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16)
“冬青姐,你真的要這樣做嗎?”天蒙蒙亮,一名小廝站在後門口,猶疑著遞出一黃紙包。
“她們能做得我為什麼做不得?”冬青不由分說地搶過,“放心,這跟你沒關係。就算被抓了我也不供出你。”
“……”小廝憂愁地瞥瞥她,沒敢說話。
“行了,你趕緊走吧。免得被人看到。”
小廝不敢吱聲,見四處無人飛速走了。
冬青塞黃紙包進入袖口,攏攏頭發,狀若平常。
是啊,她們做得為什麼她做不得?
之前她就是不夠狠心,隻想著討七公子歡心,又是記七公子喜好,又是記七公子的口味,哪想到不如荷蓮下藥。
兩個人如今日日耳鬢廝磨,因這這份感情,七公子也沒計較她下藥的事,還處處瞞著,導致現在荷蓮才在她頭上作威作福。
現如今,再給七公子下藥,恐怕他會提防了。
冬青想的也不是七公子。
而是五公子。
既然秋燕說,五公子沒什麼問題的話。
論心力,也是她對五公子付出更多,如今五公子原來在家中是說一不二的主,現在大家都追著捧著,那憑什麼要把五公子拱手想讓?讓薑薑和秋燕揚眉吐氣?秋燕被圍著轉,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臉令人作嘔。
更何況她一直在五公子身邊也知道,五公子確實好說話,對丫鬟們偷懶也不計較。
若是她成了五公子第一個女人,恐怕五公子也不會重罰。
正因為隻想著能嫁給公子做夫人,她才一直拒絕其他人求親,蹉跎至今。
她都十八了,再不抓住真沒機會了。
率遲平日裡晚上都會回家,沒什麼事都會在中午才出現。劉大娘生病了,秋燕回去照顧她。
現如今,五公子園子,應該隻有五公子和薑薑兩個人。
冬青走進靜言園。
五公子園子一草一木她都熟悉,她忍不住深深呼吸著這裡的氣息,又想到袖口中的藥包,不免緊張。
七公子園子是後分的,小一些。
因為她是新來的,總被其他丫鬟排擠,之前又想討公子歡喜,免不得日日伏低做小賠笑臉。
可這會兒,就算是賠笑臉也沒用。
荷蓮把她徹底打發出去了,沒機會再接觸到七公子。
之前日日看久了五公子,再看七公子,就算七公子長得不算醜,也難免有落差,尤其他行事莽撞,臉上時不時長點東西。哪裡比得上五公子風姿絕秀,連氣息都是香的。
於院落的空曠中,聞到一股草藥氣息。
冬青回頭一看,原來牆角種了不少藥材,一看就是薑薑的手筆。
哼。
薑薑正好從房裡出來,見到冬青過來頗為訝異。
冬青上前焦急道:“薑薑,剛剛我在廚房遇到小桃,小桃很著急的樣子,像是有事找你。”
“小桃?”薑薑訝異,她頓了頓,“是六公子讓你來的嗎?”
“當然不是。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自己繞路走,保準碰不到六公子,更何況如今六公子哪敢找你麻煩?”
“好。我這就過去。”
“五公子這裡我幫你照看。”
冬青以前就是這裡的丫鬟,薑薑沒作他想。
等到薑薑離去,冬青去私廚房端茶,她知道公子這會兒都會飲茶,廚房夥計之前都認識她,隻認為如她所說,是幫薑薑做事。
從廚房出來到靜言園的僻靜小路,冬青靠在牆邊,掀開壺蓋,從袖中拿出藥包抖進去。
她的手抖藥時輕顫,反而心裡想的是:五公子如果能,這麼久卻沒對日日在身邊的丫鬟們動心思,或許他那方麵本弱……不多吃點恐怕提不起來,於是又倒進去大半包。
茶水濃鬱暗黃滾燙,很快將粉末徹底溶解,外表上瞧不出什麼端倪。
冬青深深呼吸一口,塞回黃紙包進腰帶,提起肩膀,緩緩朝院子內走去。
進屋。
徐慕白坐在靠近窗口的書桌看書,遠遠走過去,真如一尊瓷像。
冬青端茶到他身側:“公子,喝茶。”
“怎麼是你?”
