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曼秋和戴柯像一對發育不均衡的門神,手拉手站在就餐區前麵。
以往討厭的晚餐高峰遲遲未至。
戴四海在明檔裡翻動周邊燒臘,不忘抽空強調,“站到排隊客人比你們多為止。”
來打頭陣的都是老街坊,基本都是些退休的阿公阿婆,也是傳播八卦的主力軍。
有一個硬朗的阿公剛從乒乓球台下來,頸上掛著毛巾,汗濕了背心,順路等一夾燒鵝回家。
“咦,這不是找回來了嗎?”
下午,這句話快讓人耳朵聽出繭子。
戴四海滿臉堆笑:“是是是。”
阿公:“手拉手在這罰站?”
戴四海:“該罰一下,不然總打架。”
比起在青山派出所,檔口熟人更多,梁曼秋和戴柯被罰的逸事瞬間家喻戶曉。
戴柯一派死雞撐飯蓋的倔強,下巴微揚,麵無表情。
梁曼秋垂頭耷腦,一直盯著摳拖鞋的腳趾,雙耳通紅。
阿公笑道:“兄弟姐妹哪有不打架的,我們小時候也天天打,大人不在家,還上房揭瓦。”
有個阿婆也來了,竟不著急關心燒鵝幾時出爐,打量好幾眼,跟戴四海說:“我還以為你兒子帶女朋友回家了。”
戴柯表情終於出現一絲崩裂,嘴角抽搐,無聲罵了一句,鬼扯。
梁曼秋手心沁出薄汗,不知羞的還是急的。
戴四海比催婚的三姑六婆還急,忙道:“阿婆,我兒子才準備初二,沒得女朋友。”
阿婆:“才初二就那麼高!比你這個當老豆的還要高!”
戴四海扯開話題,“現在的小孩吃得比我們那個年代好,普遍都長得高。”
阿公附和:“天天吃燒鵝,能長不高麼。”
阿婆喃喃:“我孫子吃得也不少,也沒見能長這麼高,還是得看遺傳。”
自從戴柯抽條拔節以來,這樣的討論數見不鮮,他聽得快翻白眼。
眼看食客隊列還差一人,戴柯和梁曼秋就能刑滿釋放,但今天不知中了什麼邪,第三個人好一會沒出現。
隻等來了兩個多餘的人。
嘎——
一聲長響,金玲騎單車載著金明急刹在四海燒鵝檔口前。
金玲:“狗妹!你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金明跳下車,“咦,你頭發怎麼短了?!”
金玲:“四眼明,你一個男生怎麼觀察得比我還仔細?”
“因為你也……”
不算一個女生。
安全起見,金明咽下後半句話。
金玲沒空深究,不然一定鐵拳伺候。
她的焦點全在梁曼秋和戴柯牽著的手上,畫麵衝擊性不亞於目睹一樁同學的桃色新聞。她貧瘠的詞庫還沒有鐵漢柔情這個詞眼,隻知道鐵樹開花——從她媽描述隔壁老光棍找到老婆時聽來的。
“你們……手拉手乾嗎……”
金玲總覺得怪怪的。
一方麵她早過了和金明手拉手的年齡,多挨近一點都嫌棄,拉手肯定會做噩夢。
另一方麵,戴柯好像桃色絕緣體,聽說不少女生對他有好感,但他很少搭理其他女生。就算身邊有她和梁曼秋兩個女生,戴柯似乎從來沒把她們當女生。
戴柯往食客隊伍擺了下腦袋,“你們過去排隊。”
金家姐弟麵麵相覷。
金明老老實實:“大d,我們不是來買燒鵝。”
戴柯不耐煩,“我知道,讓你們過去就過去。”
看著金家姐弟傻乎乎綴上隊末,戴四海識破戴柯的小伎倆,說:“他們不買,不能湊數。”
戴柯:“他們也是人,1+1不等於2,也能等於1個大人,為什麼不行?”
“規矩是我定的,”戴四海說,“你什麼時候開始研究起數學?”
無恥。
戴柯默默罵了一句。
金明悄悄問金玲:“我們還排不排?”
