主位左側,坐著極為星眉朗目的年輕男子,他正歪斜著坐著,一隻手支著腦袋。
高馬尾浸水似的烏黑,一身簡單黑衣卻顯而易見是府內主人,哪怕隻有遙遠的半個側臉,那種英俊和英氣簡直壓不住。
她心砰砰跳,之前覺得五公子足夠有風采了,沒想到世上還有完全另一種男子,令人想臣服的卓傲。
領軍帶他們上前,讓他們兩排站定,再拱手朝前:“將軍,從太傅府出來的人帶到了。”
這個男子也不回答,隻是端正身體看著他們。
領軍令人拿出一副畫像攤開:“你們有沒有看過這個女子?名叫莊蝶。”
說完,拿著畫像的人輪番到他們麵前讓他們仔細辨認。
冬青仔細瞧了瞧,怎麼覺得有點像薑薑?
轉念一想就覺得不可能,那人都稱呼黑衣男子為將軍了,說不定就是去年名震京都的少年將軍沈瀾,綽號瀾將軍,薑薑怎麼會跟將軍扯上關係?
領軍大聲:“有見過這名女子的如實招來。有賞。”
無人回應。
“看不清的可仔細辨認。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名女子。”
依然無人回應。
原來這位將軍讓人尋太傅府中奴仆進府是為了找人,不知這人是誰?妻妾還是姐妹?可畫像一般難以描摹真人,怕是難找。
再之後,另一名士兵另一幅畫作:“沒見過那名女子的可見見過這名女子,兩人為主仆,或者化名為姐妹。關係極好。這女子十四歲左右。”
冬青抬頭望向這幅畫作,畫作上的一張圓臉,一對雙丫髻,不是小桃是誰?
兩個人關係極好,為主仆,或名為姐妹……之前小桃經常偷偷叫薑薑“小姐”來著,府內薑薑也成日去找小桃。
如果這個人是小桃,冬青再回望之前那張畫像。
難道真的是,薑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