“剛剛小桃好像有事,薑薑連忙去了,讓奴婢幫忙照顧一下公子。”冬青端出茶杯。
“嗯。”徐慕白專注看書,也沒放在心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冬青提心吊膽看著他,屏住呼吸。
徐慕白本想繼續投入,可身側一股粘人視線,灼灼望他,跟以往十分不同。
且,冬青今日身上的胭脂味似乎過於濃鬱。
他回頭,仔細審視她。
冬青今日煥然一新,不僅梳了新的發髻,抹了頭油,胭脂也上得格外濃鬱。
她羞澀,微微低頭,抓緊手帕,又道:“公子,現在風大,奴婢幫您關窗吧。”說著她就要走過去關。
“不用。你先出去。”徐慕白察覺有異。
“……”冬青怔了怔道,“薑薑剛走,不放心公子,讓奴婢守著公子。”
薑薑也許會這樣想,可她決計不會敢吩咐冬青去做。
徐慕白命令:“出去。”
冬青明麵上不敢違抗徐慕白命令,而她見徐慕白已經喝完一杯茶了,居然沒什麼反應,心中不禁也焦灼起來:難道那藥有問題?還是這藥對五公子這種無效?
“聽不懂麼?”徐慕白沉聲,目光威逼。
徐慕白平日裡好說話,可他認真起來極為有氣勢,冬青不敢違逆,彎腰退出去。
“關上門。”徐慕白又道。
徐慕白推動輪椅往前,等冬青出去,立馬插上門栓。隨即他感受到一陣心跳加速,腹部躁動,調轉輪椅回去時,他掃了眼那壺茶水,再從物架上的原型木雕盒中取出一枚封口塗青的煙霧彈。
徐慕白推轉輪椅到窗前,朝外放出那枚煙霧彈。淡青煙霧彈瞬間在敞亮的天空中炸開。
與此同時,率遲正在院中舉起女兒玩耍。
抬頭一瞧這煙霧彈,立馬放下女兒朝夫人:“你照看一下。”
冬青這會兒已經不在,她後知後覺想到自己手一抖,整包都快放下去了,五公子要是吃出事……她急匆匆離開。
不到一盞茶功夫,率遲回到園子,見空無一人,房門緊閉。他推了推:“公子?”
徐慕白聲音從裡麵傳出:“進來。”
率遲也不關,強硬一推,直接推斷門栓進來:“公子,出什麼事了?”
徐慕白停在窗口邊:“你看看那壺茶水。”
率遲走過去,仔細觀察了水壺周遭,又掀開茶壺蓋,茶香味太濃問不出什麼。他從袖口中摸出布袋,布袋中一排試毒銀針,放入茶水中。
沒見銀針變黑。
無論如何他都相信徐慕白,徐慕白不言不語,實則是個觀察極為仔細且機敏的人,他扭頭:“公子,有人給你下藥。可有什麼症狀?”
“腹部燥熱,口乾舌燥。”
“這是什麼病症?”率遲也不懂,他扭頭,“薑薑呢。”
“她應該是被支開了。”
“我讓薑薑過來給你看看。”
徐慕白停頓片刻:“不,你去找府內其他大夫。”
率遲向來聽從,他走過去關上窗,又重新關上門:“公子等我。”
率遲熟門熟路,用輕功飛去找人,不到半盞茶功夫,直接把府內何大夫拎著脖領拎過來了。
何大夫之前聽聞過五公子讓護衛扇大夫人兩巴掌的事,這會兒也不敢得罪,率遲服侍徐慕白躺在床上:“快給我們公子看看中了什麼毒?”
“毒?”何大夫一聽連忙給徐慕白把脈。
率遲又遞過來茶水:“應該就是喝了這壺茶後出問題。”
胡大夫又掀開茶壺蓋聞了聞,稍後,他抬起頭看率遲。
他是府內大夫,府內除了平常傷風感冒、跌打損傷外,懷孕保胎外,找他最多的就是這件事,尤其是六公子,還有幾位老爺夫人……他給六公子開了不少方子。
然而這茶壺中的味道更為濃重,藥力強勁,之前七公子那事他也略微聽過。
“這不是毒。”何大夫道,“這是一種春藥。”
“春藥。”率遲驚訝。
“是,還不是一般春藥。今年初才在京城中流行。”何大夫也經常會跟其他王公貴族家中的大夫探討藥方,“據說是個江湖遊醫賣的,現在也不知道什麼配方,賣完人就不見了。”
“可有診治的法子?”率遲連忙問。
“這個因為不知道配方,所以也沒辦法開出對應的方子。”何大夫說,“而且這種藥效甚猛,就算有方子抓藥煎藥也來不及,還是儘早讓公……泄陽才行。”他說著瞥了瞥被褥下方。
率遲是男子當然懂:“隻有這一種法子嗎?”