金玲:“我們聽大d的。”
阿公好奇觀摩了一會,問:“這是什麼情況?”
“沒什麼,小孩罰站。”
眼看差不多到了晚餐高峰,戴四海怕影響生意,緊急釋放兩個童工,“你們兩個進來幫忙。”
戴柯如釋重負甩開梁曼秋的手,往褲縫蹭了蹭掌心。
梁曼秋摸了下自己的掌心,並沒太濕潤。
戴四海跟金家姐弟說:“他們這周都要在家乾活,接受懲罰,你們下周再來找他們玩吧。”
金明朝金玲縮頸吐了吐舌頭,一副沒辦法的苦相。
金玲也撓撓臉,騎車帶上金明,“大d,我們改天再來找你玩。”
午晚高峰除了像以前在檔口幫忙,戴四海還讓兄妹外出送餐,基本都是老顧客的點單,兩人一起出現等於變相擴散梁曼秋平安回家的消息。
戴柯意見比脾氣大,“她比快餐重多了,我自己能送為什麼要載上她?”
戴四海針對性打擊,“你數學有小秋好嗎?”
戴柯:“100以內加減法能有多難?”
戴四海:“10058=?”
戴柯下意識瞟了計算器一眼。
戴四海沒再囉嗦,遞了兩袋四盒快餐出來,“送到翠田所給你們小奇哥,另外再打包四盒菊花茶,飲料是送的。”
梁曼秋馬上說:“阿伯,菊花茶冰的還是常溫?”
“冰的,”戴四海吩咐,“小秋你負責收錢。”
戴柯單車的車頭綁了截短的掛衣排鉤,對稱掛上兩袋快餐,沒等梁曼秋掛上菊花茶,嗖地一下騎走了。
“哥哥,等我呀。”梁曼秋拎著菊花茶屁顛顛追在後麵。
阿蓮從收銀台探身張望,隻見戴柯沒騎太快,就是不讓梁曼秋上車。
梁曼秋啪嗒著黃拖鞋小跑跟住,像隻印隨的小鴨子。
她哭笑不得,“這兩個……”
章樹奇在翠田所門口接了餐,笑著說:“看看,沒事打什麼架,你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戴柯悶悶道:“誰跟她好。”
梁曼秋氣喘籲籲給章樹奇找零,“謝謝小奇哥。”
章樹奇回院裡前不忘叮囑:“小秋,大d就是嘴硬,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翠田片區臨近水庫,地勢起伏,山坡較多,回程多有上坡,戴柯不客氣喂了聲,“給哥推車。”
梁曼秋走著都費勁,咕噥:“你力氣挺大啊。”
“推車!”戴柯沒廢話。
梁曼秋癟了下嘴,埋頭推戴柯的尾凳,雙腳發勁,跟雞爪刨地似的。
戴柯催促,“沒吃飯啊,大點力。”
梁曼秋幾乎使出吃奶的力氣,出了一頭汗,頭皮如千萬虱子爬過,刺癢難耐。
她分神撓了撓頭,單車竟差點後退。
一看戴柯雙腳竟一動不動,全靠梁曼秋人力推車。
“哥哥!”梁曼秋叫道,“你怎麼都不踩一下?”
戴柯:“誰跟你說我要踩?”
梁曼秋:“重死了!”
戴柯:“快點推!”
梁曼秋忽然撒手,差點摔了戴柯。
戴柯支穩了單車,“又造反?”
“我就撓一撓。”梁曼秋洗頭似的雙手撓頭,然後繼續做苦力活。
每逢下坡,戴柯又嗖地一下甩她好長一截,後頭“哥哥”的呼喊都變弱了。
一個樂此不彼,一個叫苦連天,一路嘰嘰喳喳回檔口。
除開早晚高峰,戴四海也沒讓他們閒著,第三項懲罰就是撕掉附近的尋人啟事,免得一直有人打騷擾電話。
梁曼秋帶了一隻垃圾袋和一把美工刀,而戴柯破天荒帶了一支黑色水彩筆。
戴柯拿筆就跟猴子用筷子一樣怪異,梁曼秋納悶:“哥哥,你拿筆做什麼?”