“這是最快也最安全的法子。”何大夫知道是春藥還不害怕了,因要是毒藥,他還未必解得了,“公子身邊不是很多丫鬟麼,找一個來就行。”
“如若不吃藥呢,也不解呢?”徐慕白問。
“公子,這個藥效猛烈,不解你未必扛得住。”
“會傷身子?”
“前幾月青樓有位少年吃藥助興,不小心吃到了這種春藥,恰好被他父親撞見,帶回家關柴房,哪曉得第二天,他就死在柴房裡,全身青筋暴起而亡。”
率遲皺眉,那聽起來這件事很嚴重,他看向徐慕白:“我立刻去找薑薑來。”
這跟之前提出找薑薑的含義可就不一樣了。
徐慕白搖頭:“薑薑未必願意。”
“……”率遲稀奇,這有什麼不願意的。
薑薑隻是個丫鬟。且不說公子對薑薑極好,又是贈醫書,又是幫她教訓大夫人,再者經過之前他們透露出身份,薑薑也該知道徐慕白的身份不同尋常。能跟徐慕白,是多少人求不來的。
正好這時候薑薑回來了,她一見徐慕白居然躺在床上,身側還有大夫,連忙奔過來:“公子?”
“公子被人下藥了。”率遲道。
薑薑連忙給徐慕白把脈,又見他麵色潮紅,全身滾燙,渾身緊繃。
“下了什麼藥?”薑薑問。
薑薑的氣息一靠近,她微涼的手指一搭在徐慕白手腕上,徐慕白便覺得像是手腕裡像是有藤蔓一路燒到他身體裡,他喉頭滾動發澀,尤其是身體下方,像是火似的蔓燒,仿佛要爆炸一般,令他難以忍耐。
徐慕白收手到被子裡:“出去。”
“……”
率遲見薑薑一臉茫然,她連這是什麼藥都不知道。喜愛研究醫書不假,然而她畢竟不是大夫,行醫經驗尚淺,更何況她應該從未接觸過此類病狀。率遲給她帶醫書,也不會涉及這些。
“是哪不舒服?”薑薑依然關心,“發燒了嗎?”她以為徐慕白一直躲在被子裡是身子有什麼問題,像是怕冷,可全身滾燙,她想去探他額頭。
“你傻麼,還不出去?”徐慕白怒道,黑眸極深,額頭也在發汗。
薑薑怔了怔。徐慕白輕易從不發脾氣。
“你先出去吧。”率遲道,既然薑薑也沒辦法的話,留在這裡反而招致公子心煩意亂。
徐慕白用著勉強的意誌力支撐:“率遲,你送回何大夫,找城內其他大夫試試。大夫來之前,你們誰都不許進來。”
所有人都退出房間,率遲快走到門口時看了眼那壺茶。
理論上他應該聽從公子的命令去找新的大夫,可相比於聽公子的話,保證徐慕白的安全對他來說才是第一位的。
徐慕白想要硬撐,或者等他出去找大夫,這期間要是出了什麼事誰也承擔不起。
率遲拿起那壺茶,倒了一杯茶水出來。
到門外時,薑薑還在看裡麵,她正憂心徐慕白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你想知道公子中了什麼毒麼?”率遲問。
中毒?原來是中毒,怪不得她把不出來脈,可究竟是什麼毒會是這種症狀,而且竟不允許她進去看。
“你喝了這杯茶我就告訴你。”率遲遞出茶杯。
平日裡相處,薑薑對率遲很是放心,她隻猶豫了一下,便接過來一飲而儘。
率遲半推來房門:“行,你進去吧。”
薑薑不作他想踏入。
率遲關上房門,抱臂守在門口,抬頭望向天井。
他不知道薑薑願不願意,但徐慕白必定是願意的,平日裡他便對薑薑頗為關注,日日就像看那棵槐樹一樣看她。人就是這樣,一旦遇上合心意的,幾眼便瞧得上,放心裡,否則不至於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幫她出頭。
率遲等了半個時辰,聽見裡麵沒什麼動靜,他轉身正要推門進去:“公子。”
裡麵傳來徐慕白一聲低啞,像是壓抑著什麼的聲線:“彆進來。”
“……”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