旋即,不用戴柯解釋,梁曼秋看到了。
戴柯往電箱上的尋人啟事描了兩筆,照片裡的梁曼秋搖身變成了大蟑螂,頭頂搖著兩條長須。
“哥哥!”梁曼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像大蟑螂飛到了頭上。
戴柯一聲不吭,轉身要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梁曼秋手忙腳亂撕下,偏偏照片部分貼得最牢,不得不用美工刀鏟掉。
“哥哥,你不忙幫也彆搗亂啊。”梁曼秋可憐兮兮地撓著頭,央求他。
繼大蟑螂之後,梁曼秋又變成猴子、蝴蝶、貓等動物,後麵戴柯可能累了,可能想象與技法枯竭,終於罷手。他基本隻帶隊,騎單車趕著梁曼秋到地方,當監工看她乾活。
梁曼秋又燃起期待,“哥哥,好多啊,得撕到什麼時候,你還是幫幫忙吧。”
單車停在陰涼處,戴柯坐在後座,手肘偶爾支著坐凳打s,頭也不抬,“上麵寫我的名字?”
梁曼秋往車頭塑料袋塞了廢紙,又撅著嘴回去撕紙,花了兩天才把附近遺留的尋人啟事清理乾淨。
這一周戴四海不但要賣燒鵝,還要應對老街坊的關心,異常忙碌。
梁曼秋倒沒有怨言,就是顯得有些煩躁,經常撓頭,被一個長相粗獷的工地佬厭惡瞪了一眼,罵道:“這小孩又撓頭又搞桌子,臟死了!”
梁曼秋怯怯地垂下手。
阿蓮忙著給下一個顧客找錢,沒留意到這邊動靜。
工地佬不滿阿蓮的反應,不願意被一個小孩糊弄,揚聲叫道:“哎,你這個小孩好臟,弄了飯又在撓頭發,頭皮屑都飛我的飯裡,頭上長虱子了嗎?”
阿蓮一邊拉開梁曼秋,一邊賠不是:“大哥不好意思,小孩不懂事。”
明檔裡的父子倆也抽空緊盯這邊動靜。
工地佬不依不饒,“忙不過來就請幫工,請不起也找個乾淨點的暑假工啊。你看看我這菜上的是什麼?”
阿蓮一眼看過去,雞是雞,叉燒是叉燒,沒一點雪花的樣子,知道今天碰上了刺頭。
她笑道:“要不我給你換一份?”
工地佬說:“換就不用換,你送個湯還是飲料吧。”
阿蓮隻能大事化小,送了一份湯。
四海燒鵝隻是損失了一碗湯,在梁曼秋眼裡好像犯了天條,寄人籬下的敏感總會把錯誤和懲罰放大。
她呆立一旁,忍著頭皮的癢勁沒再動手。
等沒人了,阿蓮把她拉到一旁,檢查她狗啃似的短發,“小秋,怎麼總撓頭,不會是長虱子了吧?”
戴柯好奇地過來張望,正好看到分開的發縫爬過一點芝麻小的黑影,叫道:“臥槽,好惡心!”
阿蓮也哎喲尖叫。
梁曼秋哇地一聲,又哭了。
不僅因長頭虱的事實,還有戴柯久違的嫌棄態度。
阿蓮頭疼罵了一句,“肯定是那兩天在外麵沾上,你是不是靠近過乞兒婆?”
戴四海脫了圍裙從明檔出來,“回來就洗頭洗澡,怎麼還會有?”
阿蓮:“虱子哪那麼容易洗掉,要剃掉頭發才行。”
一聽要剃頭,準備當尼姑,梁曼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戴柯雙手抄兜,特地矮身看她的臉。雖然聽她哭聲不止一次,他還是第一次認真打量她的哭臉,許是眼睛大的關係,眼淚產量大,一顆一顆豆大的淚珠接連不斷滾下來,濕了大半臉龐。
他皺了皺眉,“梁曼秋,醜死了。”